在中國傳統文化的浸潤下,家一直是個富有深情意味的存在。劇中的“團圓飯”也是如此,它代表的是中國式的家庭觀,圍繞著宋家的六個孩子一道道上著菜。但“團圓飯”真的只是意味深長的一個念想,劇中大哥宋一達終于體會到他心心念念的合家歡,其實只是一個不會永恒的烏托邦,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家被永遠放在心里,才是“團圓飯”為什么那么牽動情感的原因。
大哥宋一達的出場頗有“小馬哥”的風范,在火車上把牙膏擠在手指上刷牙、把亮黑油直接涂在旅館里那種廉價的塑料梳子上梳頭的鏡頭之后,是走出火車站迎風站立的宋一達,那派頭簡直是“自黑”的自我調侃。把已經是醫生的弟弟宋一亞,當小偷的弟弟宋一和,被包子鋪的外地人收養的四妹宋小梅,被送進福利院有自閉傾向的小弟宋一文重新找回來需要勇氣和智慧,大哥就像是個游戲玩家,重建一個家簡直就像是打通關。編導賦予了每個孩子以獨特的個性,在他們的成長經歷中賦予了他們那些特征之外,其實很難知道他們每個人的情感和所思所想,不夸張地說,在韓劇里,尋找一個失散多年的妹妹或者哥哥并和她(他)重新生活在一起是需要幾十集來完成的,何況是五個弟妹?編劇王力扶和導演徐紀周在打造親情的這碗“團圓飯”時,深入人物性格與內心,細節鋪墊十足,并用“喜嗨”風一掃劇中重拾親情的苦心苦情,實屬難得。
劇中的年代是從里面的歌曲和家庭成員得以基本確定的。20世紀70年代末或80年代初,也是中國剛剛實行計劃生育政策的時候,宋家本是有著六個孩子(其中一個為收養)的幸福大家庭,卻因父母遭遇車禍突然離世而分崩離析,老大宋一達(李光潔飾)進了省體工大隊,老二宋一亞(李健飾)、老三宋一和(代旭飾)、老四宋小梅(何泓姍飾)分別被人收養,老五宋一文(熊俊豪飾)年齡尚小又身患小兒麻痹,被送進孤兒院,而宋家的養女宋小雪(傅晶飾)因不愿被再次收養,小小年紀就自己頂門立戶,也一直期盼著這個破碎家庭的再度復合。
很難說清楚這樣一個年代背景下的年輕人的故事會不會為大多數80、90、甚至是00后的獨生子女所理解。他們也許難以理解為什么大哥宋一達,把已經失散多年的每一個孩子找回來重新在一起生活的良苦用心,可是把斷裂的親情續接起來是中國人的傳統情感所在,這種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打動人的歸屬感,看起來是中國家庭根深蒂固的家庭觀念,但恰恰這個不是這部劇想要的最終表達,深度解讀請看下文對編劇王力扶、制片人黃瀾的專訪。
編劇王力扶 制片人黃瀾
深度解讀《團圓飯》
劇作上的沖破和形式上的浪漫
Q:《團圓飯》據說是購買了日本的電視劇《同一屋檐下》的版權,那么主題立意呢?
王力扶:主題我們最后也做了比較大的改編,因為日劇主要就是團聚,我們還是做了一個人物關系的結構,基本上是散——聚——散,散是一開始大家伙兒離心離德,很孤單,在大哥的帶領號召和聚集下,大家伙兒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時間,后來大家慢慢成熟,找到理想,為了幸福,為了各自不能分享的幸福又彼此分開,但是這個家永遠留在了心里,我認為我們是對日本的偶像劇《同一個屋檐下》做了升華。
Q:當時為什么進行過程中說只用了人物關系?
