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一座城

以一座城的微觀來體現時代的宏觀，這種記錄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和歷史，不管是付諸筆端，還是拿起鏡頭。生動而蒼茫，或許就是如今消費至上的時代寫照。

8月9日晚在上海時尚中心Corso Como的頂層畫廊，媒體人丁天邀請了攝影藝術家馬良和導演程亮組了一個文化沙龍，大家一起說一說“鏡頭中的上海”。在一個情感回歸的時代，我們需要一種情懷，這種情懷在如今講究效率與實用的大環境下，愈發顯得珍貴。特別是我們如何理解身處的這座城市，是執念過去、珍惜現在還是展望未來，都是我們自身價值觀在這座城市的投射。就像卡爾維諾小說《看不見的城市》中的主角馬可·波羅給成吉思汗描述他去過的各類城市，其實都糅合了他的家鄉——威尼斯的影子。 參與沙龍的三位分別代表了三種表達方式：文字、攝影、電影，文字與影像相映成趣；一個更有趣的現象是在這里“上海”只是一個符號，它所傳達的情感與倫理卻是當下中國社會所共同的。而以一座城的微觀來體現時代的宏觀，這種記錄的過程本身就是一種藝術和歷史，不管是付諸筆端，還是拿起鏡頭。

丁天說，她這次所帶來的新書《愿天意眷顧倔強的你》，是為了分享一個個有關她親密的家人、身邊的朋友的小故事。我問她，這書名，會不會讓人誤以為是一碗心靈雞湯。丁天笑說的確如此，但其實這個書名一是來自她大學時代最愛的話劇《戀愛的犀牛》，二是來自書中的一篇故事《林懷民/天意眷顧倔強的人》。在丁天心中，林懷民所走的棄書從舞的漫長道路，是天賦也是天意。就像丁天在書里提到她的祖父，也是一個倔強的人，在無法自由選擇生活方式的年代，在特殊年代被批判折磨至臨死依舊念念不忘的一點文藝工作者的尊嚴、體面和愉悅，是天賦也是天意。

倔強，也是很多人對馬良的印象。這個說著“我要在你平庸無奇的回憶里，做一個閃閃發光的神經病”的家伙，不管你是給他冠以“觀念攝影師”、“當代藝術家”，還是“貌似膀大腰圓的黑社會”等標簽，他都只是一個有著細膩情懷、踏實做事的手藝人。這個土生土長的上海人，“移動照相館”的項目卻得到全國范圍內的共鳴。以過于戲劇感的布置營造荒誕感，正是為了突出理想與現實反差的境地；我們在參與這種場景搭建的過程中也穿越回我們曾經擁有的時光——這一拍攝手法或許讓人聯想到美國當代觀念攝影師辛迪·舍曼，她將自己打扮成各種角色置入戲劇場景進行自拍，但比起舍曼的“自娛自樂”，馬良則是邀請公眾走入他的作品，共享一種情感，嚴肅與荒謬，歡笑與淚水——一如生活本身。

嚴肅與荒謬，歡笑與淚水——這或許也是對程亮微電影《關于上海的三個短片》的最好總結。微電影的放映環節是整場沙龍和藝術直接面對面的環節，《老阿姨》、《豆男友》、《西服店》一共半小時，講述了三代人的故事。片名雖冠以“關于上?！?，但卻不只是“上?！?。筆者曾邀請身邊非上海籍的朋友以及一些沒有來過上海的朋友觀看這個微電影，得到如下反饋：

“比較生活化，雖然場景、字幕都與上海有關，但其實故事本身所呈現的是非常社會化的問題。即便不是身處上海的人，也是在面臨這些問題，配樂也很好。”

北京某藝術雜志編輯

“場景、音樂、情緒，都很好。 《西服店》那篇，兩位耄耋老人，一個在堅持做衣服，一個在堅持一圓年輕時的夢想，好感動。”

中央美院人文學院研究生

“現在是一個情感回歸的時代，在我們充滿競爭力的現實生活中、我們所遺忘的也令我們自己困擾的就是一種‘缺乏生活意義綜合癥’；三部曲給我更多的體驗是三代人被特定的時代‘幽默’了?！?/p>

北京青年畫家

“《老阿姨》那篇，人與動物是一種依賴，也是一種羈絆，這也是一種挺普遍的社會問題，關于‘上有老、下有小’的那一代中年人的處境，值得反思?！?/p>

畢業于西安美院的文化公關

的確，我們每個人身邊都有一個這樣愛寵物如愛生命的阿姨，一個獨立自主有個性的大齡單身女青年朋友，一位倔強又似孩子似的老長輩。只有在片中出現“外白渡橋”的時候，才知道它恰好是發生在“上?！薄Ｈ鐚а莩塘磷约核裕壳圆捎媚?字幕的形式，也是出于不想過于上海化的風格，不想烙上地區、方言的烙印，畢竟上海文化在全國來看還是比較邊緣的。他甚至坦言也不滿意這部短片的名字，只是找不到更好的名字來替代，那么，就順其自然吧。

微電影或許正因為它的“微”，更具有一種細節顯人文的力量。電影藝術創作，落腳點必須是在一個小的點，比如一個城市里的一些瑣碎的事，這些事都是鮮活的、真實的、有所體會的，這樣的電影才引人共鳴。就像小津安二郎，他的電影鏡頭下的百姓多么普通，就是日常家里的日常事。小津也毫不遮掩他的故事就是日本的，但我們不能說小津只是一個“日本”導演，他已經被尊為出色刻畫人物性格的“庶民劇”美學大師了。所以，微觀敘事并不是說你只能局限在地域性的圈子內，相反，正是這種“細節顯人文”具有比宏觀敘事更強大的滲透力。

只是，程亮近日在他的微博上寫的一段話意味深長：“夏天拍，冬天映，《關于上海的三個短片》正式發布，請觀賞并發表評論，但愿大家喜歡。我心里很清楚，以后不一定能這么拍了”。當我問起原因，程亮坦言因為之前的拍攝手法在目前中國創作的大環境來看，是非常非常奢侈的，在對電影的表達上非常自由又非常個人化，也幾乎不考慮任何回報。而今隨著團隊越來越專業化，并且與某些視頻網站合作，肯定是要考慮市場的。程亮日后的發展方向是更多利用電影工業的資源，將個人風格融入到電影的大環境中去。當然這并不是要改變或者舍棄一直以來堅持并已漸漸成熟的個人風格，只是他需要更好的資源和環境來支撐這樣的風格。電影和其他藝術創作形式都不一樣，不能太過于隨心所欲。

丁天這位土生土長的上海姑娘如今已北漂多年，并自稱“我早就不那么上?！绷?；她在看了程亮的片子后說：“我不覺得這三個短片可以分開，也不覺得這三個故事那么上海。看這些故事的心情，就像《西服店》篇中阿爺坐在車上，沿街樹影在他抬起的臉上掠過，而所有繁華往事在他眼前一一掠過，如此生動，又如此蒼茫。”

生動而蒼茫，或許就是如今消費至上的時代寫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