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 林青霞

美麗本身就是神話，要放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單位里去考量，去角逐，去獲勝。

“林青霞總也不老。十幾年前那一班在電影前替她捧場的五陵年少，有些天平開了頂，有些兩鬢添了霜，不管人事怎么變遷，林青霞永遠是林青霞，一徑那么淺淺地笑著，連眼角兒也不肯皺一下。林青霞從來不愛擦脂抹粉，有時最多在嘴唇上點著些似有似無的蜜絲佛陀；林青霞也不愛穿紅戴綠，天時炎熱，一個夏天，她都渾身銀白，凈扮得了不得。不錯，林青霞有一身雪白的肌膚，細挑的身材，容長的臉蛋兒配著一副俏麗恬靜的眉眼子，但是這些都不是林青霞出奇的地方。見過林青霞的人都這么說，也不知是何道理，無論林青霞一舉手、一投足，總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風情……”

這是白先勇的名篇《永遠的尹雪艷》的開頭，有趣的是，用林青霞三個字來替代女主角尹雪艷，文章竟然也這樣嚴絲合縫。套用托爾斯泰的話，那便是丑陋的女人各有各的丑陋，而美麗的女人都有差不多的美麗——那樣的顯眼，那樣的銳利，那樣的不可忽視。

真的，除了林青霞，還會有誰呢？

已經退隱娛樂圈十多年，但只要出街，剪個頭，吃個飯，卻也能成為新聞。都說女明星吃的是青春飯，林青霞已經60了，可崇拜她美麗的人似乎比她年輕時還要多。徐克贊她，“可以出色到令你認為反派也吸引人。”她是臺灣制造出來的一則神話，這則神話在華人世界里閃耀了數十年，從未褪色。或許，美麗本身就是神話，要放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單位里去考量，去角逐，去獲勝。林青霞息影的這些年，娛樂圈如過江之鯽一般涌現過許多青春美少女，蘇慧倫、梁詠琪、張柏芝、莫文蔚、劉亦菲、林志玲、范冰冰、高媛媛……試問，哪一個能比得了林青霞？

周潤發在進入娛樂圈之前，就開始暗戀銀幕上的青霞。張學友第一次見她，用顫抖的結結巴巴的聲音說，“我小時候就是你的影迷，現在你站在我眼前居然還是那么美，一個人怎么可以一直美30年！”比歌神更緊張的是口無遮攔的吳宗憲，“她是巨星中的巨星，看到她就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也不敢跟她打招呼。”比吳宗憲更口無遮攔的曾志偉，特別喜歡開明星的玩笑，但是他從不敢開林青霞的玩笑，因為“她太有明星氣，無法把她當作普通人”。就連韓國歐巴宋承憲、車太賢都對林青霞愛慕有加，年輕時把她當偶像，床頭貼滿她的海報。

有人說，看一個女人美不美，不能光看男性觀點，還要看女性的。好吧。公認的大美人李嘉欣，得知自己要見林青霞，頭一天晚上，緊張得睡不著覺，不知道穿什么好，怕給青霞留下壞印象。毒舌界的祖師奶亦舒說過，“一個女孩子，美成這樣子，而她自己卻完全不自知。”“甘心拜倒在她腳下，做她的裙下之臣。”性感女神邱淑貞和林青霞合作《追男仔》時，經常躲在一角偷偷看她，感嘆她美到不可方物。劉嘉玲一談起林青霞口氣就充滿驚嘆，“我很仔細地連她每一個細胞每一塊我都會去欣賞。”張曼玉干脆甘拜下風，“她是別具韻味的，我絕對比不上她。”

如今，美人在華麗轉身之后，準備投身寫作。寫完《窗外》，又推出《云去云來》。新書發布會上，當主持人激動地說，“有請林青霞上場”，媒體記者的閃光燈亮如白晝，臺下的粉絲的尖叫像踩了電門似的。林青霞磊落大方地走過來，“好美啊！”的呼聲由遠及近，像波浪一樣朝著伊人兜頭而來。

