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城市規劃理論對新城市主義的啟示

摘 要：美國作為二戰后城市規劃理論和實踐的中心，孕育并活躍著許多城市規劃理論、城市設計與發展模式的思潮流派。這其中，產生于20世紀80年代的“新城市主義”（New Urbanism）深入分析和反思了歐美主流規劃思想。新城市主義并未割裂與舊城市規劃理念的聯系，而是對以往規劃理論進行了一次全面的整合。

關鍵詞：新城市主義；田園城市；鄰里單元；新理性主義；城市多樣性

中圖分類號：G0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3-0159-03

一、緒論

長期以來，人們不斷探索城市發展模式及其發展理論。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歐洲作為世界城市化水平最高的地區，先后產生了線型城市（Linear City）、“功能城市”（Functional City），以及“有機疏散理論”（Theory of Organic Decentralization）等城市發展理論。這些理論共同支撐起“現代主義”城市規劃理論的構架，構成了歐美城市規劃學界的主流規劃思想。

二戰后，城市蔓延、郊區化運動和“去城市化”成為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城市形態的三大特征[1]。城市土地被大量侵占的同時，社會矛盾和階層隔離也在加速惡化。在這種背景下，“現代主義”的城市規劃思想已無法適應時代發展的需要。為應對現代城市問題，各國有關學者一直在進行規劃理論與實踐的探索。

20世紀80年代產生的“新城市主義”，并非是在割裂與舊城市規劃理念后產生的全新理論，而是對歐美規劃理論的一次整合。“新城市主義包括一組方法，他們并非完全協調，但是在充分借鑒和吸取的過程中，形成了某種一致的精神，那就是倡導土地的混合使用，住宅類型的混合、緊湊型布局、步行導向、高質量的城市設計、明確的城市中心和邊緣”[2]71-84，為城市形式和開發提供了新的思維。由于新城市主義給城市居民及地方政府承諾了良好的社區愿景，在抵御郊區蔓延、復興衰敗的城市中心方面發揮了積極作用，成為眾多城市形態建設思潮中較為成功的一例[3]132-134。筆者在下文中是從四個主要方面來梳理、探究新城市主義的理論淵源。

二、田園城市理論

1898年10月，英國城市改革家埃比尼澤·霍華德（Ebenezer Howard）出版《明日：一條通向真正改革的和平道路》一書，1902年再版時書名改為《明日的田園城市》。在書中，他提出來著名的“田園城市”（Garden City）理論，主張有機地將鄉村和城市聯系起來，將城市中視為一個有機整體進行規劃。

田園城市倡導社會與自然相協調的發展：城市發展的規模要在一定限度內，通過將城市土地歸屬于統一機構、設置城市綠帶、衛星城多層次布局的方法[4]，來限制城市的自發膨脹、明確城市的邊界。在具體的設計理念中，田園城市明確了城鎮功能分區和邊界：最外圍環繞的是農業綠化帶，將城市按土地功能分區，學校、住宅劃歸到生活區，工業分布在特定區域內，市中心則是包含商業和文化功能等設施的公共區域，這些分區通過由中心花園向外擴散的交通體系實現相互聯系。

城市功能要綜合平衡，既要提供居住功能，也要提供工商業就業活動，以及方便的商業和服務業設施；城市要有方便的公共交通，田園城市在這一方面，勾勒了一個社會與自然相協調的形態布局，在中心鎮周圍設置花園、中心鎮與衛星鎮之間通過寬闊的交通連接，在交通軸上布局綠地和公共設施，創造工作場所和公共空間的相互協調；密度合理，價格適中的住宅可以被每個家庭所接受，社區居民能夠享受獨立性。總體上來說，田園城市提出了一個公平的、相互連接的、自給自足的社會城市總體規劃模式[5]31-35。

