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無的存在

摘要：“自我”作為社會的真實存在，在一個封建禮教統治嚴密的社會里，是空無的，是不可能真正存在的。母親是剝奪“自我”的第一個“他者”，社會是異化自我的大”他者”。我在尋找“自我”的路上，始終是一個漂泊者，彷徨者。在探索的道路上，呂緯甫的退卻、逆轉，給“我”以警示，只能前行，不能返回，回去只能是“自我”的沉落和毀滅。只有前行，才有“自我”存在，發(fā)展的希望。

關鍵詞：空無的存在；“ 自我”；“他者”

中圖分類號：I2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4）08-0003-02

自我，作為社會空間的真實存在，本應該擁有自我的一切自由：自我的言語，自我的行事，自我的決斷……。然而，每一個看似作為個體存在的自我，卻由于社會的，文化的，倫理的等等或多或少的對自我的侵凌，使得自我實體的實現和建構充滿了懸疑和緊張。自我缺如，使每個個體的存在淪為一個空無的存在，淪為一個毫無意義的能指性符號。這種現象在有著幾千年濃厚封建思想鉗制的舊中國更是比比皆是。呂緯甫這位覺醒后的精神界戰(zhàn)士曾經“到城隍廟里去拔掉神像的胡子”，也曾“連日議論些改革中國的方法以至于打起來”，他是多么的毅然決然要推倒壓制在每個人自我頭上的舊傳統和舊禮教，為“自我”尋得一片自由的空間，呼吸到自由的新鮮空氣。然而最終在強大的來自“他者”的擠兌之下，如一只“小蒼繩” “又回到了原來的出發(fā)點”。真正的自我建構只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幻影，自我的尋找之路哪怕百折不撓，也只能成為一個被證偽的歷程。正如拉康所說，自我從沒有存在或在場過，自我是一個空無和黑暗。[1]

一、母親是剝奪“自我”的第一個“他者”

薩特的存在主義認為：“人的本質是自己選擇的，選擇以自由為前提?！比欢说囊怀錾鷧s注定了不自由的開始，嬰兒的生長時時在母親的目光監(jiān)視，話語規(guī)范之下。母親作為“自我”的一個先驗的存在不斷異化著“自我”的成長需求。在封建思想統治嚴密的中國，母親是不可能擁有作為女性自己獨立的思想意識的，哪怕是再開明的母親她所呈現的意志也是父權制的代表和化身。幾千年的歷史集體無意識的代代因襲，使得中國的母親缺少個性，無自我，更無女性和母性，她們自覺不自覺地按照傳統的法則規(guī)范著自己，也規(guī)范著后代子孫。中國的封建倫理道德是上對下，尊對卑，男對女，長對幼，強對弱的意志的無情剝奪，并要求著他們的絕對服從。作為個體，他們是毫無力量的的弱者，他們的無個性，無思想，無自我便可想而知。

中國封建教育對后代的家族式教育的首要便是“孝順”，孝即“順”，順即“無違”，于是從內到外便形成了一套嚴密的統治秩序。在“孝順”的堂皇大旗幟下，年輕的一代便前赴后繼地成為一個又一個“他者”的犧牲品，哪里有什么“自我”可言？自我只能徒具一架空心的軀體。呂緯甫曾經激烈的反對封建迷信對人們的思想蠱惑，曾去拔“城隍廟神像的胡子”，然而面對母親因水浸了三歲時夭亡的弟弟的墳墓，“很著急，幾乎幾夜睡不著，”他卻失去了斗爭的勇氣，明明知道“被褥，衣服，骨骼，什么也沒有?！鄙踔劣凇白铍y爛”的“頭發(fā)”， “也沒有，蹤影全無！”但為了使母親“安心些”，他仍然一絲不茍的“監(jiān)工”，畢恭畢敬的“用棉花裹了些他先前身體所在的地方的泥土，包起來，裝在新棺材里，運到我父親埋著的墳地上，在他墳旁埋掉了。”母親對個體自我的剝奪，不同于父權的專斷和強暴，她往往給同樣的專制披上一層溫情的面紗，使得這種剝奪和強權在“眼淚”和哀情中更具有侵凌性，也同時更具有合法性。從而使得個體在爭奪“自我”的反抗中軟弱無力，以至于妥協投降。

