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志濤
(西南財經大學保險學院,四川 成都 611130)
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國經濟快速發展,收入分配差距也在逐漸加大,嚴重影響社會和諧、制約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與可持續發展,解決收入分配差距過大問題已極為迫切。黨的“十八大”報告明確指出,社會保障是保障人民生活、調節社會分配的一項基本制度。養老保險作為社會保障體系的核心組成部分,是調節收入分配的重要手段,其核心價值是追求社會公平,因此,養老保險制度的設計,應當以縮小收入差距為目標(何文炯,2010)[1]。然而,我國現行養老保險制度是否有利于縮小收入差距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實現了這一功能呢?
關于養老保險的收入再分配效應,國外的研究成果較多。Boskin et al.(1987)[2],Liebman(2001)[3],Agar Brugiavini and Franco Peracchi(2007)[4],Marko,Panu and Paolo(2008)[5],Demange(2009)[6]等運用詳細的微觀調查數據,通過測算不同人群參加養老保險的內部收益率等方法,估計了不同國家和地區養老保險制度的收入再分配效應。國內對這一問題的研究尚處于起步階段。彭浩然、申曙光(2007)[7],何立新(2007)[8],王曉軍、康博威(2009)[9],張勇(2010)[10],侯慧麗(2011)[11]等運用統計模擬和養老保險精算等方法,實證分析了我國基本養老保險代際、代內、性別、城鄉、地區以及行業間的收入再分配效應,而從企業所有制角度對養老保險收入再分配效應的研究依然空白。
事實上,我國收入分配差距不僅體現在城鄉、地區和行業之間,還體現在不同所有制企業之間(Démurger et al.,2007;邢春冰,2005)[12][13]。養老保險會顯著影響企業職工的工資收入水平(Feldstein,1995;Entin,2005;楊俊,2008)[14][15][16],那么,我國現行養老保險制度對工資收入水平的影響在不同所有制企業間有無差別?是否有利于調節不同所有制企業間的收入分配差距?
我國現行養老保險制度采取“統賬結合”模式。2005年頒布的《國務院關于完善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制度的決定》(國發[2005]38號)規定,城鎮職工參加養老保險的繳費由單位和個人共同負擔,單位繳費比例不超過其工資總額的20%,個人繳費比例為其工資的8%。同時,該決定規定了領取養老金的最低繳費年限為15年,繳費年限累計滿15年的,退休后按月發給基礎養老金和個人賬戶養老金。其中,基礎養老金以當地上年度在崗職工月平均工資和本人指數化月平均繳費工資的平均值為基數,繳費每滿一年發給1%。且根據職工工資和物價變動等情況,國務院適時調整企業退休人員基本養老金水平,調整幅度為省、自治區、直轄市當地企業在崗職工平均工資年增長率的一定比例。
本文運用終生收入法構建基礎養老金的精算模型①研究表明,根據終生收入得到的再分配效應比年度再分配效應更穩健,因此本文運用終生收入法構建精算模型。,通過測算養老金的凈收益(包括凈收益額與凈收益率)比較分析不同所有制企業職工基本養老保險的收入再分配效應。其中,凈收益額為終生養老金待遇給付精算現值與終生養老金繳費累計精算現值之差。正的凈收益額表示繳費精算現值小于領取的養老金精算現值,即獲得凈收益。相反,負的凈收益額表示該企業職工對養老保險制度的凈貢獻大于零。凈收益率為凈收益額與繳費額之比,即單位繳費的凈收益。
設T為參加養老保險制度的年份,R為退休年份,D為死亡年份,rs為年平均利率,is和gis分別為第i類所有制性質企業在s年的在崗職工年平均工資(以下簡稱平均工資)和平均工資增長率,C為繳費率,Pis為第i類所有制性質企業職工活到s年的生存概率。根據國發 [2005]38號文,則第i類所有制性質企業在s年的基礎養老金為②為了處理方便,將按月發生的情況折算成年,1期為1年。:


(2)式中,Wix是第i類所有制性質企業職工本人在第x年的繳費工資;x是退休前第x年當地在崗職工平均工資。
第i類所有制性質企業基礎養老金終生繳費精算現值為:

第i類所有制性質企業基礎養老金終生待遇給付精算現值為:

根據(3)式和(4)式得到凈收益額為:

凈收益率為:


表1 2011年各地區不同所有制企業的平均工資(元)
本文選取國有企業、集體企業、私營企業以及外資企業進行研究。在以上四類所有制企業中均選取一位有代表性的個體作為測算對象,假定測算對象是從2011年開始參加養老保險的20歲新人,于60歲退休,退休后預期余命為20年①60歲男性人口和女性人口的預期余命分別為17.7年和19.6年,結合人口預期壽命不斷延長的可能性,假設測算對象人均養老金平均領取年限為20年,這種處理相當于忽略了生存概率,對結果的影響并不大(王曉軍、康博威,2009)[9]。;考慮到地區之間可能存在差異,因而對東、中、西部以及東北四個地區分別進行了測算②根據《中國統計年鑒2012》,將我國劃分為四個地區:東部地區包括北京、天津、河北、上海、江蘇、浙江、福建、山東、廣東和海南;中部地區包括山西、安徽、江西、河南、湖北和湖南;西部地區包括內蒙古、廣西、重慶、四川、貴州、云南、西藏、陜西、甘肅、青海、寧夏和新疆;東北地區包括遼寧、吉林和黑龍江。。在實際計算過程中,為了簡化處理,Ii用2011年第i類所有制性質企業職工本人繳費工資與當地社會平均工資之比表示(王亞柯,2008)[17]。假定各地區不同所有制企業繳費工資等于當地各類企業平均工資(見表1)。
根據表1,我國不同所有制企業之間工資收入差距較大。國有企業及外資企業平均工資較高,其中,外資企業平均工資最高,為4.89萬元;私營企業和集體企業平均工資較低,私營企業平均工資僅2.46萬元,集體企業平均工資也僅為2.88萬元;從地區來看,只有東部地區各類企業平均工資高于全國平均水平,其他地區均低于全國平均水平。
工資增長率g、養老金待遇調整比例ρ及利率r等宏觀經濟參數經常發生變動,為了分析各參數的變動對收入再分配效應的影響及其敏感程度,本文設計了以下6種方案(見表2)。