田園城市理論是城市規劃歷史上的一個里程碑，與一些現代主義思潮的觀念結合后，形成了20世紀的主流規劃原則[6]40。田園城市不僅成功地用社區的價值觀念定義了城市問題，還提出了一整套城市經濟財政改革方案[7]23-24，同時又從比較廣泛的社會和政治遠景上，給政府提供了實現經濟發展和完成管理目標的具體戰略。在田園城市的影響下，美國的郊區住宅開發和本文所談的新城市主義繼承了其部分思想。田園城市對新城市主義的影響是多方面的，他們都強調控制城市規模，城市人口、土地使用，基本不允許向外蔓延，用綠帶等多種開敞空間將相對獨立的居住區隔開；在各功能之間建立良好、以公共交通為主導的交通聯系，即以公交車站為中心和以步行距離為半徑的地域作為基本發展單元，周圍設置永久性綠帶，由快速軌道交通串聯起來，形成區域性的發展網絡。這些與霍華德提出的社會城市規劃原則和綠帶建設設想是基本一致的?！靶鲁鞘兄髁x”從總體上繼承霍華德田園城市的理念，但更加強調田園城市間應有明確的邊界，同時提倡兼有居住、商業和就業功能的混合社區。

三、鄰里單元理論

然而霍華德的田園城市理念，在實際操過程中遭到剪裁和篡改，最終嬗變為一種花園郊區思想，導致美國日后郊區的低密度蔓延。

1910—1920年，美國完成了城市化進程。隨著人們對城市發展的反思，鄰里單元思想營運而生。1912年，芝加哥城市俱樂部（City Club of Chicago）組織了一場以社區為對象的設計競賽。競賽中，設計師戴蒙德（Drummond）首次提出“鄰里單元”的概念。但由于戴蒙德的思想過于抽象，且當時美國的郊區化還在起步階段，鄰里單元思想并未受到足夠重視。1923年包括劉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亨利·賴特（Henry Wright）、克萊倫斯·佩里（Clarence Perry）在內的 20位規劃師、建筑師，成立了“美國區域規劃協會”（RPAA），希望提出更適宜的設計原則。區域規劃協會最為關心的問題，是正在被不加限制的、投機性的區域增長模式消除的傳統鄰里關系。基于這種憂慮，1928年克萊倫斯·佩里（Clarence Perry）在《紐約區域規劃與它的環境》（Regional planning of New York and Its Environs）一書中[8]， 提出了“鄰里單元”（Neighborhood Unit）。

這一理論詳細論述了社區和中心鎮功能布局，體現了城市緊湊發展的設想，試圖通過對城市中心和邊緣的住宅區分布進行重新設計，將工作、居住、教育設施、娛樂、平衡地布置于一體?！班徖飭卧钡囊幠２⒁匀丝冢歉鶕线m的步行時間來確定邊界到中心的距離，社區中心規劃為公共設施和開敞空間，過境交通通過周邊的道路疏解。一方面它延續了田園城市緊湊布局的設計理念，同時又倡導混合利用土地、打造公共空間和融洽的鄰里關系，重點關注社區公共設施的建設，提倡以學校為中心的社區建設模式，推進以鄰里關系為紐帶的公共空間拓展，促進社會公正和階級融合[9]3-16。這在很大程度上補充了田園城市理念的不足，同時也為新城市主義思潮的形成提供了思想基礎。

新城市主義者將“鄰里單元”（Neighborhood Unit）予以發揚光大。新城市主義規劃師借鑒了“鄰里單元”率先提出的五分鐘步行距離的步行社區概念，以鄰里、分區和走廊為基本組織元素、“鄰里單位”社區規劃模式為基礎，提出傳統鄰里開發模式?！靶鲁鞘兄髁x”從鄰里出發的城市設計原則主要包括以下方面：一是每個鄰里社區有一個明確的中心，作為商業活動、文化活動和政治活動的主要場所；二是當地居民步行五分鐘，即可到達日常生活所必需的場所，市中心建筑物兼備生活、工作、購物三種功能；三是道路布局采取連續網絡形式，通過縱橫交錯的大街小巷連接任意兩個地點，街道既考慮到駕車也照顧到步行；四是窄而多功能的街道減緩車流，營造安全而舒適的步行空間；五是每個街區的土地和空間都具有混合功能；六是每個鄰里社區都在特定的位置安排公共建筑，以形成獨特的社區標志[10]15-17。新城市主義者所構筑的未來理想社區具有：緊湊、功能混合、適宜步行的鄰里；便利和保持適宜特性的分區。最終達到自然環境與人造社區相結合的、可持續的藝術化走廊的終極目標。