“請不要叫我大美人，做美人很累，我現在是作家。”林青霞如是說。

美了幾十年，紅了幾十年，林青霞也一定有點累了吧？！

一把青

徐克之所以把林青霞往男性里整，一方面就是毀掉她的女性美；另一方面是想挖掘她身上的中性美和其他的可能性。

白先勇說，“林青霞的名字取得好，青霞兩個字再恰當不過，不容更改。青色是春色，象征青春，而且是永遠的。霞是天上的云彩，是天顏，不屬人間。”事實上，林青霞的名字來自一本武俠小說。母親懷她的時候，每天坐在家里看武俠小說消磨時間，其中印象最深的女主角就叫青霞，于是她也順手拈來給女兒作了名字。女兒長大進入演藝圈后，導演曾經想給她改名，但在林媽媽的堅持下還是沒有改，有趣的是，這個名字來源于武俠小說的女孩，日后果然演出了許多經典的武俠電影。

林青霞從小被人捧著長大，倒是母親常給她潑冷水，說她沒有妹妹好看。彼時，臺灣香港的星探制度已經很成熟，張曼玉、王祖賢等人，都是被星探在街頭發現的，林青霞也是如此。1972年高中畢業后，她暫時跑去一家電腦公司站柜臺，同時在南陽街夜校補習功課。那時候她心里并不好受，壓力挺大，怕考不上大學被人看成“花瓶”。一天，她約了同學張利仁去臺北著名的西門町逛街，突然，一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出現在她們面前，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大堆話，張利仁嚇得臉色都變了，生怕遇到色狼。林青霞則要大膽得多，作為美女，這樣的經歷她已經有過不少。

那個矮胖的男人是個星探，開口就問她愿不愿意演電影，拍電影，這對任何一個花季少女都有不小的誘惑力，可回家一提此事，卻立即被母親否決了，父母只想她好好讀書。誰知過了一段時間，林青霞逛街時再次遇到了那人，這就不能不說是老天注定了，而且這一次，那人身邊還跟了個矮胖黝黑的中年人，他就是導演宋存壽。

作為文藝片導演，宋存壽的名字在臺灣幾乎家喻戶曉。他告訴林青霞，自己正籌拍瓊瑤的《窗外》，想找人演女主角江雁容。林青霞當然讀過《窗外》這部小說，對那個具有反叛精神的中學生江雁容情有獨鐘，聽了后不由得怦然心動。宋存壽到底是知名導演，他使盡全身解數勸說林青霞父母，并寫下了不拍吻戲、脫戲的保證書，家人這才點了頭。就這樣，林青霞賺得生平第一部片酬——臺幣一萬元整，當時折合人民幣差不多1000多塊。就在點頭的那一瞬間，林青霞還在擔心高中聯考怎么辦，當時根本沒人想到，一顆即將紅透全球華人界的明星就這樣產生了。可惜的是，《窗外》那時并沒能在臺灣公映。當年瓊瑤為了寫這本自傳性質的書，鬧得母女反目成仇，多年以后，母女關系剛有點緩和的跡象，瓊瑤怕母親再受刺激，所以她寧可打官司賠錢，也不同意影片上映。可是，這一切并未能阻止林青霞的走紅。她的青春美麗和純情的氣息，使她迅速取代了文藝片天后甄珍、林鳳嬌等人，成為臺灣影壇首席文藝女星。之后，她幾乎成了瓊瑤片的御用女主角：《在水一方》《云深不知處》《一顆紅豆》《我是一片云》《月朦朧鳥朦朧》《雁兒在林梢》《燃燒吧，火鳥》……是瓊瑤奠定了她的玉女地位。用林燕妮的話說，“她代表了一代人的夢想”。這意味著，她演了什么，不重要，得過什么獎，不重要，有什么緋聞纏繞著她，無足輕重。她已經成為一個守在“70年代”、“80年代”大門前的女神，那扇大門后面，藏著西門町、瓊瑤、愛情文藝片、白衣美學、民謠風潮，以及那些已經牢牢嵌入“70年代”的意象：滿天彩霞，煙雨蒙蒙，片片楓葉，還有海邊的小白屋……七八十年代是否當真如此？這已經無從得知了，林青霞和愛情文藝片，提供了一種具有強悍說服力的形象，將那個時代的其他一切掩在身后，并讓它在多年后成為一種鄉愁。

然而，林青霞自己可不這么認為，在拍攝了12部瓊瑤片之后，林青霞厭倦了去扮演兩眼淚汪汪的純情女子，但又不知道接下去該如何發展。在上世紀80年代的社會寫實和詼諧喜劇片漸趨沒落的時候，林青霞與徐克的相遇改變了她此后的演藝模式，甚至人生。幾乎可以這樣判定，如果沒有徐克對林青霞身上獨有的逼人英氣的發現與創造，或許就不會有“東方不敗”、“邱莫言”等經典電影形象。

