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社會秩序是涂爾干社會理論的核心關注點,而與社會秩序直接相連的便是社會如何整合的問題。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涂爾干的認識經歷了種種變化,本文的目的就在于從涂爾干的人性預設開始,來探討分工與法團、失范與道德的理論論述,從而證明涂爾干的社會觀是一種奠基于人性二重性基礎上的道德組織或道德共同體。
關鍵詞:人性;分工;法團;道德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3-0050-02
一、人性與社會
在《分工》的序言中,涂爾干就明白無誤提出了自己的問題,“為什么個人變得越自主,他就會越依賴社會?為什么個人(欲望)在不斷膨脹的同時,他與社會的聯系卻越加緊密?盡管這兩者看似矛盾,但它們亦步亦趨的活動確實不容反駁的事實,要解決這種矛盾想象就要從社會團結的轉型過程著手,而后者正是伴隨著分工的迅速發展而產生的”。
涂爾干通過區分兩種不同的社會團結—機械團結和有機團結—來考察不同的社會,機械團結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相似性而形成的團結,有機團結指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異質性而構成的團結,他認為,從機械團結向有機團結轉化的過程中,社會之所以沒有解體,就是因為分工產生了新的集體意識和道德,在涂爾干看來,集體意識指的是“社會成員平均具有的信仰和情感的總和,構成了他們自身明確的生活體系”的事物。而社會的存在就得益于集體意識在個人意識中所喚起的觀念與情感。那么集體意識又是如何產生的呢?個人組成社會,盡管個人和社會屬兩類性質不同的物,只有有了人社會才會存在,沒有人也就無所謂社會了,但僅僅有人尚構不成社會,如果只有一個個毫無關聯的個體,社會就不會存在,因為只有一個個單子,孤立的個人也很難生存下去,所以要聯合要協作,人與人之間的相互聯系構成了一種超越個體而存在的集體意識(有了集體意識才有社會,因為它使人產生了聯系,催生了義務)。
要產生共有的集體意識,只有在于人們之間的持續的、穩定的、不間斷的聯系,但是在分化社會中,人們的聯系時間可長可斷,聯系方式各種各樣,亦早已不同于傳統低度分工的社會條件下人們之間均質的,單一的,穩定的集體意識,由此塑造的現代社會中的人或曰人性又是怎樣的呢?對這一問題的回答首先就要說明涂爾干是怎樣看待人性的?
他認為,人性從來就不是單獨存在的,而是存在于社會性之中,①而人性反過來又顯示了社會性,這也就是為什么說人脫胎于社會的原因,但是,人脫胎于社會卻并不等于人就是社會,人有其個性,個性與社會性共存于有機體之內,簡言之,人性與社會性互相嵌套。那么社會性有沒有可能抹殺人性呢?在《分工論》中可以看到,原始人中,社會在個人的意識中擁有絕對的地位,個性意識很難發揮,人與人之間相差無幾,這種環節社會在歷史初期居于支配地位,隨著社會分化的演化,個體意識開始增長,集體意識開始衰退,由分工導致的組織社會開始替代環節社會,也就是說個體意識獲得了新的增長空間,但即使這樣也很難說明人性的問題,在涂爾干看來,人性只有和社會性連接在一起才能存在,而個體意識并不構成人性,人性只有寓于社會性之中才是完整的,如果人性變成了個體為自身考量的主角,那么一切人反對另一切人的局面就不是危言聳聽了,而強力法則之所以沒有肆意橫行,那是因為它歸從于社會,歸從于道德力的更高法則了。
如果人性寓于社會性之中,而社會又是可變的,那也就是說人的本性也在變化,個人意識也在變化,因為社會環境(社會組合的組合方式)變化了,照此看來,涂爾干的“本質主義”似乎也就不是某種定性不變的物,而是一個隨社會環境而變的流體了。當然,這種流體主要指的是寄存于個體身內的社會性。
二、分工與法團
由此而知,涂爾干的社會觀指的是一種變動中的社會,這種變動社會是由分化引起的,其次,社會分化的原因主要有兩個,社會容量和社會密度。②社會分化之所以沒有使社會解體,那是因為分工造就了人與人之間新的連接紐帶——有機聯結。不同地區的社會或同一社會的不同組成部分隨分化而相互合并,相互吸納。于是在分工作用下,每人各司其職,互不干擾,共同謀得生活的平靜。