四、新理性主義

“新理性主義”（Neo-rationalism）是一場20世紀60年代發源于意大利的歷史主義建筑思潮，針對 “現代主義”提出質疑和修正，主張回到傳統中去學習，從傳統中尋找失去的意義。其代表人物萊昂·克里爾（Léon Krier） 通過規劃活動、教學、演講和大量著述，對美國的新城市主義理論產生了直接的影響。20世紀70年代，萊昂·克里爾曾在美國講學，后來新城市主義的領軍人物杜安伊夫婦在這一時期均是他的學生。他們在受到了克里爾新傳統主義規劃理論的直接影響后，提出了“傳統鄰里開發”（TND）的設計理念[11]。1981～1982年，城市規劃師杜安伊、茲貝克夫婦在設計佛羅里達海濱新鎮（Seaside）時，邀請克里爾擔任了這一項目的理論指導。

克里爾與同時期那些批判歷史和傳統、打破教條的學者不同，他的理論和實踐深受類型學的影響。類型學注重追尋建筑不變的內在本質，探索不變與變之間的關系[12]?？死餇枌π问筋愋偷闹匾曉从谒麑ΜF代建筑可識別性減弱、形式千篇一律的不滿。他把形式雷同與模糊不清的弊病稱為“不可命名”（Nicknames），極力主張恢復傳統建筑在形式上的“可命名性”（nameable objects），以此體味細膩的人類情感[13]。

萊昂·克里爾用類型——形態分析的方法，將城市的形態要素分為兩類：一是公共性要素ublic），另一類是個人性要素rivate）。公共性要素在整個城市形態中應占主導地位，在類型上它們是多樣而復雜的，主要有大型公共空間ublic Hall）、公共場所ublic Place）、紀念物（Memorials）、基礎設施ublic Works）等。個人性要素是居于從屬地位的，它們具有普遍、單一的特點，形式上包括居住、商業、生產基地和行政管理等。這種要素劃分明確了城市在建筑形態上的層級秩序：公共性建筑形成場所，一般市民性建筑組成背景性街坊?？死餇栒J為現代主義的病根在于它錯誤地把住宅設計成了紀念物，從而導致類型的混同?，F代建筑的形式與目的沒有達成類型學上的默契，因而造成了“不可命名”（Nicknames）現象的出現。在相當的時間、空間范圍內，由于強調單體自我、突出單體，組群和公共空間的形態類型卻未得到應有重視，造成了城市空間的形態單一、結構松散、郊區蔓延。

在克里爾批評現代建筑在形態呈現兩種極端要么趨于單調和乏味，要么走向夸張和混亂。他指出空間、街塊、建筑這三種類型的劃分并非是絕對的，多種類型可以彼此轉換、結合。若能在城市規劃過程中將三者相互關聯，就可以達到構建明空間層級秩序明確、密度適宜、交通結構多樣化城市的目標。

由于新城市主義者中的大多數是規劃師，所以某種程度上說，新城市主義始于規劃師們對城市設計中的建筑類型學的重視。新城市主義繼承了新理性主義有關城市形態和建筑類型學理論?？死餇枌鹘y的重視、要求在具體分析的基礎上進行有創造性的規劃，也是后來新城市主義者在規劃中特別重視的。

五、城市多樣性理論

現代主義主導下的歐美主流規劃理論，對歐美的城市發展產生了重大影響，造成了一系列嚴重的社會問題，因而遭到了越來越多的質疑和批判。20世紀六七十年代，著名建筑評論家簡·雅各布斯（Jane Jacobs）以獨特的視角觀察、剖析了當時美國城市發展存在的問題，于1961年出版了《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The Death and Life of Great American Cities）一書。書中，雅各布斯提出了城市多樣性理論，旨在探討一種普遍存在的原則，即城市對于一種相互交錯、互相關聯的多樣性的需要[14]14。

