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清
一場由民間智庫舉辦的主題為“智庫與中國發展”的專題座談會,卻由中國官方智庫和外方智庫唱起了主角。應邀到會的十多位發言嘉賓中,鮮見來自民間智庫的代表。不過,這并不影響與會嘉賓的發言熱情,原定兩個半小時的座談會延長了一個小時。
4月17日下午兩點半許,北京國際飯店會議中心5號。這場由中國與全球化智庫、香港經綸國際經濟研究院聯合舉辦的座談會即將開始前,飯店服務人員匆忙加進來一批椅子。到會人員的數量超出了主辦方的預計。
2009年,中國國務院前副總理曾培炎牽頭組建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隨后,該中心主辦了規模盛大的全球智庫峰會。此后,“智庫”受關注的程度開始在中國快速升溫。但在很多業界人士眼里,2013年,中國智庫才算是開始走向“發展的春天”。2013年11月,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中,首次提出“加強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建設,建立健全決策咨詢制度”。
“從某種方面看,我國智庫正面臨最好的發展機遇,但要真正迎來發展的春天,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弊剷鞒秩?、中國與全球化智庫主任王輝耀說。
2014年年初,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智庫與公民項目”發布了《2013年全球智庫報告》。這所大學已連續7年發布該系列報告,并使其成為全球最具知名度和影響力的智庫報告。
不論是在智庫的總量還是在個體排名上,中國都遠遜于美國。雖然中國以426家智庫的總量拿下了次席,但排名第一的美國智庫總量為1828個,是中國的四倍還多。在全球前100名頂級智庫中,中國僅占6席,在中國和亞洲都排名第一的中國社科院列第20位,而美國智庫則獨攬了全球前10中的6席。
美國智庫的巨大領先優勢,足以讓香港經綸國際經濟研究院總裁威廉·奧福爾霍特有底氣來分享一下他的經驗。奧福爾霍特在2002年至2008年期間曾在美國著名智庫蘭德公司出任亞太研究中心主任,而這家智庫多次位居《全球智庫報告》的前10之列。但奧福爾霍特在簡要介紹了蘭德公司和美國智庫整體的情況后,卻謙虛地談起中國智庫的優勢:“美國的智庫很少去想長遠的戰略性問題,比如在經濟危機中,它們更多地關注眼下財政和貨幣政策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而中國社科院的一些財政和金融研究部門則做了很多戰略性分析。”
這樣的“謙虛”在美國的智庫學者中并不少見。緊接著奧福爾霍特之后發言的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所長黃平,回憶起了美國五角大樓戰略規劃部門負責人曾對他講起的一個“段子”:美國前任防長蓋茨到五角大樓赴任后不久,就問這位部門負責人能不能著重做一些長遠規劃,而不要只顧眼前的事情。這位負責人當時問,長遠是多長。蓋茨幾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說,3天。
在中國,不少人認為中國缺少戰略思維,應該向美國學習。但在奧福爾霍特看來,美國的領導人和企業家通常不會設想十年之后或者二十年之后會發生什么,但是在中國中央政府卻一直堅持制定“非常長遠的經濟規劃”,這方面,包括中國社科院在內的很多官方智庫為中央決策提供了很有價值的研究參考。
美國前國務卿、著名外交家基辛格是中國社科院的??停诘皆L中國社科院時多次提及,中國有長遠思維、戰略思維,而美國只關注當下的現實。黃平列舉了基辛格曾提到的兩個例子:一是中國的國際戰略這幾十年過來,基本還是按照1972年基辛格到中國來時和毛澤東、周恩來談的那些方向在走;二是在鄧小平90歲時,曾問基辛格,100年之后的世界什么樣。基辛格走了世界那么多國家,從未遇到過一個90歲的人問他對于100年以后的世界的看法。
黃平并不避諱中國智庫與美國智庫存在的差距,與此同時,在他看來,由于標準不一樣,不能因為差距,就簡單地說誰好誰不好。
“著眼長遠”的優勢之下,在解決“當下”問題上乏力亦是不爭的事實。
