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新建 柴民權
(南開大學 周恩來政府管理學院,天津 300071)
農民工的社會認同研究興起于20世紀90年代初期,至今仍然是相關學科的重要研究領域。在城鄉二元體制和二元社會的限制下,農民工在我國當前的社會結構中仍然屬于農民階層,然而隨著農民工居留城市的長期化和家庭化特征日益顯著,他們對自身農民身份的心理認同感逐漸降低,這種制度安排、社會結構與心理歸屬的矛盾性使這一群體的社會認同成為學界的爭議性論題。部分學者從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出發,試圖在廣域的社會結構中尋求農民工的“社會定位”,以及農民工在與社會結構的一種或多種社會關系的互動中所形成的“自我標示”。[注]參見王春光:《農村流動人口的半城市化問題研究》,《社會學研究》2006年第5期;張海波、童星:《被動城市化群體城市適應性與現代性獲得中的自我認同:基于南京市561位失地農民的實證研究》,《社會學研究》2006年第2期;唐斌:《“雙重邊緣人”:城市農民工自我認同的形成及社會影響》,《中南民族大學學報》2002年第22期;郭星華、李飛:《漂迫與尋根:農民工社會認同的二重性》,《人口研究》2009年第6期。這些研究普遍強調制度安排和社會結構對農民工社會認同的宰制作用,認為城鄉二元體制所導致的城鄉二元社會結構對農民工社會認同的構建起到了決定性作用。而另一種觀點認為,隨著戶籍制度的放寬和新生代農民工逐漸成為這一典型群體的主體,社會文化生活和農民工個體的社會資本對其社會認同的作用逐漸凸顯。[注]張文宏、雷開春:《城市新移民社會融合的結構、現狀與影響因素分析》,《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5期。這些學者認為農民工并非鑲嵌于社會結構中的固定角色,而是不斷探索適合自身的、新的生存方式和身份定位,對自身的社會認同也在進行主體性的建構和管理。[注]鄭松泰:《“信息主導”背景下農民工的生存狀態和身份認同》,《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2期。以上論斷對農民工社會認同的主體建構給予了充分的觀照,并力圖積極探索農民工社會認同的管理策略,試圖揭示農民工城市融入的有效路徑。因此,我國社會環境的變遷和農民工群體內部結構的變化,導致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發生了從社會結構向主體建構的路徑轉向,兩種研究路徑具有不同的理論預設和主要議題。
對社會結構作用的重視在農民工研究中由來已久。早在20世紀80年代末,一批社會學和人口學領域的學者就系統地探討了在我國當時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中農民工的社會角色和社會地位問題。[注]李強:《關于城市農民工的情緒傾向及社會沖突問題》,《社會學研究》1995年第4期;王漢生、劉世定、孫立平、項飚:《浙江村:中國農民進入城市的一種獨特方式》,《社會學研究》1997年第1期。這些研究表明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農民工無力擺脫以戶籍制度為核心的城鄉二元體制的強力宰制作用,城市融入渠道極其狹窄,其社會階層地位趨于固化,成為游離于城市社會和農村家鄉之間的“邊緣群體”。[注]李培林:《流動民工的社會網絡和社會地位》,《社會學研究》1996年第4期。其后的學者延續了這一傳統,在農民工社會認同的研究中注重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的決定與制約作用,致力于探索廣域的社會結構如何安排農民工的社會身份和社會角色,以及農民工如何在與社會結構下的一種或多種社會關系互動中內化其社會身份和角色的制度安排。
總體而言,持社會結構論點的研究者強調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對農民工社會認同的決定性作用,認為這是我國特有的戶籍制度特征所決定的。城鄉二元體制是我國最為鮮明的社會制度,這一體制通過戶籍制度而得以穩定和固化,這就使得我國出現了行政主導下的社會分割。在這一社會制度下,“農民工”既是一種制度安排的結果,同時也是被廣泛承認的社會身份。由此,“農民工”這一群體類別就具有了制度上的剛性和穩定性。城鄉二元體制的強力作用進一步滲透到社會文化和社會生活領域,造成人為性的城鄉社會文化和生活的流通阻隔與分離,轉而使城鄉二元社會結構更為穩固。恰恰是社會制度的這種特性使農民工的社會認同缺乏主體建構的空間,社會安排為農民工預設了特定的社會角色;同時以第一代農民工為主體的農民工群體擁有強烈的鄉土記憶,對城市缺乏主動融合的意愿和動機,因此社會制度安排下的社會角色與農民工的社會心理特征相結合,農民工完全內化了社會安排賦予其的社會角色,其社會角色認同幾乎等同于社會心理認同。