坦白的說這是一種理想的狀況,涂爾干自己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于是他才談到了反常分工和失范現象,失范的原因就是出現了道德真空,亦即社會在個體身上的缺席,這確是分化社會中出現的一種可能性,在涂爾干看來,治療失范的措施就是職業群體,即法人團體。因為現代社會中,國家太抽象,離個人太遠,而家庭又喪失了諸多日常生活的功能,所以涂爾干冀希望建立法團來解決失范現象。
這與傳統社會截然不同,傳統社會以氏族和家庭為基本單位營生,而現代社會則以分化和分工為特征,就是說,職業生活變成了最重要的謀生手段,職業生活部分脫離了血緣和親情為聯結的傳統社會,在職業生活中,人們用掉了大多數的時間,這種生活變成了人們最重要的日常生活,所以在職群當中有著良好的條件可以持續的促成新的道德生活和紀律的培育,正是處于此種考慮,涂爾干才把法人團體的重建作為解決現代困境的一個靈丹妙藥。
那么法人團體就真的能解決現代社會失范的問題嗎?分工的進展真的就一帆風順嗎?未必。首先,職業分化,也就是說分工,只有在保持持續連貫和合理的情況下才能促成新的道德和紀律,一旦分工的發展尚不充分或者說它無法容納足夠的人口,那么它在切斷舊的社會紐帶的情況下也無法結成新的連接紐帶,其次,不同的人可能會從屬相同的職業群體,而相同的人可能從屬不同的職業群體,所以像涂爾干設想的那樣,每個人在工作中有不同的目標,不會爭奪、互相競爭的理想狀況也不太可能出現。第三,在分工不斷發展的過程中,不同的社會機構或組織會不斷向外擴散,由大機構變小機構,小機構再分化出去,但是這種分化在現代社會中卻愈來愈依賴于技術手段的完備性,職業生活的分化速度也絕非涂爾干年代里所能設想的,一旦技術無法跟上分化速度,那么社會如何保存自身。
由上可知,“分工—法團”在某種意義上更多的是一種思路而不是具體的實施步驟,毫無疑問,分工在任何社會都是不充分的,所以人們面對的更多的情況是法團生活與非法團生活并存的局面。另一方面,個人分屬不同職業團體就牽涉到一個如何協調不同法團間規范的問題。而涂爾干的解決策略則是建立更高抽象層次的共同道德規范,用這種更高一級的集體意識來涵蓋次一級的集體意識,但是,群體是有一定排他性的,因為對物質資源的占有具有排他性,不同群體的規范也不一樣,如何協調不同群體間的利益沖突,即使擁有在更抽象層次上的集體共識,但同樣面臨著一個抽象性的問題,越是抽象的價值規范,越模糊,但越容易在經驗的層面上被解讀,因為它可以匹配眾多經驗現實,那么這樣,任何群體都可以拿抽象的規范為己所用(如用來論證本群體的利益正當化),結果反而使抽象層次的道德規范無法起到任何調節矛盾化解沖突的作用,一旦社會領域陷入混亂,自發的社會和諧①就不可能實現。
在涂爾干眼中,分化社會中首要的是職業專業化的問題,即分工。但是個體在專業化的環境中是否會限制其自由?完整的人性在專業化的分工浪潮中是否會被削弱?對這個問題的回答,涂爾干自有解決之道,他認為,不存在純粹的自由,因為個體并非一種孤立的存在物,所謂的自由,只有在充分意識到自己作為人的人性和社會性之后,秉持義務,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并能理性的行動,才能達到自由。所謂人性的完整也是在這個意義上才有可能成形,涂所理解的專業化是要求從自己實際出發,力所能及做自己喜歡并能夠做的工作,在職業團體中,利用集體意識在個人意識中塑造社會性,進而完善人性,履行義務。可以看出,在涂爾干那里,分工(職業分化)是自然的,而分工所連帶的自由和秩序問題被道德化了,或者說,自由和秩序本身就應該是道德的。
關于對分工問題的討論,涂爾干自始至終都貫穿著生物有機體的痕跡,他不斷地將人在工作中的作用等同于有機體的一個器官和零件,無非是想讓個人明白對于更大的社會而言,個人并不是顯得那么重要,對整體而言,個人發揮了一些功能,也就是說在《分工論》論中,涂爾干探討的社會整合其實是一種功能上的整合,但是這種整合也有頗多問題,就是隨著社會分化,“抽象社會”的宰制會越來越深,人的意義和價值會被削弱,所以到了《自殺論》的時候,涂爾干開始進一步地探討社會和個人的關系問題,然而卻換了另外一種方式。