表2 養老保險收入再分配效應方案設計(%)
假定物價水平基本呈穩定態勢,即通貨膨脹率保持3%的水平,依據國民收入倍增目標要求,平均工資實際年增長率需達4%,為此,方案1假設各所有制企業平均工資年增長率g為4%,同時把4%作為基準工資增長率。鑒于我國一年期存款利率長期穩定在3%左右,設年平均利率r為3%。根據國發[2005]38號文,需要建立基本養老金正常調整機制,本文將基礎養老金的年增長率定義為與各類企業平均工資實際增長率相同,即養老金待遇調整比例ρ為100%。此外,我國不同所有制企業工資增長率存在差異,私營企業工資漲幅居前,其次是集體企業,國有企業漲幅相對較小(楊娟,Sylvie Démurger,李實,2011)[18]。《2010~2012年度中國薪酬白皮書》數據顯示,近年來我國不同所有制企業工資漲幅差異基本維持在1%~2%之間。假定這一趨勢仍將延續,結合不同的基準工資增長率設計了方案2。為了分析工資增長率變動對再分配程度的影響及敏感性,設計了方案3和方案4,即保持ρ和r不變,分析g圍繞基準工資增長率變動的再分配效應。基于基本養老金待遇調整具有剛性,方案5在基準工資增長率和r一定的情況下,考察ρ的增加對再分配程度的影響及敏感性。上述5個方案的養老金增長率ρg均大于利率r,為了進一步分析ρg小于r的情況,在方案6中保持基準工資增長率和ρ不變,提高利率r并使之高于ρg。
我國基本養老保險制度雖然實行部分積累制,但由于個人賬戶的“空賬”運轉,實際上是現收現付制,加之企業和個人繳費均要計入企業成本,最終還是由個人承擔(侯慧麗,2011)[11],所以為了簡化計算,統一按當地社會平均工資的28%計算法定繳費率。
根據(5)式和(6)式測算得到的凈收益額與凈收益率如表3所示。方案1顯示在現行制度下,各地區國有企業和外資企業基本養老保險凈收益均為負,都為損失者,且整體上外資企業平均損失額最大,為9.74萬元,相當于繳費額的14.65%。各地區集體企業和私營企業基本養老保險凈收益均為正,即都為受益者,且各地區私營企業凈收益都比集體企業高,其中全國平均收益額為8.23萬元,相當于繳費額的24.63%。結合表1發現,基本養老保險收入再分配呈現由高收入企業流向低收入企業的趨勢,且收入越高,凈貢獻越大;收入越低,受益程度越大,即具有正向再分配效應;從地區間來看,只是不同地區養老金的凈收益與凈損失存在差異,各地區之間并沒有產生養老金凈轉移,說明養老保險在地區之間不存在收入再分配效應。
方案2進一步支持方案1的結論,對比國有企業與外資企業的凈貢獻、集體企業與私營企業的凈收益,方案2均高于方案1;總體上,私營企業凈收益增長率高于集體企業。全國私營企業凈收益額與凈收益率的增長率分別為210.2%和152.8%,高于集體企業的147.6%和123.8%;說明在不同所有制企業工資收入差距較大的現實條件下,如果低收入企業的工資增長率高于高收入企業,則養老保險對收入分配的調節功能越顯著,即不同所有制企業間的收入差距越小,養老保險制度的公平性越強。
方案3和方案4表明養老保險收入再分配效應對工資增長率較為敏感。方案3在方案1基礎上,將各所有制企業工資增幅同時下降0.5%,結果顯示:(1)國有企業和外資企業依然是養老保險的損失者,且損失程度高于方案1。(2)集體企業則由受益者變成了損失者,損失程度比國企和外企低,全國平均凈損失額為0.49萬元,占繳費額的1.38%。(3)私營企業仍是受益者,但受益程度大大下降,平均凈收益額為2.65萬元,占繳費額的8.76%,只有方案1平均凈收益額的32.2%(2.65/8.23);其中東北的凈收益額最低,僅2.11萬元,占繳費額的8.29%,相當于方案1平均凈收益額的31.2%(2.11/6.77)。方案4在方案1基礎上,將各所有制企業工資增幅同時上升0.5%,研究發現:(1)集體企業和私營企業仍是受益者,且受益程度有所提高。(2)大部分地區國有企業和外資企業都由損失者變成了受益者,并在地區間產生了養老保險收入再分配,而私企和集體企業仍然不存在地區間的再分配。(3)中部和西部所有企業都是養老保險的受益者,企業收入越低,受益程度越大。東部地區形成了國有企業向其他企業再分配的狀況,全國和東北地區出現外資企業向其他企業再分配的趨勢,收入越低,獲得的凈收益越大。
對比方案5和方案1,發現養老金待遇調整比例對養老保險的再分配效應有顯著影響。養老金待遇調整比例提高20%,各地區所有企業都成為養老保險的受益者,且收益大幅增加。平均工資越低,凈收益越高;反之則越低。東部私營企業凈收益率最高,相當于繳費額的90.98%。即便凈收益率相對較低的國企和外企,各地區凈收益額也在繳費額的20%以上。他們的凈收益將由財政承擔,或由下一代支付,從而產生代際收入再分配。

