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個朋友告訴我他喜歡看傳記,但是只喜歡自傳。我把這句話理解為他喜歡看的是自我剖析,而非他人解讀,一個更真實的自己。不過并非每一個足以立傳的人都有可以自傳的文筆,從這個角度來說,一部優秀的自傳更顯珍貴。胡適先生的自傳《四十自述》寫于上世紀30年代,前6篇發表在《新月》,并于1933年由亞東圖書館出版,最后一部分《逼上梁山——文學革命的開始》完稿于1933年底,作為《四十自述》的最后一個篇章,講述了胡適出國前的時光。至今該書已經由多家出版社再版。
胡適撰寫自述之時正是其熱衷于推行傳記文學的時期,他深知中國傳記文學的匱乏,便身體力行地勸說身邊老友執筆寫下自傳,林長民、梁啟超、梁士詒、蔡元培、張元濟、高夢旦、陳獨秀、熊希齡、葉景葵等先生均被其點名,以期能為將來的史學家留下些史料,只是遺憾不少,許多應允了胡適的先生們并未能成稿。事與愿違的不僅如此,按照計劃胡適本想從40年中挑出10幾個比較有趣的題目,依每個題目寫成小說式的文章,就像書中第一部分描寫父母婚姻那般,但由于自身受史學訓練遠甚于文學的訓練,自第二章節幼年生活段落便不自覺地拋棄了小說體,回歸嚴謹的史學敘述。
嚴謹自不用說,作為白話文和平民文學的倡導者,胡適的語言平易近人。出身在有權有勢的大家的胡適,在4歲時就失去了父親,當時他的母親才23歲,年紀輕輕守寡,又是當家的后母,生活的難處只有她自己知曉。她對胡適照顧無微不至,對胡適的管教異常嚴格,也因此胡適常常受罰,但母親從不當著外人面懲罰胡適,心思細膩。胡父曾留下遺言,讓胡適走讀書的路,胡母一直履行著,離開母親之前,胡適經歷了9年私塾教育,這也是其底蘊所在。為了送兒子去上海學習,胡母硬是在胡適14歲時就送走了他,此分別后的14年里,胡適僅回家3次,與母親相聚的時間加起來還不足半年,這一切都源于愛子心切。在生活的點滴中,透露的是親情的溫度,而不僅僅是一位學者的成長經歷。
在上海中國公學學習期間,胡適開始給報紙寫白話文,從那個時候起胡適抱定一個信念即做文字必須叫人懂得,也因此他從不怕別人笑他淺顯。讀到此處,頗有感觸,以此來看時下所謂的專著,以不知所云為高深,以看上去高大上為學術,實在是違背做文字的初心。后來中國公學鬧了一次大風波,以至于大批學生退學組建中國新公學,這一時期胡適受聘任教員,17歲教人英語,在那個時代師生的分別很小。在艱苦的條件下艱難新公學維持了一年,用胡適的話說這段歷史是悲壯的,那會兒經費是辦學的大問題,不管硬件設施如何,只要教員好、課程緊、管得嚴就算得上是好學堂了。當時竟發生了公學干事因資金問題憂愁過度,神經錯亂跳下河的事情,這種專注與執著恐怕是今天我們所缺失的。書中最后一部分對提倡白話文的文學革命的記述更是以其史學態度呈現了不同觀點之間爭辯的你來我往。
不管是與親人之間的情感,還是建立中國新公學的熱血,抑或文學革命的針鋒相對,總能給讀者以感動,過于平實的敘述反而更耐人尋味。
遺憾之處在于胡適先生太過小氣,僅寫到出國留學便止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