1981年，徐克找到可以跟青霞合作的電影《新蜀山劍俠》。《新蜀山劍俠》中林青霞飾演的女俠孤月有一場戲身著紅袍在風中狂笑，她演來灑脫不羈，游刃有余。影片既賣座，又很成功。徐克發現林青霞不只是清純、玉女的感覺，還有一種女人味與帥氣、英俊相混合的奇特氣質。拍完《新蜀山劍俠》后，林青霞在美國洛杉磯，徐克又打電話要她出演自己的下一部電影——《刀馬旦》。徐克提出的唯一要求是，想把林青霞的頭發剪短。林青霞爽快答應“OK”。隔了一段時間徐克又找林青霞演一個人物，說：“要找你演一個男的，而且還不只是男的，他是變性的男的，這個戲叫《東方不敗》。”在徐克看來，這個角色中最大的挑戰是——將來在銀幕上出現的那個聲音是一個男的聲音。“這個東西不簡單，這么久以來我們對青霞的感覺是美女、玉女形象，可是用男的聲音講出來的話，確實是很大的挑戰，到現在為止可能沒有一個演員愿意這樣做的，可是青霞很快說OK。”影片拍出來，又很賣座，又很成功。導演和演員都皆大歡喜，可到了《新龍門客棧》，林青霞演起男人來已經很熟練了。當年為了演“東方不敗”，她請了一個京劇老師教她眼神的運用，到了“邱莫言”身上，那眼神已然爐火純青，好像都能用戲曲鑼鼓敲擊出心理節奏來！三次挑戰對于一個被“傾國傾城的美女”所定義的女演員而言，似乎應是糾結之事，但林青霞只淡淡說道：“我有點煩‘美女’這個詞了。”

林青霞的演藝事業其實可以分為上下部：上部扮美女，下部扮俊男。這中間也有一些別的小插曲，令她封后，抑或成就其他的可能——有英姿颯爽的革命人物，有黑社會的女流氓，有高貴典雅的貴婦人，還有毀譽參半的女作家……但是現在看來，我們能回憶起的有關林青霞的角色，不是瓊瑤的純愛片，就是徐克的武俠片。她當然還有更多的可塑性，可是她太美了，當美麗成為唯一的標簽和符號，那幾乎成了另一種繭，被悶在里面，要么窒息，要么化蝶。

徐克之所以把林青霞往男性里整，一方面就是毀掉她的女性美；另一方面是想挖掘她身上的中性美和其他的可能性。徐克用找極端的方法挖到寶，可至于其他的可能性和探索，他無疑失敗了。這或許也是林青霞隱退的另一層隱衷吧。盡管她在《重慶森林》《暗戀桃花源》《滾滾紅塵》等作品中有非常出位而出色的表演，但林青霞捫心自問時，卻感到冰冷的遺憾，“有一件事一直令我懊悔，那就是我的從影生涯沒有什么代表作。”

孤戀花

美了一輩子了，美麗就成了你的義務，你一秒鐘都不可以老，不可以難看，不可以不優雅，即便一個人的時候也不能剔牙不能掏耳朵更不能挖鼻孔——你怎么知道你的周圍沒有狗仔隊的相機和隱匿的監視器？

林青霞在銀幕上演了那么多武功蓋世的男人，可私下里，她是一個愛哭的女人，并且常常感嘆自己命苦。19歲演《窗外》，導演乘她不備剪了她的長發，她哭，一直從片場哭回家；拍《新龍門客棧》弄傷了眼睛，她哭，“人家說，孟姜女哭倒長城，我林青霞哭倒大半個中國，我從敦煌哭到蘭州的黃河，再從黃河哭到香港去醫眼睛”。1991 年，是她哭得最多的時候，據說每天一起床就想哭，張叔平為東方不敗設計的那個發型，又大又重，一早起來就要梳幾個小時的頭，然后頂著它整天無法合眼，無法找一個地方躺一下，要一直頂到晚上卸妝，一想到這漫長的一天，她就忍不住掉眼淚。最后終于拍到殺青戲，又遇上寒流，夾著大雨。林青霞在寒風中坐了四個小時，做大俠狀，不想被人發現，悄悄背過臉去哭，徐克從監視器里看到也鼻酸，對林青霞說：“青霞，是我不好。”林青霞答他：“不，是我命不好。”

