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求恩的畫像

◎呂豐平

白求恩的畫像

◎呂豐平

黃新前年近五十，個頭不高，皮膚白皙，圓臉濃眉，鼻梁上架一副金絲眼鏡，挺著啤酒肚，外套件米黃色西裝，顯得格外富態。他畢業于名牌醫科大學，剛分配到廣寒醫院時，被安排在急診科工作。由于工作不辭勞苦，對病人和藹可親，半夜有急診也隨叫隨到，從無怨言，得到了上下一致好評。六年后被破格提拔為內科主任，并與小他四歲的縣電視臺女主播陳莉喜結良緣。他將白求恩畫像端掛在診桌對面的墻上，得暇就仰視上幾眼。

數年后，春風又綠江南岸，對于幸運的黃新前而言，不僅再綠，還度過了玉門關！每天醫院接茬進來一撥撥的“醫藥代表”，見到醫生叫爹娘，見到主任當菩薩，信封里裝著整疊人民幣，鼓勵醫生多用其有天方夜譚般差價的各種抗生素，每支回扣10～30元，每月匯總后兌現。開始時黃新前大不習慣，看著墻上的白求恩畫像，心中一顫，予以嚴辭拒絕。可是后來看著其他比自己工資低的醫生居然買來汽車，購來別墅，竟然相安無事，不覺心亂。特別是有個酷似陳莉的醫藥代表叫黃鶯，才二十掛零，千姿百媚，左一聲主任，右一聲大哥，勾玉臂，拋媚眼，求他使用其代理經營的抗生素新藥，每支回扣35元。他終于垮塌了精神防線，與她握手訂約。黃鶯不失時機地順勢給了個輕吻……

第一個月下來，黃新前拿到了三萬多元的回扣，嘗到甜頭后，次月拼命用這藥，竟然創收五萬余元。相比之下，區區每月幾千元的工資只能算是油鹽費了。內科住院病人費用瘋漲，咒爹罵娘！干了虧心事總有心虛時，他悄悄地將墻上的白求恩畫像撤下，求得心理安慰。他剛換好掛圖，黃鶯來電，要約晚上去天上人間歌舞廳去瀟灑，甜甜的話音，極富磁性的語調，早勾了他的魂魄，抬頭看看窗外的太陽，只盼著它盡快西下……

萬事有得總有失，黃新前順利地拿了幾年回扣后，該有的有了，該享受的也享受了，可天不佑人，他的妻子不幸患嚴重心臟病，需要到省級醫院的胸外科去做搭橋手術，不然性命堪憂。他自駕“寶馬”將唇色紫紺、呼吸困難的陳莉送到省立醫院去動手術。辦了住院手續，外科主任丁前將能用的機器全部開動，給陳莉檢查個遍。黃新前不覺一陣心疼，毛病我自己都檢查得很清楚了，檢查單全部帶來，可是你不采用，這不明著要多賺開單費嘛！行中人知道這是醫院的潛規則，不便多言。

接著丁前囑咐：“手術前先掛一周抗生素。”既而又問：“支架要進口還是國產的？二者相差一萬多元。”

黃新前知道進口的支架醫生回扣高，二者功能相仿。可丁主任故意當著他老婆的面問這問題，這不要命嗎？他只得咬碎牙往肚里吞：“用進口的吧！”

接著輸液，丁前給他妻子掛的抗生素，跟他平時用在病人身上的藥一模一樣，一次六支，一天掛兩次，每支回扣35元，該死的丁主任就每天從他妻子藥費中拿了回扣420元，一周就是2940元，手術后還要掛呢，真正是心如刀絞！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晚上回到賓館休息，他輾轉反側：“忍了吧，難咽這啞巴吃黃連的惡氣！明說了吧，叫丁主任換用沒回扣的便宜抗生素，那得罪了他，拖延手術可怎么得了？！唉，怎么辦？趕快用匿名信告這家醫院，讓省紀委來查，肯定能讓他們停用這回扣藥。”于是他穿衣下床，因洞悉黑幕，匿名信一揮而就，連夜扔進郵箱。

