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邊（組詩）

■李曉泉

河

一條河白亮亮地從遠處流來了

白亮亮的波濤拍打著我的胸口，我的心房

我用濤聲洗了手，洗了臉，洗了靈魂

起身時，突然發現白發蒼蒼母親正對我笑

當我定了定神

再一次環顧四周

河，已經不見了

母親，也不見了

只剩下我站在了四十五歲的山坡上，遼闊的大地像一本書

我也瞬間變成了隨風搖曳的，孤孤單單的

一株小蒿草兒

兩只鴨子

兩只鴨子

一會兒鉆進水中，一會兒

露出水面，一只大的，一只小的

大的在教小的游泳，它們嘎嘎叫著

我聽不懂它們的語言，它們很認真

多像小時候父母教我們做一件事

耐心又焦急

水邊那么多樹綠得驚心動魄

水邊土垣多么安靜，天空在水面上

床單一樣抖動，這是陽光朗照的午后

隨著嘎嘎叫聲，飛濺起一串串水花兒

整個下午，我坐在水邊

看著兩只鴨子，偶爾也想想往事

岸邊的蘆葦也在一起一伏的

把溫暖的小南風送達到水面

小樹林

纖夫一樣

每一棵小樹脊背上都掛著一根風的繩子

它們身體向一個方向傾斜

巨大的黃昏是它們拖來的

一定是從河對面走過來的

渾身濕漉漉的，它們的葉子

泛著光，呼喊號子

它們走得多整齊，去年深秋

我見過它們集體扔下葉子

像一群工人罷工

它們與我隔著霧靄

隔著幾畝綠油油的稻田，依然

能聽見它們齊刷刷的腳步聲

露珠里的黎明

小野花兒在微風中笑醒了

兩條曲折的小路突然相遇

傾訴著少女般的哀愁

蒼鷹的翅膀擦亮了沉甸甸的天空

光線的蜂針蟄疼了

一面湖水

鳥兒在叫，犬在吠

鋤頭在墾荒，炊煙在舞蹈

看啊！一顆小小的露珠兒

孵出了我的村莊

我從夢的小酒窩中走出來

抖了抖身上的塵土

秒針一樣跑了起來

我看見太陽也在眼前跑了起來

萬物跟在它的身后

都紅著臉膛

遼河灘

無數次站在河灘上看落日

霞光從動蕩的水面上抽走沒有一絲聲響

無數次站在河灘上看候鳥

蘆葦蕩里飛來了春，飛走了秋

無數次站在河灘上看羊群撒歡，奔跑

無數次站在河灘上眺望田間

鄉親們黑黝黝的身影像螞蟻，既蒼茫又寧靜

無數次和一次都是一個樣子

多少年了，好像發生在昨天

聽見晚風里彈奏的小昆蟲，小翅膀一抖

好聽的聲音蕩漾開來，目睹一個絕望的人

在河邊徘徊，第二天他又微笑著出現在菜市場

面對生活我也曾哭過，笑過，愛過，疼過

每一次一樣又不一樣

每一年清晰，又遙遠

無數次享受春華秋實，接受旱災洪水

遼河灘，似乎還是老樣子，我

已不是原來的我，我像春日的犁鏵

一生把腰彎向土地

我想喊出豐收和喜悅

不知是什么一團團堵住了喉嚨

我發不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