為鄰居姑娘送剪絨花，幾經周折千里迢迢買花送花，然而“可惜順姑沒有福氣戴這剪絨花了”，同樣是奉了母親的的命令，卻將生命耗費在這毫無意義的瑣屑之中，自我完全淪為實施母親意志的一架工具！母親成為呂緯甫第一個走向自我道路之上的阻礙者，呂緯甫的自我完全是建構在母親的意志欲望之上的。在母親的溫情侵凌下，他放棄了自我，選擇了順從，選擇了被奴役。魯迅本身的生活又何嘗不是如此？他所不愛的舊式的女子朱安，是母親贈給他的禮物，他沒有反抗，甚至沒有一句怨言，做了一場名副其實的舊傳統舊婚姻的祭品。

人之走向人間，走向現實的自我，是人生這場沒有終點的騙局的開始，母親便是這場騙局的第一個騙子，人的成長歷程，就是這樣不斷地從一個騙局走向另一個騙局，不斷地走向“自我”異化的慘烈。

二、社會是異化“自我”的大“他者”

人是社會的人，人的走向長大，走出家庭，走向社會的歷程中，時時受著來自已有和現有社會的文化，思想，制度的規(guī)范，“人總是要走進白天（去在世的），那就不得不穿上衣物，帶上社會存在所必需的外表，‘面貌’，這就是人在社會上的形式?！盵2]德里達認為：“面貌就是在場，就是本質。”走向社會的人，只有穿上社會所定制的“衣服”，社會所設計的“面貌”，才可被社會所接納。否則，穿上再新穎的服裝，戴上再別致的面貌，終將不被認可，甚至被視為另類、異端而被實施迫害。可見列維塔斯所說的“面貌（身份，假象）是無臉的（不在場）他者”.。正是這看不見的無形的所謂禮教、倫理、道德象一柄柄無形的劍高懸在每個個體“自我”的頭頂，威脅并扼殺了多少個體自我的自由和發(fā)展 。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在這無形的枷鎖的威懾之下，“狂人”被定性為瘋子監(jiān)禁起來，失去自我的自由。祥林嫂在充滿對地獄的恐懼中走向了“地獄”。涓生和子君在悲劇中結束了他們短暫的幸福，甚至于最終導致了子君的英年早逝。也正是在“他者’社會的威逼之下，民以食為天，呂緯甫為了求得最基本的生存下去的依托，為了謀得活下去的生路，不得不向奴役他的主人---社會妥協，投降，“躬行他先前所橧惡，所反對的一切”[3]，教授“子曰詩云”，淪為封建道德和禮教的布道者，“拒斥先前所崇仰，所主張的一切了?！盵4]在社會大他者的逼仄之下獲得了每月“也不大敷衍”的“二十元”的安身立命之本。自我終成為一個夢魘中的幻影，永不可再拾掇。

中國傳統的封建思想是以社會為本位的，是為了維護封建社會的成規(guī)而規(guī)范個人的行為準則，從而不惜扼殺，禁止個體的的欲望和要求，根本不承認個體的基本追求，獨立意志。在幾千年封建統治中，社會吃個人，吃“自我”是歷史的必然。呂緯甫在強大的社會壓力下不得不選擇了犧牲自我，屈就了社會現實，從而銷蝕了自我的斗爭意志，自覺不自覺的被社會同化，成其為一分子，又使自我搖身為一個新的“他者”而存在。呂緯甫作為一個“自我”失敗的英雄，其悲劇性是意味深長的。