近年來,我國加快了對以戶籍制度為核心的城鄉二元體制的改革進程,一些鼓勵農民工成為城市市民的相關政策相繼出臺,社會制度對農民工的阻隔作用正在逐漸弱化,社會文化生活和社會資本對農民工社會認同的影響作用開始凸顯。與此同時,新生代群體逐漸成為農民工的主體力量,這一群體一般是指出生于上世紀80年代以后,在上世紀90年代末或本世紀初外出打工的農民工群體[注]王春光:《農村流動人口的半城市化問題研究》,《社會學研究》2006年第5期。,學者們普遍認為這一群體從學校畢業之后就進入城市打工,鄉村記憶較第一代農民工單薄,“失根”現象更為嚴重,他們進入城市的主要動機不再是謀求生計,而是懷有融入城市社會的強烈動機[注]魏萬清:《戶籍制度改革對流動人口收入的影響》,《社會學研究》2012年第1期。。這一群體似乎并非是鑲嵌于社會結構中的固定角色,他們也并不滿足社會結構賦予的社會定位,而是在不斷探索新的生存方式和身份定位系統,而這種新的定位系統并不與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所賦予他們的身份和角色定位一一對應,甚至出現了較大偏移和背離。
戶籍制度的松動和新生代農民工群體新的社會心理特征極大地動搖了社會結構論的兩個先期預設,戶籍制度的松動拓寬了農民工群體社會認同的主體建構空間,而新生代農民工的社會心理特征使該群體社會認同的主體建構成為可能。農民工社會認同主體建構的重要性日益得到研究者的重視。
基于對社會結構路徑的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的思考和批判,一些研究者對農民工社會認同的主體建構給予了充分觀照,試圖探索農民工在與具體的社會環境要素互動過程中對其社會認同的建構和管理,農民工的社會認同管理問題開始凸顯。社會認同管理是指處于劣勢社會地位群體中的個體希望修復消極的和否定的社會認同,并建立積極的和有價值的社會認同,而概念化的方式就是社會認同管理策略(social identity management strategy)。[注]Niens, U. & E. Cairns. “Explaining social change and identity management strategies: New directions for future research.” Theory & Psychology,13(4), 2003;管健:《社會認同復雜性與認同管理策略探析》,《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2期。新近研究對農民工群體的社會認同管理策略給予了極大關注,如余曉敏和潘毅發現,借助消費社會的到來和消費對自我與社會、文化與身份的建構作用,新生代打工妹對自身的身份認同進行了主體性再造,她們雖然被社會賦予較低的社會階層定位,卻有著城市中產階級的消費觀念和思想[注]余曉敏、潘毅:《消費社會與“新生代打工妹”主體性再造》,《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3期。;鄭松泰探討了信息主導社會背景下農民工的身份認同,發現虛擬的信息社會導致了農民工的身份認同偏離社會結構和社會制度的制約,發生不可估計的變數[注]鄭松泰:《“信息主導”背景下農民工的生存狀態和身份認同》,《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2期。。
農民工社會認同兩種研究路徑的理論分野在于對社會認同概念的不同解讀。由于社會認同理論被研究者賦予了多重內涵,從而導致當前學界社會認同研究的“巴爾干化”,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受其影響,研究路徑間的理論分野無法避免。
對社會認同概念的解析存在于多種有關“認同”的相關理論中。如埃里克森將認同的概念引入個體生命發展歷程中,將個體的自我認同視為其在生命歷程中對“同一性”的追求和建構過程[注]Erikson, E.. “Identity and the life cycle”. New York: Norton, pp 123.。其中影響較為廣泛的認同理論則是以符號互動論為基礎的認同理論和歐洲的社會認同理論。
1.以符號互動論為基礎的認同理論
符號互動論興起和發展于美國,其理論體系吸納了詹姆斯、庫利和米德等人的思想內容,其中尤以米德的符號互動論思想對其影響最大。米德在詹姆斯和庫利有關“自我”的理論論述的基礎上,將自我分為主我“I”和客我“me”,二者都在與他人的互動過程中形成。米德認為,“主我是有機體對其他人態度的反應,客我則是一個人自己采取的一組有組織的其他人的態度”[注]喬治·米德:《心靈、自我與社會》,霍桂桓譯,華夏出版社1999年版,第189頁。,個體的主我和客我都包含了與他人態度的互動過程,因此個體自我的形成過程同時也是個體理解和接納他人態度并加以內化的過程,這就需要個體具有理解和扮演他人角色的能力,由此角色扮演就貫穿于自我形成與發展的整個過程,所不同的只是在自我發展的不同階段,個體能夠扮演的角色類型和數量有所差異。因此,以庫利和米德等人的自我思想為基礎的符號互動論重視自我在個體與社會互動過程中的作用,認為“扮演他人角色”是個體與社會互動過程的核心[注]周曉虹:《認同理論:社會學和心理學的分析路徑》,《社會科學》2008年第4期。。
