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盈法蘭西

何菲

我從小覺得自己與法蘭西有千絲萬縷的聯系。那時我從掛歷上看到過埃菲爾鐵塔和凱旋門，曉得塞納河把巴黎分成左岸和右岸，這種奇怪的表述非但不招人厭，反而滲出法蘭西獨有的氣質和趣味。20 世紀80 年代中期，媽媽從畫報上看到法國女郎的發飾，便依樣編織了兩條寬邊發帶，她戴藍色的，我戴紅色的，再為我做件墨綠色束帶小風衣，噴點來歷不明的夜巴黎香水， 這些儀式使七八歲的我不自覺娉婷起來。可這些都不是我自認為與法國有某種關聯的原因。不把最好的東西留待日后，新買的衣服馬上穿，日常消費品買能承受的最好品質，對美食帶感，控制壓力及時享樂，這些我自幼栽種的習慣在法國均找到了支持和延伸，且這“魔障”還將延續若干年。

當我穿過飽受詬病的玻璃金字塔進入盧浮宮，第一次近距離欣賞蒙娜麗莎詭異的微笑時， 我確信自己根本是個偽文藝青年，面對目不暇接的藝術瑰寶，我缺少該有的心潮澎湃。我只想快點去巴黎第六區的花神咖啡館用好看的骨瓷杯喝摩卡，坐在海明威常坐的那個轉角看滿街型男熟女。在有著香頌風格的妖異小環境里，吃著對我而言甜蜜得太過直接的小點心， 我暫時失去對外界的執著，進入內心的洞見。紛擾的情況、不安的狀態漸漸隱退， 靜與善被沉淀，動輒得咎，退而為靜，靜又反觀生命的律動，以期重新躍入生命的激流。巴黎的神秘在于它從來不是甲之蜜糖， 乙之砒霜，它就是能教所有人亦步亦趨的所在。它的元氣支撐著它的驕傲，最適合那些擅于捕捉宇宙能量場中無可琢磨的電流的人。第一次親密接觸，我好像空了，卻同時變得充盈。

有一種思念叫避而不見，8 年后的2009 年我才第二次踏入法國。那次主打南部，從色彩雅靜至極的巴黎一路往南，顏色越來越重，到了尼斯老城已是驚紅駭綠，濃得化不開。老城有著強烈的文藝復興味道，鵝卵石巷子鋪陳了整個中世紀。閑逛到一家百把平米的私人小博物館時，我順手拿了一本放在桌角的說明書。博物館唯我一位游客，打扮得體、類似管家的花甲紳士一直靜悄悄跟在我身后，保持一米距離，隨時等待我要求講解。然而我聽不懂法語，法國人的驕傲決定了他們即使會英語也很少主動使用它。在我即將踏出門時，老管家輕聲喚住我：Mademoiselle……我不解地看著他。那一刻他非常羞澀、窘迫，臉瞬間紅了。幾番比劃，我終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手里拿的冊子僅供游客翻閱，不能帶出博物館，這是主人的規定，雖然他很想送給我……他喃喃說著大概是抱歉的話，臉更紅了。我把冊子雙手交還給他，覺得自己臉也紅了，因他的臉紅而臉紅，一種舒適至極的感覺在心里蔓延開來。

在一家小酒莊，我看中一款產自熱爾、售價50 歐元的葡萄酒，打算喝一瓶帶一瓶，拉菲木桐我是買不起的。面對爽快的客人，店主并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而是禮貌地詢問我對這款酒了解幾分。這讓我有點犯嘀咕，可我還是告訴他因為它是由200 多年樹齡的老樹葡萄釀制的。他遞給我一杯熱咖啡，說出了他的見解： 雖說這片樹歷史悠久，卻不會釀出真正的好酒， 那里不是高品質產區。

他展開一張法國葡園地圖，向我與翻譯詳細講解波爾多、香檳、盧瓦爾河谷、隆河谷、勃艮第等十大產區各自的特色。最后我買了他推薦的來自隆河谷Delas 酒莊的Hemitage，這款白葡萄酒價格只有老樹的1/5，入口卻十分驚艷，名曰半島，有中國風。還有一瓶意大利起泡酒卡德博斯克，他把它比喻為布加迪超跑，有超越400 公里時速的快感，能與之抗衡的只有昂貴的法國Krug 香檳，而它的價格只是后者的1/3。

臨走，這位英俊的高盧人告訴我，花時間去賞物比購物更要緊，那是對物真正的尊重與愛惜。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