雅各布斯否定了霍華德針對城市病開出的拯救藥方，在她看來：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小城市，條件是你是溫順的，不想有你自己的想法，也不在意與那些沒有想法的人共度一生?；羧A德的構想不僅是一種新的物質環境和社會生活，實際上也是一個家長式的政治和經濟社會[14]18。與霍華德營造小城市的方案不同，雅各布斯選擇恢復大城市自身多樣性的辦法，來應對城市問題的挑戰。她認為城市是人類聚居的產物，成千上萬的人聚集在城市里，而這些人的興趣、能力、需求、財富甚至口味又都千差萬別。因此，無論從經濟角度、還是從社會角度來看，城市都需要盡可能錯綜復雜并且相互支持的功用的多樣性，來滿足人們的生活需求。因此，“多樣性是大城市的天性（diversity is nature to big cities）。”[15]143

基本功用混合是城市多樣性理論的核心，雅各布斯認為一個區域應該包括兩個或多個主要功用，這樣就可以確保在不同時間段吸引到足夠的人流。人流所帶來的經濟效應不僅可以維持街區的活力，同時還能提高街道的安全指數。此外，她還強調小型街區對于城市多樣性的必要性，短小的街道便于人們穿行和轉彎，從而提高街區的經濟效益，為街道兩邊的商業帶來更多的利益。最后，雅各布斯還強調住宅有效的密度是催生城市多樣性的必要條件。通過結合城市具體案例的分析，雅各布斯將城市街道和地區生發豐富的多樣性的必要條件，總結為以下四點。

一是地區以及其盡可能多的內部區域的主要功能必須要多于一個，最好多于兩個。二是大多數街道要短，也就是說，在街道上能夠很容易轉彎。三是一個地區的建筑應各色各樣，年代和狀況各不相同，包括適當比例的老建筑。四是人流的密度必須要達到足夠高的程度，不管這些人是出于什么目的來到這里，這也包括本地居民的人流也要達到相等的密度[15]150。

《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問世之后，震撼了美國的主流規劃界，許多規劃師因此開始反思，1965年建筑師克里斯托弗·亞歷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在《城市非樹形結構》（The City is not a Tree）中指出，城市內部復雜而多樣的環境從某種程度上反映出來自人類行為活動背后所隱含的心理和精神雙方面的不同需求[15]，來補充完善城市多樣性理論。

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新城市主義理論，正是在多樣性理論的基礎上構建其范式的。創建傳統街區設計（TND）的設計師杜安伊經常引用《美國大城市的生與死》中的詞句來闡釋其設計思想。在他的設計中，摒棄以往郊區居住區大量采用的“盡端式”道路，回歸網格式街道布局，這些也都是城市多樣性理論一直提倡的。

六、結語

很長時期以來，社會學家、人類學家、社會工作者和城市規劃者對郊區模式帶來的負效應，已經給予深入的揭露和分析，但一直沒有提出更有效的改革方案。新城市主義的出現，使不少人曾對新城市主義的“新”抱有相當期待。但新城市主義的區域規劃構想似乎與霍華德的“田園城市”（Garden City）存在諸多相像之處；其鄰里社區的空間氛圍與形態，是對“鄰里單元”（Neighborhood Unit）的發展和修正；在街道布局方面，則采納了簡·雅各布斯呼吁地用短街道替代“盡端式”道路的觀點；濱海城（Seaside）等新城市主義社區中那種對前工業時代的傳統城鎮的模仿、與當地鄉土風格的融合，使人聯想到新理性主義回歸傳統、尊重地方歷史的理念。總之“新城市主義”似乎并沒有給人們展示出劃時代的新思路。

面對質疑，新城市主義者坦然承認：他們的確從戰前的傳統鄰里、歐洲老城中獲得了許多靈感，從前輩規劃大師的理論中汲取了營養。從“田園城市”構想到20世紀的“城市更新”等規劃運動，都是新城市主義理論思想的源泉。

新城市主義規劃師認為“新”并非一味標新立異，相反地，他們用一些現代主義設計的最終失敗來提醒人們：把目光轉向那些已經存在的、歷經時間考驗還生命力依舊的設計與建筑。盡管時代變幻，城市被不斷地被賦予新的面貌與功能，但其基本屬性——作為人類聚落這點不曾改變。城市空間作為一種棲息的環境，就應該符合特定的生理、心理、社會需求。因此，沿襲或回歸傳統是基于理性的一種選擇，是比盲目求新更為明智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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