社會認同過程的實質是形成一定的角色認同。因此,以符號互動論為基礎的認同理論帶有強烈的角色理論色彩,秉持有節制的社會決定論思想,認為個體在社會中的行動就是在一系列的角色扮演過程,角色的性質不僅受社會制度、社會結構、社會規范和社會身份的制約,還受到社會互動中他人角色的影響,同時也一定程度上取決于個體角色扮演的能力和個性[注]毛丹:《賦權、互動與認同:角色視角中的城郊農民市民化問題》,《社會學研究》2009年第4期。。
2.歐洲的社會認同理論
歐洲的社會認同理論(Social Identity Theory)由泰弗爾和特納等人提出,并于20世紀70到80年代發展成熟[注]Tajfel, H. “Social identity and intergroup behavior.” Social Sience Information(13), 1974.,該理論認為社會認同是個體意識到其屬于特定群體,并意識到作為該群體成員所帶來的情感和價值意義的過程[注]張瑩瑞、佐斌:《社會認同理論及其發展》,《心理科學進展》2006年第3期。。這一理論假設,人們都有對個體和他人進行社會分類的需要,都傾向于將個體所屬的群體(內群體)與他人所屬群體(外群體)區分開來并加以比較,而個體對其社會認同的自我評價來源于內群體與外群體間的社會比較。人們都追求積極的比較結果,即獲得積極的社會認同。因此人們都傾向于偏好內群體并貶抑外群體,以保持自我概念的完整性和較高的自尊水平。歐洲社會認同理論強調群體關系和群體過程,以及個體在群體過程中對群體關系的社會認知,并強調這種社會認知帶來的情感和價值意義是個體社會認同的動力源泉和終極追求。
與以符號互動論為基礎的認同理論相比,歐洲的社會認同理論對社會中的個體和群體間的互動給予了充分觀照,強調個體基于群體關系的認知對其社會認同的建構和管理,即在具化的社會情境中個體社會認同對群體關系的創造性作用。
事實上,“認同”(identity)這一詞語本身就包含了多種含義。趙志裕從語義解釋層面考察了社會認同的內容,認為社會認同包含“鑒別、辨析”和“等同”兩種含義,前者賦予了社會認同 “社會分類”的功能,使得個體能夠依據個人和社會屬性特征將自我和他人區分開來;而后者則賦予社會認同“社會自居”的功能,個體將自我的社會認同建立在某一群體的群體資格之上,從而自居為該群體的典型群體成員,吸納個體所認為的該群體典型成員的所特有屬性特征[注]趙志裕、溫靜、譚儉邦:《社會認同的基本心理歷程——香港回歸中國的研究范例》,《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5期。。而王春光則認為,“認同”概念“既包括客觀的一些相似或相同特性,如相同的身份、相同的表現等,又包括心理認識上的一致性及由此形成的關系”,不同學科領域的研究者往往從其學科特性和研究視角出發,選取其客觀和主觀特性中的一個方面加以研究[注]王春光:《新生代農村流動人口的社會認同與城鄉融合的關系》,《社會學研究》2001年第3期。。
社會認同概念的多重內涵,使得研究者能夠基于不同的研究視角,使用不同的理論資源,面向不同的研究問題,探索特定的行動者通過社會、群體、他人和自我之間的互動形成特異化社會認同的過程。由此,社會認同研究陷入了“巴爾干化”,任何個體與群體、群體與群體間的關系似乎都能夠命名為特定形式和類型的認同,而這些特異化的認同概念之間幾乎沒有共識性的內涵,認同概念間的交流也就無從談起,社會認同研究陷入了無序發展的困境。
在社會認同研究的整體“巴爾干化”困境下,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也不可避免的受其影響,其研究路徑的理論分野正是這種巴爾干化的典型表現。
社會結構路徑的研究者顯然受到了以符號互動論為基礎的認同理論的影響,將農民工的社會認同等同于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宰制下的社會角色認同,認為能夠通過尋求農民工在與多種或一種社會結構力量的交互作用中形成的“自我標示”,勾畫出農民工在廣域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中的“身份定位系統”,其本質就是一系列的固定社會角色。陳映芳認為,在當前我國城鄉二元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下,“農民工”本身就是制度安排的結果,是一種得到社會大眾廣泛承認的社會身份和社會角色,隱含著我國政府和社會大眾對其社會地位和權利的角色期待[注]陳映芳:《“農民工“:制度安排與身份認同》,《社會學研究》2005年第3期。。這種觀點在社會結構路徑的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中得到了充分體現。