表3 各地區不同所有制企業凈收益額NE(萬元)與凈收益率NER(%)
方案6代表養老金增長率小于利率時的收入再分配狀況。結果表明:若ρg小于r,各企業職工參加養老保險都將遭受損失,企業平均工資越高,損失越大。當r為4.5%時,全國國有企業和私營企業分別損失18.34萬元和4.75萬元,占各自繳費額的41.3%和18.94%,表明當利率高于養老金增長率時,企業參加養老保險制度不是一種明智的選擇,對高收入企業尤為不利。
由于我國養老保險制度規定了繳費基數的上下限,上限和下限分別為當地上年度在崗職工月平均工資的300%和60%,即超過上限的那部分工資可以不用繳費,而低于下限的卻要以當地上年度在崗職工月平均工資的60%為基數繳費。因此,養老保險的實際繳費率(即養老保險實際繳費額占其工資收入的比率)與法定繳費率并非完全一致。第i類所有制性質企業基本養老保險的實際繳費率ACR精算模型為:

其中,Wisa和Wisr分別為第i類所有制性質企業職工在s年的實際繳費工資和工資收入。
除私營企業外,各地區其他所有制企業的平均工資都在當地上年度在崗職工平均工資的上下限內,而私營企業平均工資收入都低于60%的下限,意味著各地區私營企業實際繳費基數并非其實際收入,而是當地上年度在崗職工平均工資的60%,導致各地區私營企業實際繳費率高于法定繳費率。

表4 私營企業養老金凈收益額(萬元)與凈收益率(%)
根據(5)、(6)、(7)式測算出各方案私營企業養老金凈收益狀況如表4所示。(1)當平均工資增長率g為4%時(方案1),私營企業凈收益額與凈收益率都為正,是養老保險收入再分配的受益者,但凈收益下降。總體上,平均凈收益額減少1.25(8.23-6.98)萬元,占繳費額的3.72%,表明養老保險的正向收入再分配功能被弱化。(2)當g為3.5%時(方案3),全國、中部和東北地區私營企業養老金凈收益也有下降,東部和西部私營企業的養老金凈收益則由正轉負,意味著實際繳費基數和實際繳費率的增加不僅弱化了養老保險的收入再分配功能,而且導致逆向收入再分配效應。(3)方案2和方案4-6與法定繳費率下的結論基本相同,只是由于實際繳費基數和實際繳費率的上升增加了私營企業的繳費負擔,導致其凈收益比法定繳費率下的低,凈損失較高。
本文基于不同所有制企業視角運用終生收入法構建基礎養老金的精算模型,通過測算凈收益額與凈收益率來反映養老保險的收入再分配效應。結果發現:
在實現收入倍增計劃、維持利率和通貨膨脹率基本穩定的基礎上,我國現行的養老保險制度在不同所有制企業之間具有一定的正向收入再分配效應,而且不同所有制企業間公平差異化的工資增長率(即低收入企業工資增長率高于高收入企業)有助于強化養老保險制度的收入再分配效應。但是,現行養老保險制度對繳費基數的上下限規定使得繳費具有“累退性”,弱化了養老保險的收入再分配效應,甚至導致逆向再分配。同時,由于統籌層次偏低,現行養老保險制度基本不存在地區間的收入再分配,不過工資增長率的提升有可能使部分所有制企業產生地區間的收入再分配。此外,工資增長率和養老金待遇調整比例越高,受益企業越多、受益程度越大,代際再分配效應越強。如果利率大于養老金增長率,養老保險參與者都將遭受損失,對高收入企業尤為不利。
值得注意的是,本文的研究對象是養老保險制度內的群體,實際上我國很多非正規就業人員被排斥在養老保險制度之外,他們多數來自個體私營企業,收入較低且不穩定,正是最需要保障的群體,游離于養老保險制度之外會拉大其與制度內人群的收入差距。因此,要有效發揮養老保險的收入再分配功能,當務之急是要擴大覆蓋面,實現全民覆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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