三、失范與道德
在《自殺論》中,他將自殺分為四種類型:自我②(egoism)、利他、失范和宿命。前兩種自殺相對于社會整合的失效,亦即個人融合于集體的程度,過高或不足都會導致自殺,只有“中間狀態”才能保證社會的整合,后兩種自殺相對于社會控制或者社會規則的失效,亦即社會對個體目標的控制或規定,控制不足或過度都會導致自殺,而這種目標的來源指的則是文化規范。相應的失范指的則是在工業化之后,經濟生活的無限膨脹刺激了個人的激情和欲望,而同時由沒有合適的力量來制約。可以看出,從《分工》到《自殺》,涂爾干對個人與社會之間關系的分析更近了一步,在功能整合之后,又提出規范整合,與此同時,失范概念的內涵也相應擴大了。
既然自殺是一種不正常的現象,就需要解決,除了法團之外,涂爾干還提出了一種辦法:道德教育。在《社會學與哲學》中,涂爾干提出了道德的兩個特征:一是強制性/義務性;二是可求性/善性。這兩個特征說明涂爾干認為道德本身具有某種神圣性,與道德的兩個特征相關聯的則是道德事實或者說道德實在,道德事實包括主觀和客觀方面,主觀方面指個人的道德良知,而客觀方面指的是現實存在的各種道德規范,道德的主客觀方面并不總是一致的,個體的道德良知也并非適應他那個時代的良知,然而道德規范被尊重是因為有制裁的方面,當然,制裁有消極和積極之分,消極的制裁就是懲罰之類的,積極的比如鼓勵、表揚等等。這說明涂爾干已經嘗試通過道德教育來挽救時代日益加重的自殺危機。這種機構不僅在法團中,也可以在學校中。在《教育思想的演進中》,他就強調通過學校來培養學生的道德意識,使之成為一個合格的現代人。
在《道德教育》中,涂爾干借用康德知、情、意的概念進一步確立了道德的三個要素:一是紀律精神;二是對群體的依戀;三是自我決斷力。第一個要素是為了個人服從于社會,第二個是為了抵制現時代自我主義的“無限病”。第三個要素是為了培養獨立人格的目標,反思和認知精神。這第三個要素可以說是道德的立足點之所在,也是涂爾干重視個人自由和獨立的明確表征。只有在法團中,并且通過法團與其他群體的相互交往、溝通和協商,個人的反思意識才會加強,并進而形成一種大共同體的感覺。
前已述及,隨著社會的不斷分化社會各部分之間可能出現的齟齬和對立是不可避免的,法團的出現可以解決失范問題,但不能解決一切失范問題,盡管涂爾干希望法團參與政治與經濟事務以實現“民主”,但對更大的集體而言,法團只能代表“特殊性”,所以法團之間就需要另外的機構來調節,那就是國家。在《職業倫理和公民道德》中,涂爾干明確的提出“國家的表現與其他集體表現有所不同,因為它們意識和反思的程度更高”,“能夠消除團體所形成的某些病態效果”。至此,我們就可以清楚的看到,涂爾干理論建構的著力點是法團(職業群體),但核心應該是國家。
四、小結
從分工與集體意識的演化到對人性與道德的探討中我們可以發現,組織始終是涂爾干一直在強調的事物,如果說法團是一階組織,那么國家就是一個二階組織,在組織中,道德才可能形成,人性才可能完善,而社會在某種意義上其實就是一種組織,一種聯結體和共同體。而所謂的秩序本身就已經蘊含在社會的產生和運行過程中了,而正像涂爾干區分的那樣從“外在的特征”①開始研究,社會既然是一種集體意識,就總會有外部的表現,于是法律、制度、習俗、儀典等就構成了日常生活中集體意識的外部表現,通過這些外部的表現,社會就不僅是理想的,而且也是現實的。
可以說,涂爾干的組織觀念貫穿始終,甚至經常將組織與社會的概念相互混用,正是通過組織,社會才把集體意識與情感灌注在個人身內,用理性使之清醒,用道德使之履行義務,于是個人對個人的認識就被提升到社會層面上了,自然人變成了社會人,這時候的自由也就不單單是個人的自由,而是社會人的自由,人的自由是社會的表征,也既是指社會之內的自由,這種自由不安個性行事,而按社會的秉性行事,自由即道德,既義務。比較一下韋伯也許更有意義,在韋伯那里,自由是理性的自由,其結果是異己力量的壯大,他并沒有把組織和群體視為道德建構的場所,而是視作蝸牛身上背負的硬殼,這種壓抑持久而深遠,使現代人成為“沒有情感的享樂者”。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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