王力扶:《同一屋檐下》是個偶像劇,日本和韓國的偶像劇前提是要有群眾基礎非常好的商業偶像,劇情卻很稀薄,基本上就是偶像在大街上配幾首歌走十分鐘大家也會看的。但在中國,首先沒有那么成熟的商業偶像,其次日本的國情跟我們的國情也完全不一樣,倫理道德、社會關系,乃至于日常生活里小事情的質感都不一樣。當時看完《同一屋檐下》我都崩潰了,因為一集戲有半集是在各種吃飯,然后就絮叨,來來回回說一模一樣的話。我說這可怎么弄啊?所以就只能留下人物關系重新解構,加入和尋找到當代的中國敘事。
Q:按照中國的傳統,傳統家庭倫理劇最后是以大團圓為標準式結局,但《團圓飯》是以分開各走各路為結局,為什么做這樣的一個結尾?
王力扶:電視劇是個標準的大眾文藝的形式,所以就有所謂的大家要求看到大團圓結局,但是我們有自己的敘事理想和敘事愿望、敘事高度,如果我們不能在這個片子里做一點貢獻的話,那我覺得還是重復了以前創作者做的所有工作,重復別人也很痛苦,《團圓飯》的團隊都是非常有勇氣的年輕團隊,為什么不能稍微去嘗試做一點既不得罪觀眾,又能給大家一點新鮮東西的事情呢?前兩天我看《圣經》里面有句話特別感動,大意就是說上帝把他的孩子送到了父母身邊,你們要好好愛護他長大,像客人一樣愛護他長大,直到他們從這個家里離開,我覺得這就是家庭的意義吧。
Q:你剛才說要對原有的一些家庭倫理劇的觀念做一些升華再思考,在這個大結局之外的人物關系的編織上有沒有一些你們的心意在?
王力扶:我一貫的看法是,除了人物關系之外還有故事,尤其是對于這種群像的戲,人物關系的差異和扭結、人物之間互相造成的困境就是故事本身,我們其實想找到的也是一個家庭里個人的理想、個人的身份等這幾樣造成了他們生活愿望、生存態度的不一樣,就自然而然會有很多摩擦和矛盾,這樣誕生的故事一定是既自然、不脫離生活邏輯,同時它也是好看的,它還是在生活里面找到了真實的戲劇性。
Q:這個故事的背景設定在一個什么樣的年代?為什么?
王力扶:之前我做的是1985年左右,徐繼周導演把年代放得靠后了一些,這個調整離我們這個年代更近。事實上可能老一輩的演員創作這種現實主義題材,一定會把很多細節摳得非常真實,他們認為現實主義等同于寫實主義,但是事實上我覺得徐導這一代導演在美學上最大的創見就是,現實主義可以在一些局部的細節上跳脫一些,所以這個片子,徐導在他的導演風格上創造了一種意外的浪漫和美,這個跟我們以前慣常見過的現實主義題材是一次挺大的刷新。不管是經歷過那個年代還是沒經歷過那個年代生活的觀眾,其實對那些細節不是很較真了,因為沒有一個觀眾在看電視的時候會看你衣服的領子和鈕扣那些細節,他看的一定是人物關系和命運。
兄弟的價值觀角力是點題“團圓飯”涵義
Q:大哥宋一達簡直是集苦難于一身,當時做這個人物的時候是不是下手有點狠,還是你認為的中國式大哥就應該是這個樣子呢?
王力扶:不是, 你看到他在撿破爛,看到他一步步受苦受難,感覺我們在人造苦難,事實上因為我自己就是標準的現實主義閱讀、現實主義寫作訓練出身,所以我不做那種生硬的狗血,這個大哥并不是一上來就那么高尚,他一上來就被自己的三弟偷了個精光,不拉著他,他就要去蹲監獄。那個五弟黏著他,看到親人就像看到了火一樣就這兒撲過來了,他沒有辦法把他推出去,他也不是一開始就想撿破爛的,他做了幾次生意都砸了,賣烤紅薯,因為買了個公斤稱,又不認識,一公斤白薯都按一斤賣出去了,碗也賠了,衛生紙也賠了,底子那么薄的家他是賠不起的,不賠還賺的生意就是撿破爛,所以他就做了,事實上這樣一步一步過來都是合理的。
Q:好像生活對于一個這樣的人來講,苦難過多了。
黃瀾:從故事角度出發的話,如果兄弟姐妹個個過得好,大哥非要把他們弄在一起也不合理,正因為大家過得不好,才有了他的這個人物的塑造。所以前面我們營造了很多困境,有些困境我們可能會有共鳴,有些可能我們并不了解,沒有經歷過,然后看他是拿什么方案來做解決的,可以跟他有些借鑒或者學習,或者有些感情上的認同吧,就是一種構建人物的方法。
從人性人格的角度來講,大哥是一個真實的人物,誰都不是一味高尚,犧牲掉自己的家庭,犧牲掉個人的愛情,維護一個家,如果那樣一上來這個人物就已經是這樣的話,這太高尚了、太假了。
王力扶:而且事實上來說這些大哥中間有一度也是非常依賴他這個兄弟姐妹,用一句現在特別時髦的話講,他是用這種跟兄弟姐妹聚在一起的方式刷他的存在感,所以二哥當家,二哥進來以后開啟了另一個家庭時代的文明,二哥就說我們不能這么聚在一起,彼此消耗、彼此犧牲,這樣沒有意義。
Q:李健飾演的二哥是不同于其他兄妹的社會精英,他是一個承載著你的家庭理想的人物嗎?