林青霞說自己命不好！天吶！上帝賜予她獨一無二的美貌她說自己命不好！林大美人到底為何會發出如此嗟嘆？

讓我們來試著推算一下：1991年，她剛37歲。所有人都夸她美，可美了37年的她至今孑孓一身，在外漂泊，前途茫茫，荒郊野外，威亞一吊就是幾個鐘頭，未來亦是個未知數。從1973年拍《窗外》開始，和有婦之夫秦漢開始了長達20年的苦戀，如果她是一個明辨是非、很會為自己打算的大女人，又怎會苦苦地戀一個人？1979年甚至還傳出過她自殺的新聞，可見其崩潰程度。1984年與秦祥林解除婚約，1985年和終于離了婚的秦漢攜手。可是，這個男人卻是一個不肯結婚的男人。到了上世紀90年代初，兩人的關系依然不前不后，多年的苦戀是一場鏡花水月，未來的前程是一片煙水茫茫，身邊圍繞的全是一群粗聲大氣不解風情的武術佬，叫人怎么能不哭？萬人寵愛，可是獨獨尋不到那個肯全心全意待自己的男人，叫人怎能不哭？林青霞在《窗里窗外》憶起當年，最深刻的一幕就是，“醉酒就趴在施南生身上，一條很漂亮的裙子讓我的淚水打濕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涉世之初就參演瓊瑤片繼而奠定了她的愛情觀，林青霞的愛情玫瑰都是泡在淚水里滋養的。或許她本來就是一個小女人的靈魂。小女人所有的弱點她一樣不落：既渴望所有人的寵愛，又怕被人群圍繞失去自我；既渴望白馬王子的拯救，又害怕被不相干的男人占便宜。多年的大明星生涯，讓她對人群若即若離，她有著當明星的后遺癥——極度情緒化。

徐克回憶從前拍《東方不敗》的時候，唯一的愿望就是“我只希望她別那么常哭就好”。“有時候，我真心想讓她快快樂樂的，她卻掉眼淚。這種情況往往發生在一日將盡的時候。她眼淚汪汪地來找我，而我根本無能為力，幫不了她。我說：‘好啦，咱們先休息一會兒，過幾天再開工吧。’我曉得她不開心。”

她大部分哭是為了愛情，有時也為了命運，而有時則僅僅是為了一條裙子。1994年，她結婚時訂了一條香奈兒的裙子，裙子寄來的時候發現腰太松了，她哭得很厲害；有時她哭是為了當演員這一行特有的殘酷，導演要把顏料潑到她身上，她邊哭邊說：“我真的過氣了。以前我從來不曾做過這種表演，現在我竟然得倒栽蔥地演戲。”

她是這樣敏感而脆弱，和任何一個女孩子沒有任何區別。就算是1994年幸福地嫁給富商“行李員”（邢李源）。舉世矚目的婚禮震驚了兩岸三地，據說求婚的當夜，“行李員”買下紐約全城的玫瑰向林青霞求婚。不過這些傳說也僅僅是茶余飯后的談資而已。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虱子。作為大明星，別人只看到她的游泳池成了玫瑰花的汪洋，卻看不到那花蕊里隱匿的蟲子。林青霞的幸福并沒有如期降臨，當后母的為難，傳宗接代要生兒子的無謂壓力，“邢愛林”、“仍然愛”都抵擋不了報紙標題的轉換。“婚姻告急，夫妻分居”，“行李員”的緋聞在圈子里悄悄流傳，上海二奶產子的新聞亦不脛而走，謠言四起之際，某周刊拍到林青霞憔悴的素顏照，標題變成《情緒失控，到精神科求醫》——這世界上最悲慘的畫面不是美人遲暮，而是美人幻滅。

我記得《康熙來了》有一集采訪劉嘉玲。小S問她，你認為誰是娛樂圈最美的女明星，說完就開始搔首弄姿，顧盼生輝地向劉嘉玲暗示。劉嘉玲被逗樂了，但依然堅持說是林青霞。她還講到了一個段子：一次，兩人相約去打高爾夫球，到了現場，她遠遠看到一團棉織物向她走來，沒錯那就是林青霞，彼時正值酷暑，但是林青霞長衫長褲不說，還戴了口罩和黑超大墨鏡，此外，脖子上還纏了一條大圍巾，把耳朵等剩余的皮膚圍攏個滴水不漏。捂成這樣，還怎么打球？但林青霞不能曬黑，她一身雪白如緞的皮膚怎么能被紫外線糟蹋，況且紫外線能讓皮膚老化、塌陷、松弛——這些恐嚇性的詞語幾近綁架。如果小S老了，說不定會更可愛，可是林青霞老了，所有人都開始捶胸頓足，爭先恐后地替她感到幻滅。