三、我不回去

《在酒樓》上中的“我”面對昔日曾一起為“自我”而決絕斗爭過的戰(zhàn)友的退卻、逆轉，只是冷靜而坦然的間插幾句簡短的問話：“啊，----緯甫，是你嗎？”“你在太原做什么呢？”“這以前呢？”“但是你為什么飛回來呢？”“你教的是‘子曰詩云’嗎？”“你借此還可以生活嗎？”“那么，你以后預備怎么辦呢？”沒有一句的評價，肯定或否定，贊同或指責。此時的“我”，本身就是呂緯甫退卻前的存在狀態(tài)，面對前行的路，猶豫彷徨，質疑迷茫。也正是為了排遣苦悶和無聊，才有了我“從北地向東南”的“旅行”，訪故友的不得，旅館飲食的惡劣，才有了到酒館的消遣。生活的無奈，求索而不得的苦悶，曾長久的如影隨形般纏繞著“我”， “‘我’是一個”漂泊者”，他仍然懷著年輕時的夢想，還在追尋，因此四處奔波，但他卻苦于找不到精神的歸宿； ‘北方故不是我的舊鄉(xiāng)，但南來又只能算一個客子?！盵5]我只不過是一個“還在路上”，還未找到歸宿的“呂緯甫”，而呂緯甫只不過是也想到過“回去”的“我”。“我”和呂緯甫是一而再，再而一的關系，是自我的分裂，或是分裂的自我。我又怎能去指責否定呂緯甫的選擇呢？不需我的評價，呂緯甫自己作為一個清醒的退卻者，已在其言行舉止精神間曲折的記下了“回去”后的苦痛，辛酸，甚至于自虐式的存在狀態(tài)?！?獨有行動卻變得格外迂緩，很不像當年敏捷精悍的呂緯甫了?！薄熬瘛?“頹唐”， “眼睛也失了光彩”。言談間多次凄然的談到自己茍且偷生，得過且過的雖生猶死的生活現實?！拔椰F在就是這樣了，敷敷衍衍，模模糊糊。”“----然而我現在就是這樣了”。這些無聊的事算什么？只要模模糊糊?！边@些無聊的事算什么？只要隨隨便便，-------”對自己，對生命的漠視、虛擲，不負責任，可見一斑。一個人到了如此，還有什么真實的自我可言，還有什么人的主體性，人的本位可言？形同活的他物，人的被異化觸目驚心。這異化的根源便是清醒后的退卻，退卻后的清醒的自我麻木，自我“買醉”，于是便有了呂緯甫的自虐式的從內到外的巨大變化。而況且我的一系列看似不經意的提問，卻又是我通過呂緯甫的退卻后的人生實踐，企圖找到自己的答案的探索、求解的過程。也正是呂緯甫的“在現實生活的逼壓下，他已不再做夢，回到了現實的日常生活中，成為一個大地的‘堅守者’，他關注的，他所能做的，都是家族、鄰里生活中瑣細的，卻是不能不做的小事情”。[6]我正是從呂緯甫退卻、“逆轉”后的自我缺如的悲劇中，清醒的意識到“我”不能回去，只能先行?；厝ナ亲晕业挠肋h的喪失，自我的更深的沉落和絕望。

達利說；“現實是人們的牢監(jiān)和生命的棺材，應當撕破它們，讓已變化成的，活生生的真實的我------精神妄想狂的蝴蝶飛出來。”“我”在呂緯甫的故事中始終扮演著覺醒而退卻的知識分子生命和靈魂審視者的角色，我由呂緯甫的生活現實經歷中深刻地意識到，要想找到真實的“自我”，要想尊嚴而高貴的活著，必須前行，不能退卻，哪怕前行仍充滿著未知和茫然。“回到那里去，就沒一處沒有明目，沒有一處沒有地主，沒有一處沒有驅逐和牢籠，沒有一處沒有皮面的笑容，沒有一處沒有眶外的眼淚。我憎惡他們，我不回去。”[7]

“主體的無意識即是他人的話語”[8]，在“鏡像他者”和社會他者的雙重壓力下，個體自我的存在、發(fā)展舉步維艱，先驅者的探索追求的歷程也必定充滿孤獨，苦悶和彷徨，內在的和外在的困境始終糾纏著追求者。呂緯甫的人生“逆轉”在告誡著覺醒的知識分子，回去的不可也不能。這里，斗爭的堅決性長期性和斗爭的嚴酷感沉重感是交織在一起的。由此也可看出，在走向自我的道路追求上，魯迅的深刻的觀察力和洞察力。“魯迅不是匍匐在現實之下仰視社會現實，不是站在中國社會現實的地面環(huán)視社會現實，不是略高于現實地面的空中飛翔著巡視現實，而是在一個異常高峻的思想頂峰俯察現實?！盵9]

參考文獻：

[1][2]張一兵 《不可能的存在之真》 35頁 260頁 商務印書館 2006年版。

[3][4]魯迅《孤獨者》，《魯迅選集 小說散文卷》孔范今選注 山東文藝出版社1990年7月 207頁。

[5][6]錢理群《最富有魯迅氣氛的小說》 《魯迅作品十五講》66頁 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年9月版 67頁。

[7]魯迅《過客》，《魯迅作品精選》童秉國選編 長江文藝出版社2008年6月 294頁。

[8]朱立元 《精神分析學中的言語和語言的作用和領域》 《二十世紀西方文論 》，高等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37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