王力扶:二哥是一個復雜的人,他跟那幾個兄妹不處在一個社會階層里,和他們的所受教育、思考都不一樣,二哥覺得我是一條很大的魚,不能老在一碗水里游,你們覺得這一碗水是大的,在這一碗水里游是快樂的,但這個快樂你不能強加給我,因為我不能在一個碗里游,這是二哥從始至終的痛苦,他自己的個人理想,他的社會地位,包括他的事業追求,都跟這個家庭有矛盾。
Q:對親情的復雜感情,或者說淡漠,是很多這個階層的人的共同的特征嗎?
王力扶:也不是,二哥其實很復雜,他放不下這個家,但沒有辦法用跟大哥同樣的方法把這個家挑起來,他認為一群沒出息的人聚在一起很痛苦,也沒有意義,這是兩個時代的兩種文明。
黃瀾:這個人物把我們對現代社會的認知放在里面了,大哥是代表傳統的繼承,而二哥更多是代表現代觀念的,希望社會發展,希望每個人獨立。他們兩個人代表著目前我們這個社會的兩股力量,但隨著劇情發展兩人互相會有影響和改變,我們傳統觀念和現代的社會發展的這些理念,其實是會有交織的。
王力扶:沒錯。最后事實上從這個家第一個走出去的反而是大哥。中國的家庭是全世界最脆弱的家庭,似乎必須得有一張八仙桌,有一個四合院,再有一大堆飯碗筷子才是家,所以我們特別強調血脈、強調宗族,它完全沒有建構一種精神上的歸屬的凝聚力。至少在我寫劇本的時候,有個意識是特別明確的,就是一定要砸爛這個團圓的大鍋飯,我不相信中國人的家庭真的脆弱到沒有這張八仙桌、沒有那一堆碗就不是家了。
創作上扎得太深到底好不好
Q:你剛剛說在《北平無戰事》播出之前,你們編劇圈甚至動搖了現在這種創作劇的理念。
王力扶:在經歷了《北平無戰事》這個事件之后,我覺得觀眾還是相當識貨的,如果在識貨的觀眾面前我們折了,那我們也認了。
Q:這個戲好像在發行上也遇到了一些阻力。
黃瀾:這個戲2013年年底就做完了后期,這整一年的時間我們都在做發行,發行的過程當中也遇到很多客戶的質疑,問題包括像這種傳統故事對現實的意義有多少?我們所有的創作的方法都是非常經典的、學院派的,也非常認真,和目前市場上流行的那種更快銷式的做法好像是有一點距離的,觀眾是不是愿意來看,沉得下心來看;我們的演員陣容也沒有那么耀眼;另外在家庭劇的范疇當中,目前這種風格稍微有一點創新,這種創新風格的觀眾群在哪里,大家都會有一些疑問。一是很多能明年播的劇都扎堆今年播了,二是政策的調控等等原因造成最后我們只是到12月份才爭取到了檔期。這個過程當中我們也經歷了很多創作觀上面的振蕩,接下來該怎么寫劇,是不是寫一些比較輕松的愉快的,不要扎到那么深的,講點普通的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