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游》中的儒家詮釋

摘 要：《逍遙游》是《莊子》一書中重要的篇章，居內篇之首，而且《逍遙游》也是莊子本人個體生命意識思想的集中體現。人們不管是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都對《逍遙游》有濃厚興趣。從莊子學說的歷史發展軌跡上看，“逍遙游”也是歷代學者研究和爭論的焦點，尤其是在社會動亂、道德淪陷的時代。

關鍵詞：《逍遙游》；莊子；郭象；王

中圖分類號：B2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3-0046-02

錢穆先生在《莊子篡箋》序中講：“《莊子》衰世之書也，故治《莊》而著者莫不在衰也。”[1]這句話主要講了兩層意思，一是《莊子》此書完成在“衰世”，二是歷代研究、喜好《莊子》的人多處于“衰世”。

孔子的時代，禮樂已經呈現頹勢，到莊子時代，禮崩樂壞，“子之弒父，臣之弒君”的事情時有發生。孔子時代，有識的為政者見士時，必“禮賢下士”，而此時，儒家曾贊譽的“侯門之第必懸仁義”的幌子早已衰敗不堪。孟子見梁惠王，惠王直接便問“叟不遠千里而來，亦將有以利吾國乎？”孟子當時回答：“上下交爭利而國危矣”，然而此回答已經不能滿足梁惠王處心積慮想通過發動戰爭擴充疆土的欲望。

莊子痛恨“竊鉤者誅竊國者侯”的觀念，回歸到了“獨于天地精神往來”的心靈世界。《逍遙游》是莊子這一思想的典型代表，《莊子》一書中，有很多地方對儒家思想起批評態度，反對的著力點主要放在“禮樂教化在許多儒者的解釋中蛻變成了原初生存視野的制度化和倫理化了的框架度想》。”上。孔子時代和莊子時代相距百余年，可是烽煙四起，動蕩不安的社會現實卻極其相似。兩位圣人對類似現實的反映和斗爭方式有很大不同。

一、孔子的態度

孔子的態度積極、入世。他堅信“人能弘道”，其治世效果也很明顯，正如《史記·孔子世家》記載“一年之內，四方則之”[2]321。且鼓勵有志于從政的學生大膽入仕。

《論語·微子》子路曰：“不仕無義，長幼之節，不可廢也；君臣之義，如之何其廢之？欲潔其身，而亂大倫。君子之仕也，行其義也。道之行，已知之矣。”[3]267這是子路在路遇杖人之事中的一段，子路按照孔子的吩咐又返回尋找杖人時，對他二兒子說的。這里的主要意思是對杖人隱居不出仁的反對，認為一個人不入仕是不對的，只為清潔自己，而置天下人倫不顧。他主張君子出仕，因為這只是君子應有的義務而已。也側面反映了孔子的思想。

二、莊子的態度

莊子消極、避世。莊子傾心于個體的內心世界，不過這也是一種對現實不滿的宣泄方式。莊子堅持“利澤施于萬世而不為人愛”的觀念，他冷眼旁觀世界，卻又講“無為而治”，“太上不知有知”，認為治國的思想精髓在于無為，顯示了其對理想大同社會的向往。之所以有這種向往，也因為他意識到現實社會是不能脫離的。

《莊子·人間世》中記載“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則知天子與已皆是天之所子，而獨以己言乎而人善之……外曲者與人為徒，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乎……是以謂之與人為徒。”[4]142在這里，明確說明了莊子對個體內在的精神追求與社會現實沖突的處理方式，也說明對于社會現實的矛盾沖突，他并不能脫離。

在這里，“內直而外曲”也是莊子處理個體的內心精神和外界社會規范的一種原則，莊子認為內心和天道的接通，需要個體獨立完成，個體的自我意識在亂世中最為可貴。而在這一點上，孔子卻采取了退讓的態度。例如：《論語·泰伯》：“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現，無道則隱。”[3]77，《論語·公冶長》：“邦有道則知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3]41，此外，在《史記·孔子世家》中也記載：“夫子之道至大，天下莫能容……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見君子”[2]325。

三、莊子和孔子思想的相同點

莊子在《人間世》中講：“識遣不忙的內心精神和外界社會規范的一種原則。然則我內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內直者與天為徒，與天為徒則知天下與已皆是天之所子”，“外曲者與人為徒，擎跽曲拳，人臣之禮也，人皆為之，吾敢不為乎”[4]35這里講人的內心之直本屬天然之性，而這種本性的最佳體現就是童子狀態，這也是對老子所倡導的“含德之厚比于赤子”的主張的發展。莊子和老子在這事上的共同點是都認為人的自然之德都指本然之初的、沒有被后天環境沾污的。而且這種德也是莊子在為人處事的過程中所遵守的原則，同時奉行“以人為徒”的準則，以希望達到赤子之心和世俗的和諧相處。

在《論語·子路》中：“葉公語孔子曰：‘吾黨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證之。’孔子曰：‘吾黨之直者異于是：父為子女隱，子為父隱，直在其中矣。’”[3]137可見在求真求本的態度上，孔子和莊子是相同的。在針對亂世背景下人的生活狀態，孔子重視君子任重而道遠的作風，他強調“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這一思想也為傳統的君子之風染上了殉道精神。而莊子主張“獨與天地精神往來”，具體而言，更是“乘天地之正，御六氣之辨，以游于無窮。”他贊稱的是個體逍遙于天地之間，擺脫世俗的束縛，而孔子傾向于群體的快樂溫存，如《論語·先進》中所講：“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3]110可見儒家學者主要是從世俗人際關系中來討論個體的價值，而莊學則是擺脫世俗來探討個體的價值。而《逍遙游》則是其思想的結晶。

