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今天的閱讀語境中,盡管有相當部分讀者對風景描寫似乎越來越沒有細讀的耐心,但并不能就此否認風景描寫的價值。因為,對風景的發現與書寫,反映出的是人們的文化價值觀,是主體身份的索引。穿越斑駁的風景描寫,可以窺見不同時代的人的主體建構狀況。在古典時期,人在自然中確立自己的位置;在現代時期,人在對風景的審視中張揚自己的主體性;而在當代,風景退場,“物”的中心化正在形成,主體的認同更加形而下,故而,構建能夠為人真正相信的心靈休憩之所愈加迫切,并且任重道遠。
關鍵詞:風景描寫;認同;主體性;物化
中圖分類號:I2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3-0146-02
在今天的閱讀語境中,有相當部分讀者對風景描寫似乎越來越沒有細讀的耐心了。追根溯源,似乎是文字的再現能力遠遠遜色于今天的聲色影像。然而,對于今天的文學藝術現狀來說,風景描寫并非是可以取代的,它依然在發揮著功能。例如在今天大行其道的影視改編,依然要從原作的風景敘述中去提煉影像表達的重心,去揣度如何營造環境氛圍、襯托人物形象等。從中我們可以發現一個事實,那就是風景描寫之所以從古到今都不能略而不提,是因為它與我們的認同息息相關。對風景的發現與書寫,反映出的是人們的文化價值觀,是主體身份的索引。值得注意的是,“風景”不同于“自然”,它總是帶著主觀性的印跡。當然,風景描寫深層次上折射出來的是人與自然的關系。故而,在不同的時代,風景與認同的關系姿態各異。穿越斑駁的風景描寫,可以窺見不同時代人的主體建構狀況。
在工業革命之前,人類面對的是強大的自然。人類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如巫術去實現與自然的溝通,面對自然的威力與神秘,人類充滿了畏懼、膜拜。所以,進入文學藝術作品的風景不可避免地被神化、人格化了。在中國的文化語境中,自然被比德,所謂“仁者愛山,智者樂水”、“上善如水”;道家強調“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天道自然成為文化的最終依托。這是在政治上無定主、經濟上無恒產的中國古代知識分子基于現實政治考慮以約束君權的文化建構,它深深地沉淀在中國文化的血脈里,灌注出獨具風韻的中國古典藝術。中國古代知識分子,或稱士人,作為社會的中間階層,他們的話語權既得到了君權系統的肯定,也獲取了下層百姓的支持。這種社會或政治角色影響了中國古典藝術抒情傳統的形成。中國古人重視情志的抒發,有偏向于社會性、群體性、倫理性的言志說,偏向于個體性、情感性、心理性的緣情說,還有偏向于內心的、精神的、意念的尚意說等,承載著士大夫對社會責任的擔當以及對個體精神自足的追求。但無論這種內在言說的沖動如何強烈,他們都需要附著于一定的物鏡之中,也就是要情景交融,這也是中國古代經過歷代藝術家補充推進至清朝得以詮釋圓融的意境論的核心。“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墻里秋千墻外道。墻外行人,墻里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蘇軾的憂憤與豁達無不存身于這幅不乏可愛的春景中。按照阿恩海姆的“同形同構”說,風景描寫所蘊含的力的結構恰恰是人的心理結構的映射,如平衡與失衡,熱求與絕望等,都可以在符號的勾畫中找到痕跡。所以,我們在朱耷的《眠鴨》中,看到了他的遺世獨立。
中國古人的認同與主體建構,也可以從山水畫中看出端倪。連綿遠山、葉茂高樹、悠悠流水、翩翩飛鴻,自然的生動多姿盡現于畫幅,相對于自然的風景來說,畫面中的人看起來總是形單影只、非常渺小。但不容忽視的是,盡管如此,人卻處于視線的回歸處。按照宗白華在《中西畫法所表現的空間意識》中所闡釋的“節奏說”,中國古典藝術講究的是無往不復,返身而誠,視線去而復返,而人總是處于這個節奏的關鍵處。人雖無意,但似乎卻成了畫面的靈魂。通常所說的中國古人與自然的和諧并不是說人在自然面前是卑微的姿態,而是說萬物皆備于我,我為一切之出發點。
自然不僅是中國古人的情感投射對象,而且還是他們的對話者,如李白“相看兩不厭,唯有敬亭山”;辛棄疾的“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亦如是”等。中國古人以自然為坐標繪制理想自我。“看密匝匝蟻排兵,亂紛紛蜂釀蜜,急攘攘蠅爭血。……和露摘黃花,帶霜烹紫蟹,煮酒燒紅葉”(馬致遠),怡然的生活不過是追隨自然的脈動,而風景描寫的視覺可塑性又增強了其現實性和說服力。中國古人講究中和之美,而最終調和矛盾兩方,使其合二為一的是自然的邏輯,所以,在中國古代的藝術中,以景結情素來被認為是一種更高的境界,如王維的《終南別業》: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子曰:道不遠人,人之為道而遠人,不可以為道。玄虛的道必須落實為一種觸手可及的生活。再如,“野火頻燒,護墓長楸多半焦。山羊群跑,守陵阿監幾時逃。鴿翎蝠糞滿堂拋,枯枝敗葉當階罩”(孔尚任《桃花扇》),時局的混亂哪有這些風景描寫更有說服力?最終,中國古人不逾自然之矩,追求與自然的和諧。
在西方的神話中,宙斯說萬物有其適當的尺度和公正的分界,所以要遵守界限,勿過度,從而形成西方寫實塑形、追溯本體這一敘事傳統。隨著生產力的發展,人類征服自然的能力增強,西方出現了認識論的轉向,人要確認自己認識能力的邊界來把握客觀世界。這時候風景與人的認同關系又出現了新的面貌。在《流浪者在云端》這部繪畫作品中,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者拄杖站在高山上,云海勝景盡收眼底。他在現實中雖然一無所有,處于社會的最底層,但這并不妨礙他立于高山之巔,獲得自己的個體存在感。值得玩味的是,在自然面前,人類不再是邊緣和仰視的姿態,而是凌駕其上,昭示出來的是一種嶄新的崇高感和主體性。