而主體建構路徑的研究者則大多以歐洲社會認同理論為基礎,認為社會認同來源于個體對自身與所屬群體以及其他社會群體間關系的認知,以及這種認知帶給個體的情感和價值意義。因此該路徑的研究強調農民工對其社會認同的主體建構,認為農民工能夠在與具化的社會情境互動中對其社會認同進行有效管理。該路徑的研究者力圖證明農民工對其社會認同的主體建構和管理能力[注]王毅杰、史秋霞:《流動兒童社會認同的策略性選擇》,《社會科學研究》2010年第1期;管健、柴民權:《外來務工女性刻板印象威脅的應對策略與認同管理》,《心理科學》2013年第4期。,甚至有研究表明農民工對其社會認同的建構可能會脫離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的制約,發生不可預估的變數[注]鄭松泰:《“信息主導”背景下農民工的生存狀態和身份認同》,《社會學研究》2010年第2期;余曉敏、潘毅:《消費社會與“新生代打工妹”主體性再造》,《社會學研究》2008年第3期。。
雖然農民工社會認同的社會結構路徑和主體建構路徑對社會認同概念內涵的闡釋和理解各有側重,從而導致二者具有不同的研究視角、先期預設和研究領域,但這并不意味著兩種研究路徑沒有融合的可能性。這是因為,無論兩種研究路徑對社會認同概念做何種闡釋,二者所研究的主題是相同的;主體建構路徑的研究者雖然對社會結構路徑的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有諸多質疑和批判,但這并非表明主體建構路徑的研究者有完全替代社會結構路徑的野心,相反的,主體建構路徑研究者的初衷是彌補社會結構路徑對農民工社會認同主體建構性的忽視,拓展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的理論視野和研究領域,二者之間具有天然的親緣特征。因此,農民工社會認同的兩種研究路徑存在相互融合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表現在兩個方面:
社會結構路徑和主體建構路徑相互融合的前提是二者的理論分野具有彌合的可能性,即二者對社會認同概念內涵的闡釋和理解具有若干共識性特征。由于社會認同理論的“巴爾干化”對社會認同理論發展的制約日益嚴重,相關領域研究者已經開始試圖彌合不同社會認同理論概念的分歧,尋找不同社會認同概念間的共識性特征。如方文嘗試以“群體資格”構念貫穿社會認同過程,將不同的社會認同概念表述為多元化的群體資格的獲取和內化,由此構建出一個超越現有社會認同研究的新的方案[注]方文:《群體資格:社會認同事件的新路徑》,《中國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期。。而周曉虹則對以符號互動論為基礎的認同理論和歐洲社會認同理論融合的可能性進行了分析,認為雖然二者具有不同的學科背景和理論訴求,然而由于二者關注的是同一主題,即社會認同過程,因此二者具備若干可以共同使用的概念和一些中介性概念用來連接和打通兩種理論,這使得二者具備了充分的理論融合的可能性[注]周曉虹:《認同理論:社會學和心理學的分析路徑》,《社會科學》2008年第4期。。雖然當前學界對于不同社會認同理論的融合尚處于理論探討階段,然而這些理論探討大多對其理論融合持樂觀預期,認為不同社會認同理論和概念間存在融合的可能性。
那么,農民工社會認同兩種研究路徑間的理論分野也就具備了彌合的可能性。事實上,農民工社會認同的兩種研究路徑間的理論分野并非極為鮮明。首先,兩種研究路徑的理論先設具有基本的共識性特征。雖然二者對社會環境因素和個體建構力量賦予了不同的權重,但是其理論先設都承認農民工的社會認同來源于農民工個體與社會環境因素的互動過程,這是二者理論先設的起點和核心,這意味著兩種研究路徑建立在相同的理論基礎之上。其次,兩種研究路徑具有若干共通性的理論概念,這些理論概念使兩種研究路徑的理論交通成為可能。如二者常常使用一些共同的理論概念,如“身份認同”、“建構”、“互動”等,這些概念在不同的研究中具有相近或相同的內涵。同時某些社會認同現象雖然在兩種研究路徑中有不同的概念表述,其內涵卻是相近的,如源于歐洲社會認同理論的“群體資格”概念與認同理論中的“角色”概念,其主要內涵都是某種社會范疇的標準和規范。
社會結構路徑的研究領域集中于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對農民工社會認同的影響,以及農民工的社會認同在與廣域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互動過程中呈現出何種狀態和特征,如“半城市化”、“雙重邊緣人”、“內卷化”等[注]王春光:《新生代農村流動人口的社會認同與城鄉融合的關系》,《社會學研究》2001年第3期;唐斌:《“雙重邊緣人”:城市農民工自我認同的形成及社會影響》,《中南民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22期。。而主體建構路徑的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則關注農民工如何認知和建構其自身的社會認同,以及在面對不同的社會情境時如何管理其社會認同,以適應和應對社會環境的作用。如農民工在面對威脅性社會情境時,可能會選擇性的使用“否定”、“認同融合”、“個體流動”、“社會創造”、“社會競爭”等策略進行應對,以保持自身社會認同的完整性[注]柴民權、管健:《代際農民工的社會認同管理:基于刻板印象威脅應對策略的視角》,《社會科學》2013年第11期;管健、柴民權:《外來務工女性刻板印象威脅的應對策略與認同管理》,《心理科學》2013年第4期。。因此,社會結構路徑的研究者從社會環境視角出發,探討社會環境因素如何宰制和影響農民工社會認同的建構和重構,以及農民工在與社會環境因素互動過程中呈現出何種社會認同狀態;而主體建構路徑的研究者從農民工個體出發,探索農民工如何在與社會環境的互動中建構和管理自我的社會認同。