三天過去了不見動靜，那揪心的藥依然在用，黃新前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到了第四天下午，忽然聽到老婆在大聲責問護士：“怎么搞的，顏色不對，藥用錯了！”小護士連忙解釋：“沒錯，換了。”他過去看了輸液瓶上的藥名，不錯，果然換上了便宜的抗生素，心里一塊石頭落了地，竊喜在不當面得罪丁主任的前提下，一封信減少了自己的大損失，不覺洋洋得意起來！剛摸出支中華香煙想點火，卻被護士大聲喝止。他輕輕上前撫摸著躺在病床上的妻子的臉頰，心中無限感慨，似乎回想起了剛結婚的日子，錢雖不多，可人活得有滋味，心里亮堂！

妻子出院回家后不久，黃新前回到內科上班，剛將牡丹落鳳圖摘下，準備再度掛上白求恩畫像時，縣檢察院來人了，說是要帶他去交代罪行。黃新前連忙將白求恩的畫像折疊起來揣進懷里，乖乖地伸出雙手戴上了手銬。原來省立醫院的藥品回扣案牽連到黃鶯，她被抓后，如數供出了受賄的所有單位和個人。黃新前一人做事一人當，沒有揭發本院其他人的普遍收受醫藥回扣問題。

不久，黃新前的兒子醫科大學畢業了，因為老子出了問題，要進入到廣寒醫院工作遇到了麻煩，院領導死活不同意。兒子無奈，去監牢探望父親時傾吐了苦衷，最后嘆了口氣：“唉，老子出事兒遭殃，受人白眼呢！”黃新前摸索著從懷里掏出白求恩的畫像，對兒子輕聲耳語：“你拿回去后，在畫像背面畫上竹筒倒豆的圖案，交給院領導。你的就業問題自然解決！”

“爸，你倒臺了還有用？”兒子疑惑。黃新前苦笑：“比在職時還管用！”

后來兒子的就業問題果然沒有了阻力，兒子將白求恩的畫像視若神明，緊緊地珍藏著。在法庭受審時，黃新前痛悔不已：“我是醫生，本來應該是病人的靠山，是患者的希望，可是我生病了，患上了迷幻型貪錢綜合征，忘了大醫精誠的古訓和救死扶傷的醫德，終于害人害己！”

大病初愈的陳莉哭得淚水滂沱：“老公，你們是最不該生病的人！如果醫生傳染了這種病，那世間的患者靠誰啊？！”法官和旁聽者無不動容。

（責任編輯 高升榮）

呂豐平（曾用名呂豐蘋），男，縉云壺鎮人。系浙江省作家協會會員、麗水市作協會員，縉云縣文聯《鼎湖浪》文學雜志總編，壺鎮鎮中心衛生院院長（支部書記）。1985年，在《雪花》文學雙月刊上公開發表了5萬余字的中篇章回武俠小說《云龍劍》，并有單行本《景岳鴻影》出版；2012年，收錄了不同時期發表在各級各類報刊上的小說、散文、詩歌100篇，公開出版了12萬字的“《仙都風》呂豐平文學作品集”；2013年，創作出版了30回長篇章回小說《括蒼英豪》，大力弘揚縉云的人文山水旅游和民俗民風，并參加了由中國現代文學館主辦的“當代縉云小說選粹研討會”，獲得高度評價；2014年，有8篇小說（約15萬字）入選《鼎湖浪·縉云當代小說故事集萃》，公開出版；有小說《病房奇冤》在《參花》文學雜志刊登；最近又完成了22萬字的長篇章回小說《游擊府》。另外，他還總編出版文學雜志《鼎湖浪》，直接為新農村文化建設服務。2012年獲“麗水市2012年度文學創作大賽”銅獎；2014年6月獲北京“中國夢之路——全國主題征文大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