美了一輩子了，美麗就成了你的義務，你一秒鐘都不可以老，不可以難看，不可以不優雅，即便一個人的時候也不能剔牙不能掏耳朵更不能挖鼻孔——你怎么知道你的周圍沒有狗仔隊的相機和隱匿的監視器？

小陽春

一直要到春天過去，到燦爛平息，到雷霆把他們輕輕放過，到幸福不請自來，才篤定，才坦然，才能在街頭淡淡一笑。春有春的好，春天過去，有過去的好。

林青霞說，“請不要叫我大美人，做美人很累，我現在是作家。”

林青霞息影了20多年。都說觀眾是健忘的，演藝圈的人情是涼薄的，但大家卻都沒有忘記她。因為自她以后，演藝圈再也沒有出現過第二個可以自如游走于陰陽兩極的美女，她穿起女裝時就是最美麗的女人，穿起男裝時，就是最帥的男人。

影迷懷念她。懷念她的美麗，她的英氣，她的一顰，她的一笑。她剪了新頭發，和朋友一起去逛街，等車的時候，看到記者拍照，露出燦爛的微笑。最是那自然的一笑，竟然成了當年最美的笑容。一時間，美人要復出的消息不脛而走，新老導演爭相請她出山，連一向喜歡扮酷的周杰倫都三番五次誠意放言希望請她復出，傳說中有六支人馬搶大美人的復出戲，勝算最大的就是王家衛，不僅因為王家衛是林青霞的好友，更因為拍的是《永遠的尹雪艷》……被傳得神乎其神的消息，最終被證實一場烏龍事件。鼓足期待的影迷等來的不過是一場空歡喜。

慶幸的是，失之桑榆，收之東隅。林青霞雖然沒能復出演戲，卻拿出自己的心血之作《窗里窗外》，沒過兩年又推出一本《云去云來》，愈寫愈勇，以此證明自己并非玩票。

60歲了，該做自己人生的主人了。據說當年的《一代宗師》令她動心了，已經到了簽約的地步，忽地又放棄了。如果當時簽下來，歷史會不會因此有大的改寫？其實不會。論青春闖勁，她拼不過章子怡；再落下一身傷痛，無非是多添一個迷人的銀幕形象。而這樣的復出方式，仍是自己不能為自己做主：數年如一日在外漂泊，泥水里滾打，威亞一吊就是數個鐘頭，辛苦拍完還得接受媒體輪番拷問……法國影星卡特琳娜·德納芙曾向記者抱怨，“人們常常向我們提出平庸的問題，卻要求我們做出新穎的、別具一格的回答。”她無法理解為了宣傳電影，要每天從早到晚與記者見面。在鎂光燈之下的這類巨星生活，林青霞也深有體會，未必想再次踏入同一條河流。

唯有寫作是自己的。“君主們不會關心你，因為你就是一個君主。”銀海生涯，多少人事浮沉，素材全在腦中，可以信手拈來。林青霞透露，她以前從不看書，自從17歲進入電影圈后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更不用說看書了。但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忽然想到去書店，但不知道該挑什么書。一位女孩給她推薦了印度靈魂導師克里希那穆提的兩本書《人生中不可不想的事》和《從已知中解脫》，從此，她感到，智慧被開啟了。林青霞開始慢慢看書，結婚之后有了更多的空閑時間，讓她接觸書的機會也越來越多。看書多了，自然就想書寫，以她的經歷，實在有太多故事值得書寫。和做演員相比，此時的林青霞，撒豆成兵，手寫我心，是真自由。

與那些書寫大歷史和大情懷的男性作家不同，一個女人選擇寫作作為她的存在方式，總是希冀寫作能為她阻擋什么或搭救什么。或是阻擋幻滅，或是搭救虛無。對林青霞而言，我覺得是后者。幻滅是無法阻擋的，就像我們無法阻擋下垂的皮膚與地心引力的串通。但是虛無是可以搭救的。

浮云太遠，心事太近。

她在書中，寫她的朋友，寫她的過去，寫她的眼淚——那眼淚隔開時間之后，帶著審慎的距離。那眼淚不再只是小女人的眼淚，而是經歷過重重險灘后對世界的重新打量，對世間萬物的感同身受，是對殘酷的悲憫，是對美好的珍惜。常言道，上場容易，下場難。看到一個美人如此收稍，那種感覺不啻冬日里的小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