“‘主體性是抵抗非人的物質化的場所’,這樣一個隱喻包含的是一個空間的關系。內在性之所以可以成立,也正在于它與外在物之間的張力。”[1]167也即是說,外在物具有什么樣的力量,主體便獲得怎樣的快感,這種快感由痛感上升而來,拓展著主體性的張力空間。如卡杜奇的《撒旦火車》:一只美得可畏的怪物/被放開鎖鏈了,/它疾馳大地/疾馳四海:/閃爍又冒煙/如一座火山,/征服高山,/吞噬平原;//它躍過崖谷;/深深鉆入/隱藏的洞窟,/沿著深邃莫測的路徑;/然后重新冒出,/勢不可遏,/從此岸到彼岸/如龍卷風/狂嘯怒吼,//如龍卷風/噴吐氣息:/那是撒旦,啊萬民,/撒旦呼嘯過去了。曾經丑陋可畏的火車現在成為人們的審美對象,關鍵在于人們已經駕馭了火車的速度和力量,如撒旦一樣,已經可以言說。這同樣可以解釋這段時期的一些文學作品中出現的長達數頁的風景描寫。1800年,一本帶有新時代印記的書《阿達拉》的出版在法國公眾中引起轟動。“這是一本描寫北美原野和神秘森林的小說,帶有濃郁、奇異的處女地的氣息,閃耀著強烈的異國色彩,更強烈動人的是那猛烈燃燒著的激情”[2]7,風景描寫中對自然的再現背后站立著一個與自然同力的人。當冰冷、僵硬的資本主義工業化體系閹割了人的激情后,人們轉向自然,從中尋找匱乏的生命之力的替代。
然而人與自然的捆縛遮蔽了各自的真實,如達利的《空間維納斯》所隱喻的那樣,拉開抽屜的維納斯面目全非,猙獰無比,這也象征了文化的遮蔽。而退還被主體性占領的自然,進行客體還原也便或隱或顯地順理成章了。隨著人對自然的破壞,人也開始了與自然的疏離,而風景描寫則重現了人與自然的界限。新小說派的羅布·格里耶強調要制造出純粹的、絕對的真實,以去除心理的、社會的、功能的等各種各樣的附會,具體方式便是無動于衷地對進入視野中的事物進行瑣碎、準確的描寫,即不帶感情色彩的零度敘述。這種情形在中國的當代文化語境中也不乏應和。《有關大雁塔》:有關大雁塔/我們又能知道些什么/很多人從遠方趕來/為了爬上去/做一次英雄/也有的還來做第二次/或者更多/那些不得意的人們/那些發福的人們/統統爬上去/做一做英雄/然后下來……/我們爬上去/看看四周的風景/然后再下來(韓東);《你見過大海》:你見過大海/你想象過/大海/你想象過大海/然后見到它/就是這樣……你見過大海/也許你還喜歡大海/頂多是這樣/……你不情愿/被海水淹死/就是這樣/人人都這樣。(韓東)在文本中,作者已經懶得對充滿了文化記憶的風景進行描寫,而是代之以本我的真實。
與這種零度敘述截然相反的,是狂熱的風景炫示,如美國作家德萊塞筆下的風景投射出花費、占有等消費意識形態的氣息,在今天,這種風景更多的存在于寬泛意義的文化文本上,如售樓廣告。它們作為開放性的文本,試圖喚起消費者盡享自然、“中心化”的欲望。因而,盡管那些風景美輪美奐,但終究是羅布·格里耶筆下的冷冰冰的純粹的“物”。
綜上所述,在風景描寫背后,我們看到了古典時期人在自然中確立自己的位置;在現代時期,人在對風景的審視中張揚自己的主體性;而在當代,風景退場,“物”的中心化正在形成,主體的認同更加形而下,故而,構建能夠為人真正相信的心靈休憩之所愈加迫切,并且任重道遠。
參考文獻:
[1]唐小兵.英雄與凡人的時代[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1.
[2][丹]勃蘭兌斯.十九世紀文學主流(第一分冊)[M].張道真,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0.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Landscape and Identity
LI Mei
(Dalian Maritime University College of public management and the Humanities,Dalian 116026,China)
Abstract: In today's reading context , Although quite a number of readers seems less careful patience of scenery description, but can not deny the value of scenery description. Because the writing of the scenery, is a reflection of the cultural values of people, is the identity of the subject indexing. Through the mottled scenery description, we can see the main people construction conditionat different times. In the classical period, people establish their position in the nature. In modern times, people public their subjectivity through landscape survey. At present, the scenery out, \"center\" is formed, The identification of the subject are more and more down. Therefore, to construct the people really believe in soul rest are more urgent and has a long way to go.
Key words: The scenery description;identify Subjectiv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