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版教材在收編《皇帝的新裝》(19世紀丹麥偉大童話作家安徒生的著名作品之一)一文的同時對其主旨作了這樣的歸納:“童話通過一個昏庸無能而又窮兇極欲的皇帝上當(dāng)?shù)墓适拢衣逗椭S刺了皇帝和大臣們虛偽、愚蠢和自欺欺人的丑行。”(七年級《教師教學(xué)用書》。)
●《皇帝的新裝》的主角是誰
《皇帝的新裝》的主旨真的如《教師教學(xué)用書》所說嗎?如果你蹲下來,從孩子的角度看看,你就會發(fā)現(xiàn),這篇童話也許你只讀懂了一半,我們忽視了作家關(guān)注的另一個焦點,是什么呢?它既不是皇帝或者大臣,也不是那些老百姓們,而是天真可愛的孩子們。
讓我們回到童話中,看以下這段的描寫:
“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沒穿呀!”一個小孩子最后叫了出來。
“上帝喲,你聽這個天真的聲音!”爸爸說。
這是《皇帝的新裝》中的一個細節(jié)。為什么只是孩子的一句話,這場精心準備已久的鬧劇就倉促結(jié)束了?鬧哄哄的表演到了這個時候,大幕突然被掀開了一角,露出了偉大作家那雙智慧的眼睛,這雙眼睛是那樣深情又是那樣憂心忡忡。他仿佛在問:“我的心,你們懂了嗎?”
原來前面所有夸張滑稽的情節(jié)都不過是一個鋪墊,真正的主角剛剛出場露面,他其實是一個敢說實話的小孩子。他的這句話就像是黑夜中的一道閃電,一下子就照亮了我們苦苦尋找的答案。因為作家的技藝高超,以至于我們面對這樣的情節(jié)時竟然目瞪口呆。
再回味一下全文,我們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把那熱鬧的前半場戲當(dāng)作了作品的全部。也許因小孩出場得太匆忙,我們沒有蹲下來審視發(fā)生的一切。這是一篇童話,他不僅是讓成人來給孩子讀的,成人們在領(lǐng)悟了一些道理后,別忘了還有孩子,孩子才是真正的主角,他們從中看到了什么,他們想到了什么。盡管前面篇幅很長,到“一個小孩子最后叫了出來”之前,其實作家僅僅是在寫成人世界里的一個可笑的故事而已,還沒有進入孩子們的視野呢?前面那個鬧劇只有進入了兒童的眼里,才能全部顯現(xiàn)出作家深藏的底蘊。
●兒童視角與成人世界
筆者深切地感受到,《皇帝的新裝》真正要表現(xiàn)的是兒童世界與成人世界的矛盾沖突。具體說就是,天真誠實的兒童世界與被名利蒙蔽了的成人世界的矛盾沖突。通過這種沖突,作品表達的主旨是深刻揭露批判錯誤的名利觀對人性的侵害,呼吁成人世界的人們拯救孩子,給出療救的辦法,不再發(fā)生這樣的悲劇。
因為孩子的爸爸就站在喝彩的隊伍里。誰能保證,若干年后,那個說真話的孩子不會變成他爸爸一樣的人?不會變成那些大臣?甚至不會變成那個皇帝?又有誰能保證,無數(shù)個說真話的孩子不會成為此時的老百姓呢?
