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在民國時期是亞洲的金融中心,遍地商機的“淘金熱”吸引著各類人群懷著不同的追求紛紛涌入這個“十里洋場”,其中不乏文人士子,達官貴人,商業巨鱷和藝術畫家。經濟的興盛,使上海的藝術市場呈現出異常繁榮的景象,“海上畫派”也衍生出了不少別具一格的藝術派別。活躍在當時的一批女性畫家,接受著新思潮的沖擊,紛紛走出閨閣,在書畫市場打開了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她們信道好古,嫻月翰墨,風雅飄香,盛極一時。時人稱她們為“海上閨秀”。馮文鳳、李秋君、陳小翠、顧青瑤、吳青霞、陸小曼、謝月眉、龐左玉、何香凝、周煉霞等都是這一畫派的佼佼者。其中,以詩見長的陳小翠和憑詞傾城的周煉霞,在她們的書畫中輔以詩詞的學養和優雅,使她們的作品更顯高格調。
一、翠吟樓主 工詩擅畫
陳小翠(1907-1968),又名玉翠、翠娜,別署翠候、翠吟樓主,齋名翠樓。浙江杭縣人。13歲便作詩,有神童之稱,又譯寫小說刊于《申報》,15歲由中華書局出版譯寫小說多種。18歲著《天風集》,23歲被聘為詩詞教授。陳小翠從小就受家庭熏染,且極具天賦,尤工擅仕女和花卉,后從楊士猷、馮超然學畫,遂畫名漸盛。33歲時與其他七位女畫家共同組織了‘中國女子書畫會’。其父陳蝶仙,號天虛我生,為鴛鴦蝴蝶派文人。曾創辦‘栩園文社’,有三百多弟子入社學詩詞文曲。其兄陳小蝶也是當時名詩人和畫家,是一時風流人物,文壇的輿論領袖,弟弟陳次蝶也是詩畫俱佳。
陳小翠的詩詞功底源于家學,詩風婉麗俊逸,時有氣度豁達之作,如:“翰苑才華憐俊主,英雄肝膽惜昆侖。”“黃金散盡親朋少,白眼看人鬼魅多。”她在繪畫方面的成就以仕女畫最為人稱譽。她自己也曾寫道:“予則喜為仕女,新羅之高逸,六如之雅麗,皆所私淑。”她的仕女畫其實是私淑清人改琦、費丹旭等人的畫風,小寫意加淺設色。她通常所做的構圖是,將所畫人物置于庭院之中或者樹下,給人一種意境之美。并且通常在畫幅上題詞做詩作長跋,將畫意與詩詞相融合。她的題畫詩并非是作品的解讀,而是作品未盡之意的余緒,透露著畫外之意,弦外之音,令讀者有回味之致。作畫風格也是屬于纖麗婉約一派,作品中清雅、秀逸,筆調怡然自得。
深受父親的影響,清高耿介的品格伴隨了她多彩的一生,也注定了她結局的悲涼。也許是孤高的性格影響了她,陳小翠的婚姻并不完美。在與丈夫生下一女后,便即分居。兩人約定:男不再娶,女不另嫁,直至終老。新中國進入上海畫院后,也常常借故不出席院內的會議,平時與同事之間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她的孤傲,也最終造成在“文革”中以煤氣自殺結束了自己生命,留給后人無限唏噓。她的過早離世,實乃中國畫壇和詩界的一大損失。
二、金閨國士 七十傾城
周煉霞(1908-2000),字紫宜,號螺川,書齋名“螺川詩屋”,湖南湘潭人。14歲開始學畫,先后師從尹和白鶴鄭凝德,17歲起跟隨晚清四大詞人之一的朱孝臧學詞,后又從蔣碧薇的父親蔣梅笙學詞,詩詞多佳句,著有《嚶鳴詩集》等。她繪畫精于古裝仕女、花卉。
周煉霞的畫作師法仇英、唐寅,畫風有唐人韻致。花卉初從宋人入手,后學白陽、南田,風格清新,設色明凈。如這幅《水果圖》,畫中的荔枝著色或濃或淡,觀之有種玲瓏剔透之意蘊溢于畫外,幾片綠葉點綴和明黃色的佛手使畫面充滿了無限生機。下方壓角的蓮藕和菱角的布局,使畫面更穩重和平衡。左邊配以詩句“莫怪詩懷清似水,葉頭瓜果滌煩襟。” 此幅創作極富個性,隨意但不失高雅與莊重,這一點得益于她對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刻領悟和對國畫精神的領會,她的筆法游走自如,絲毫沒有刻意做作的痕跡,隨性而作。畫面結構簡潔大方,墨色淋漓,顏色鮮艷,對比強烈,給人一種鮮活之感。整幅畫作看似簡單,卻沒有清末流弊中的陰柔羸弱,也沒有張大千的濃麗艷俗,濃淡點染之間仿佛是前代名流的還魂。
周煉霞不到20歲畫名蜚聲海上,才情天資都是第一流的人物。她的詩詞交口傳唱,成為與張愛玲、蘇青、潘柳黛等人齊名的才女。詩界狂人許效庳,常與周煉霞暢談詩詞,認為畫院數十人里,若論詩詞,當推周煉霞第一,“愧煞須眉。”更有人贊譽她的詞“咳吐珠玉,可以亂漱玉(李清照)之真”。
周煉霞才藝過人,容貌姣美,亦善交際。當年上海名醫盧施福為她攝影,人皆贊嘆“美而艷”。鄭逸梅說她體態清麗婉轉,“本身就是一幅仕女圖”。直到古稀之年,仍然風韻猶存, 蘇淵雷對已入遲暮之年的周煉霞仍盛贊“七十猶傾城”。十年浩劫時,她也逃不過遭批斗的命運,但她從不寫任何人的大字報,從不揭發別人。她被紅衛兵毆打,一目受傷,幾乎失明,她卻不曾有輕生的念頭,而是請人刻了兩枚印章,一枚用楚辭句“目眇眇兮愁予”,一枚用成語“一目了然”,后來還將之鈐在其書畫作品上,可見其處世的態度與個性。1980年她與失聯多年的丈夫取得聯系,前往美國就醫。最終在2000年,走完了她色彩斑斕的一生。
縱觀兩人的作品,基本上仍是“海上畫派”的一脈相承。她們不同于潘玉良屬于新女性畫派,也不同于何香凝革命派的畫筆,她們更多的是堅守著傳統文化的底線。她們的詩詞歌賦,即便是同一時期的男性畫家,能趕上她們的也是寥寥數人。她們在新舊文化的沖擊下,走出閨閣有了更廣闊的眼界,頗有聲勢地辦社辦展,造成更大的社會影響力,她們的才情不輸于任何須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