雖然農民工社會認同兩種研究路徑的研究視角和研究領域有所不同,但是從本質上說,二者關注的是同一社會認同過程的不同階段和方面,其研究領域有較大的重疊,這種重疊表現在:其一,二者研究領域的核心和出發點都是農民工的社會認同,因此農民工的社會認同可以成為橋接二者研究領域的支撐點;其二,二者都承認社會環境對農民工社會認同的重要作用,所不同的只是在社會結構路徑中,社會環境被虛化為廣域的社會制度和社會結構,而在主體建構路徑中,社會環境則被具化為特定的社會情境,因此研究者可以嘗試尋找適當的社會環境變量,中和兩種研究路徑對社會環境變量的需求,銜接二者的研究內容和領域。
事實上,已有研究者以社會認同為橋接,選取適當的社會環境變量,對融合社會結構因素和社會認同管理策略進行了嘗試[注]Niens, U. & E. Cairns. “Idntity management strategies in northern Ireland.” The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142(3),2002.Blanz, M., Mummendey, A., Mielke, R., & Klink, A. “Responding to negative social identity:A taxonomy of identity management strategies.”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l 28, 1998.。其中最為典型的研究是穆門代(Mummendey, A)等人于東西德合并后,在原東德地區進行的研究。他們選取群際關系的社會結構特征(群際關系的穩定性、合理性和可滲透性)為預測變量,以若干社會認同管理策略(個體流動、社會創造和社會競爭)為因變量,以社會認同為中介變量,建構路徑分析模型,對社會結構因素如何影響原東德地區德國人社會認同管理策略的選取,以及其社會認同在二者間的中介性作用進行了系統研究[注]Mummendey, A., Klink, A., Mielke, R., Wenzel, M., & Blanz, M. “Socio-structural characteristics of intergroup relations and identity management strategies: Results from a field study in East Germany.”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29, 1999.。穆門代等人的研究表明社會結構路徑和主體建構路徑能夠以社會認同和適當的社會環境變量為基點進行融合,二者的研究領域具有融合的可能性。
對農民工社會認同兩種研究路徑的融合期待,不僅基于二者具有融合的可能性,更是由于二者融合的必要性。由于我國社會環境和社會制度的變遷,以及新生代農民工群體的發展,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的社會結構路徑的兩個先期預設已經極大動搖,社會結構路徑的研究者被迫面對日益凸顯的農民工社會認同的主體建構問題;而當前農民工社會認同主體建構路徑的研究則集中于對農民工社會認同管理策略的內容和形式的描述和刻畫,并未致力于厘清其社會心理機制和全部過程,對農民工群體為何使用某種社會認同管理策略,以及在何種情況下使用何種策略也缺乏有效的解釋力。
因此,融合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的兩種路徑,既可以有效彌補社會結構路徑對農民工社會認同主體建構研究的不足,同時對社會結構因素的重視也可以為主體建構路徑的研究提供豐富的社會環境變量,這對農民工社會認同主體建構的影響因素和心理機制的研究極為有益,可以有效避免主體建構路徑的研究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總體而言,雖然當前我國尚沒有研究者對融合農民工社會認同的社會結構路徑和主體建構路徑進行嘗試,但是綜觀當前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的發展趨勢,社會結構路徑和主體建構路徑的融合勢在必行,這將成為未來農民工社會認同研究的一種重要的研究取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