爸爸也有小時候,看他情急之中所說的話:“上帝喲,你聽這個天真的聲音!”一個“天真”足以表明,爸爸這個成年人把什么東西都看得一清二楚。只不過,此時他所在意的不是真與不真,而是值與不值、合不合時宜,只要不給自己帶來麻煩,就可以閉著眼睛說瞎話。
安徒生的童話有一個特點,他的童話不是一般民間故事和傳說的轉(zhuǎn)述,不是以“有趣”的故事和“驚險”的情節(jié)來取悅于孩子。他的童話立足于現(xiàn)實生活,在現(xiàn)實生活的基礎(chǔ)上又充滿了對美好的想象和愿望。
安徒生開始寫童話的時候,曾在給一個朋友的信中寫過這樣的話:“我用我的一切感情和思想來寫童話,但是同時我也沒有忘記成年人。當(dāng)我寫一個講給孩子們聽的故事的時候,我永遠記住他們的父親和母親也會在旁邊聽,因此我也得給他們寫一點東西,讓他們想想。”這段話是非常值得我們思考的。安徒生的童話是“講給孩子們聽的”,但同時也是要讓在他們旁邊聽的父母“想想”的。這就是說,他寫童話不僅是為了要教育孩子,也是為了要教育他們的父母——成年人。
在給另一個朋友的信中,安徒生說:“我現(xiàn)在愛藝術(shù),是因為藝術(shù)負有一個崇高的使命。”寫童話也是一種藝術(shù),它“負有一個崇高的使命”——那就是教育人民。
在一個簡單得無法再簡單的事實面前,一邊是百姓(包括孩子的爸爸)、大臣和皇帝,一邊是一個稚氣未脫的小孩子,這是多么鮮明而又深刻地對比呀,是多么滑稽而又辛辣的諷刺啊!
●“私”字蒙住了大人們的眼睛
在這殘酷的對比中,我們分明看到了作家流血的心啊:到底是什么促成了兒童的這種蛻變,我們能否阻止這種蛻變,此時的孩子能否不變成今日這樣的爸爸呢?在這殘酷的蛻變中,成人世界到底應(yīng)該負怎樣的責(zé)任呢?我們感到了作家沉重的心跳,甚至看到他痛苦的眼淚。
一個“私”堵住了所有誠實的嘴巴,一塊名利之“布”蒙住了所有成年人的眼睛。看看課文精彩的描寫吧:
“‘我倒是很想知道布料究競織得怎樣了,’皇帝想。不過。想起凡是愚蠢或不稱職的人就看不見這布,他心里的確感到有些不大自然。”皇帝很想去看看,但一個“私”字把他嚇住了。
“‘難道我是愚蠢的嗎?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這一點決不能讓人知道這件事。難道我是不稱職嗎?不成!我決不能讓人知道我看不見布料。”’又是一個“私”字,讓誠實的老大臣不誠實了。
“‘我并不愚蠢呀!這位官員想,這大概是我不配有現(xiàn)在這樣好的官職吧。這也真夠滑稽,但是我決不能讓人看出來!’”又一位誠實的官員,還是被一個“私”字掰彎了嘴巴。
“‘這是怎么一回事呢?’皇帝心里想。‘我什么也沒有看見!這駭人聽聞了。難道我是一個愚蠢的人嗎?難道我不配做皇帝嗎?這可是最可怕的事情。”’看到這樣的事實,皇帝不是馬上揭穿騙子,而是首先想到“難道我不配做皇帝嗎?”,這一個“私”字,實在是大得出奇了。
“‘一點也不錯,’所有的騎士都說。可是他們什么也看不見,因為什么東西也沒有。”
“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人都說:‘乖乖!皇上的新裝真是漂亮!他上衣下面的后裾是多么美麗!這件衣服真合他的身材!’誰也不愿意讓人知道自己什么東西也看不見,因為這樣就會顯出自己不稱職,或是太愚蠢。”
騎士也罷,“站在街上和窗子里的人”也罷,大家都被一個“私”字蒙住了眼,集體患上了眼盲癥。大白天里,一個人走在街上,穿沒穿衣服是一目了然的,這些人竟敢集體瞪著眼睛說瞎話。此時,誠實、信譽等良知早已跪倒在了名利之前,這等嘴臉是多么丑惡,多么虛偽,多么愚蠢可笑。
至此我們也能更清楚地看到,在作家的眼里,這些人實際上都是一類的,即成人世界里的人。他們沒有本質(zhì)的不同,只有程度的輕重。只是因為身份的不同,他們各自的表演風(fēng)格不一樣罷了。一塊看不見的“布”,畫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一塊根本就不存在的料,竟然檢驗出了兩種不同靈魂的巨大區(qū)別。作家是何等高明、何等深刻!
讓名利弄瞎了雙眼,弄啞了嘴巴的事,天天都在發(fā)生著。如果我們不好好呵護這些“天真的”孩子的心,保護誠信等美好良知的種子,我們可以斷言,光著屁股游走在大街上的“皇帝”永遠不會絕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