2009年7月,中美首輪戰略與經濟對話在華盛頓舉行。在中國代表團與美國代表團的面對面會談中,美國各相關部門負責人都會有自己的“外腦”,以提供談判的政策方案。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朱旭峰提到,在會談中當美方提出一個議題后,中方因為沒有足夠到位的前期研究而缺少有力的回應,也缺乏具有說服力的數據支撐。
正是在這一年,被業內稱為“超級智庫”的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成立。
“我們更加注重‘臨門一腳的功夫?!敝袊鴩H經濟交流中心徐洪才如此形容自家的特色。由于起步較晚,該中心做不到像社科院和一些高校的研究中心那樣有長期積累,并能從容不迫地研究一些中長期問題,因此,它需要更多把戰略性問題和眼前的迫切問題相結合,以解決燃眉之急。徐洪才稱外界的“超級智庫”之說是期待過高,他稱中心是“民間智庫”。
但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又有著其他民間智庫所不具備的特殊性,主要體現在兩方面:一是在其研究成果對于決策的影響上。這些成果會形成兩類內參,一類每年100份左右,送達副國級以上領導人,另一類每年300份左右,省部級領導都能看到。這些內參的特點是對領導關心的當下問題快速作出反應,并用短小精悍的文章呈現出來,以讓領導一看就能明白;二是從今年開始,中心可以列席國務院常務會議,便于了解并參與重大決策。
“在課題選擇上,除了一些正常進行的綜合性長期性的問題外,我們也在加強對于當下重點難點問題的研究,保證時效性?!眹鴦赵喊l展研究中心公共管理與人力資源研究所研究員田琳琳說。這家成立于1981年、將研究戰略性長期性問題作為最基本定位的老牌官方智庫,也開始尋求一些改變和創新。
在《2013年全球智庫報告》的前100名智庫中,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是上榜的6家中國智庫之一。
“中心不拿財政部一分錢?!毙旌椴旁趶娬{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的“民間身份”時說。
而對于不吃財政飯的民間智庫來說,經費來源的困難是普遍存在的問題,連被稱為“超級智庫”的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也不能例外。因為工資偏低,中心的領導經常教育工作人員要有奉獻精神,“到這來干活,不要談錢”。
但這個現實的問題如果不能解決,不僅關乎員工的個人利益,還影響智庫的獨立性。“只有獲得充分的多渠道的研究資金的支持,智庫就會大大減少因為迫于生計而依附于少數利益團體的可能性,智庫的獨立性才能得到保障。” 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朱旭峰說。
從去年習近平提出建設中國特色新型智庫后,朱旭峰接觸到一些企業家中,不少人躍躍欲試,準備向民間智庫進行捐助。對于這些企業家來說,過去捐向希望工程、扶貧基金會等地方的錢有了新的捐助渠道。
這在座談會現場就得到了證明,兩位來自企業界的代表也表示了要向民間智庫進行捐款的意愿。座談會剛一結束,這兩位代表成為多家智庫追逐的對象。一位被媒體攔住要求采訪的智庫代表,敷衍兩句后直言不諱,稱要趕緊去認識一下企業界的代表。此時,一位企業界代表正在收拾東西,有離開之意。
經費問題不只困擾著中國智庫。在《2013年全球智庫報告》中排名第三的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在實施全球網絡布局時,遇到的首要問題就是資金。這家基金會的傳播交流部副主任尼克·帕羅特介紹,它們今年打算在印度新德里新建一個中心,但眼下“為錢所困”。
由于中國政府近年對智庫建設的重視,官方智庫的經費相對充裕,但它們也有自己的煩惱?!叭绾斡煤媒涃M是一個老大難問題。很多官方智庫按照行政單位的體制進行管理,導致經費的管理和使用并不符合研究工作的規律和特點,用起來非常麻煩。比如進行國際交流,許多人因為經費的限制出不去,有的研究員按規定只能兩年出一次國。”田琳琳說。她希望,無論是財政支持還是民間支持,都要有一個更適于智庫發展的經費管理模式。
如果經費問題能得到較好的解決,中國未來的智庫格局可分為三個層次,以官方智庫為主,高校智庫為輔,民間智庫為補充。在田琳琳看來,民間智庫的發展,會和官方智庫形成一種競爭,利于共同進步和繁榮。
“智庫大而全,有好處,也有難處?!秉S平說。在“大而全”的社科院工作了幾十年的黃平期待大量小智庫、新智庫的出現,發揮其靈活應變的特點,走出“小而精”的新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