四、《逍遙游》思想剖析

《逍遙游》作為內七篇之首，對《莊子》一書具有引領思想的作用。如明朝人宣穎所說。

若開卷不以第一義示人，于道則有所隱。第一義者是學道之人的第一境界。即學道之人第一功夫也。內篇以《逍遙游》為首，是莊子心手注成，急于與天下撥云見日，斷不肯又落第二義者也[5]。

《逍遙游》的名字，很多學者認為是莊子當年親自訂下的。但是，對于這一問題，多家學者解釋不同。

郭象把“逍遙”作為一個詞來用。他說：“小大雖殊，而放于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各當其分，逍遙一也。”[6]2結合文章的正文注釋“堯許之行雖異，其于逍遙一也。”[6]3

支道林認為：物物而不物于物，故逍然不我待，玄感不疾而速，故遙然靡所不為。此處的“逍遙”不為外部條件限制。穆夜認為：逍遙者，蓋是狂放自得之名也。此處的“逍遙”不被外部環境約束條件的精神感染。

（一）莊注思想第一次儒化解釋

郭象對《莊子》通篇作了注，《大宗師》篇中“彼游方之外者也，后游方之內者也”，郭注“未有極游外之致而不冥內者也。”[6]127對于郭象的這個解釋，湯用彤據此說郭象以孔子為圣人。而郭象對篇題“逍遙游”解釋說：“夫小大雖殊，而放之于自得之場，則物任其性，事稱其能，逍遙一也。豈容勝負于其間哉。”[6]2郭象在此處指明“逍遙”關鍵無關有待無待，也無乎庶民圣王和隱士神人，只要能做到“任其性、當其分”，就能實現同樣的逍遙。

郭象對于“有待逍遙”和“無待逍遙”講述到：“乘天地之正者既是順萬物之性也。御六氣之辨者既是游變化之途也。如斯以往，則何往而有窮載。所遇斯乘，又將惡乎待哉。此乃至德之人，玄同彼我之逍遙也。茍有待，則雖列子之輕妙，猶不能以無風而行。故必得其所待后逍遙也，而況大鵬乎。”[6]2此處，郭象認為能無待者很少，只有玄同彼我的至人才能做到，其余萬物則是有待的。《論語》有言“欲潔其身而亂大倫”，這是對隱士的批評。郭象結合此語，對儒家群體價值的認可是很明顯的。早在“堯讓天下”的寓言中，郭象都在贊揚儒家所歌頌的圣王：“堯以不治為治，非治之而治者也”[6]2，“夫治之出乎不治，為之出乎無為。取于堯而足，豈借之于許由哉。”[6]2此外，郭象還解釋：“天下雖宗堯，而堯未嘗有天下也。故杳然喪之，游心于玄冥之境。蓋雖寄于萬物之上，而未始不逍遙也。”[6]3相似的論述，在《論語》里有講述：“無為而治其舜也與，恭己正南面而已矣。”[3]160由此可知，郭象和儒家的相同點：一是都強調封建等級制度；二是都認同圣王為象征的社會現實秩序。這種解釋與莊子當初的超脫俗世游離于世外的思想是相違背的，可是這種解構方式，不僅詮釋了莊子通過拋棄肉體脫離俗世去實現內心精神自由的目的，同時又打消了儒家“人人得為堯舜”的道德標準。

（二）以王 為代表的以儒解莊子

王安石之子王 ，字元澤，在王安石新學中占據很重要的地位。王 在《南華真經新傳》中對孔子“游方之內者”解釋道：“夫游方之外者所謂不入于形器也，游方之內者所謂入于形器也。仲尼之道至大而亦不可以形器所拘，則行不以已而其言使中人之可行，此所以有游方知內言也。”[7]124此處，王 用“道至大”，“不以形器所拘”等這些贊譽之詞來推崇孔子，使孔子在莊學中成為大圣，不過此處的孔子并非《論語》中“知其不可而為之，亦不之老之將至”所形容的，卻是一個“安天知命而以禮自拘”的孔子，這個人物形象是儒道思想的合體。以道為標準，是王 逍遙思想的特征。

《逍遙游》中的大鵬，是一個“不知其幾千里”的灑脫逍遙形象，其宏闊形象遠遠超脫了人們意識的認知程度，在其和“飛不過數仞”的學鳩相比之時，有被誤解是逍遙的可能，對此在他自己思想中有論述大鵬并不逍遙的理論：“鵬雖大也，飛不出乎九萬，息必以乎六月。拘于陰陽之數，而非所以為逍遙也。”[7]2，“明物雖大，必有待而后行，非自然而然也，雖大不能免乎累”[7]2。這里時間上的六月，數量上的九萬，這些數字并不是隨意使用，在《易》學思想體系中，六和九分別象征著陰數和陽數，并且互為其極，過則相返，所以大鵬無論如何都在形器之內，并沒有達到真正的無限逍遙境地。

另外，王 在注釋《逍遙游》堯讓天下于許由一章時提到“物各有分，分各有守，亂其分守則不能逍遙”[7]1充分顯示了王 儒家的思想立場，這一思想的出發點是維護封建統治秩序。郭象在《逍遙游》文末重點提到“用得其所，則物皆逍遙”[6]22。王 則說：“圣人全性命之根本而體道以為用”[7]23，其重點是圣，這與《逍遙游》中本意突出個體內心的精神逍遙的思想是不同的。

參考文獻：

[1]錢穆.莊子篡箋[M].上海：三聯書店，2010.

[2]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2006.

[3]楊伯峻.論語譯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6.

[4]郭慶藩.莊子集釋[M].北京：中華書局，2010.

[5]宣穎.南華真經解[M].正統道藏本.

[6]郭象.莊子注疏[M].北京：中華書局，2011.

[7]王 .南華真經新傳[M].正統道藏，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