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杰
1956年至1962年,這個時期,我在青海柴達木盆地工作,那里是一望無際的沙漠。我們石油人在這里,天天總是想著為國家能早一天找到個大油田在努力拼搏。
石油探井打到哪里, 我們開著電測車就把井測到哪里, 為地質分析提供第一手資料。為尋找石油,忙忙乎乎樂在其中。住的是帳篷,吃的是干菜葉子,生活工作特別艱苦。
后來我從電測隊調到氣測隊,擔任這個隊政治指導員的工作。我們氣測隊隨著鉆井井位的移動,又進駐到冷湖地區5號構造那里,配合井隊進行氣測工作。
記得有一天康世恩部長來到這個鉆井隊視察, 順便還登上了我們的氣測儀器車看了看,還詢問了鉆井泥漿循環過程中氣體里有沒有油氣的顯示。
我們剛把康部長送走,這個高興勁還沒平靜下來,我突然接到單位同志們為我捎來的家信。打開一看,信上說的是媽媽有病。原來媽媽左胳膊上的那個胎里帶疙瘩,現在不知怎么地又發作起來了,漸漸開始疼痛,最近疼得不行了。為此媽媽也吃了許多的中藥和西藥,都不管用。后來大哥把媽媽接到蘭州城里去請醫生們看。那里的醫生們看了后,為媽媽的那個疙瘩做了切開手術。切開后,醫生們也沒有弄明白這是何種病,沒有辦法,又重新把切開的疙瘩口子縫合上了。
我得知媽媽的這個情況后, 心中急得火燎火燒, 希望自己有兩個翅膀盡快飛回家,去看看媽媽。我趕快請了假,乘坐的汽車飛速穿越當金山脈,又乘坐蘭新線上的快速火車飛奔到蘭州。我顧不上路途的疲勞,又接著翻山越嶺步行一百多里山路,終于到了老家。
當我踏進大門,見到媽媽后,我緊緊抓住媽媽的雙手,放在我臉上輕輕地撫摸了幾下。 我的頭還緊緊地貼在媽媽的懷里,我問媽媽,您現在胳膊上的疙瘩還疼得那么厲害嗎?媽媽用她瘦弱的右手撫摸著我的頭說,兒子,媽媽見到你回來了,媽媽的病似乎好多了。我看到媽媽是那樣的消瘦, 說話的聲音那么虛弱, 我的心里極為難過。我把帶來的點心喂到媽媽的嘴里,媽媽說,這點心真香。媽媽還問我,你們工作的那個地方是個什么樣?我給媽媽說,那里是一望無邊的大沙漠、鹽堿灘,走到哪里也看不到山。媽媽又問我,你們在那里住的是什么房子?我給媽媽說,我們石油工人住的都是帳篷。
我在媽媽面前的那個親熱嬌氣勁兒,似乎又回到了吃奶的時光,我還十分嬌氣地重新親吻舔了一下媽媽的奶頭。媽媽笑著說,你們都是媽媽奶頭上吊大的。
媽媽還問我,你這次回來請了幾天的假?我給媽媽說,請了12天的假。這時我看媽媽的臉上有些難受了,我明白媽媽一定嫌時間太短了。
轉眼我的12天假期已過去了8天,時間就像一匹脫韁野馬,不停地向前奔馳,過得太快了。看,手表上的時針,分針,秒針似乎沒有一點兒人情味兒,它對我的處境一點兒也不同情,不理解。你難道就不會走慢一點兒,不然假期到了,叫我該怎么辦啊!此刻,我像一個熱鍋上的螞蟻,心揪得不行了。
請假時單位領導一再囑咐我:“單位人少,一個蘿卜頂一個坑,一定要按時返回。”
我又看到媽媽的病情在加重,在惡化,說話像是一點兒力氣也沒有了。此刻我太犯難了,我沒有這個勇氣,我不敢給媽媽說我要走的這句話,我怕媽媽思想上承受不了。
第10天了,媽媽說:“你的假期到了吧?如果假期到了就回去,工作重要,你不要過分牽掛媽媽,我的病會漸漸好的。”
沒有辦法。臨走的那天上午及前一天,我的嘴上已經起滿了血泡,什么東西都吃不下去。臨走時我忍著極大的悲痛,在門外窗戶縫里,含著淚水,不敢哭出聲,偷偷地看了媽媽一眼,就這樣告別了重病在身的媽媽。
我邊走淚水邊流,我想,我來年再回來的時候,進到家門,萬一再見不到媽媽,那我的心情又是個什么樣?我能承受情感上這樣的打擊嗎?這一切我越想越悲痛。不敢想了,我的心像是空服了很多大蒜似的,難受極了。一路上我的腦袋都是昏昏沉沉的,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來。
不幸的是我回到單位的第4天, 收到了家里給我發來的加急電報,說媽媽在你走后,病情立刻惡化去世了!
我手拿著電報,朝著老家的方向跪倒在地,大聲哭喊著,叫了三聲媽媽!我向媽媽磕了三個頭,就這樣送媽媽走了。我再也見不到我的媽媽了,那年媽媽才61歲。
媽媽過世后,家里來信說,由于媽媽的去世爸爸心理上受到嚴重打擊,身體也沒有以前好了。又過了一個階段,我去信問爸爸的身體情況,回信說,爸爸的身體情況好些了。
后來得知,從那時起,爸爸也已經有病了。只不過爸爸告訴家里的人,給我回信時,不要告訴爸爸有病的事,讓我安心在柴達木盆地工作。爸爸還給家里的人說:“自古以來,盡忠者盡不了孝,盡孝者盡不了忠。一個人忠孝都能做到,那是不可能的。 兒子在柴達木盆地為國家找石油, 這是大事,不要因為我有病而影響兒子的工作。”就這樣我以為爸爸沒有什么病,所以只是月月給爸爸寄些錢,想著等到來年休假時再回去看爸爸,天天就這樣寬慰著自己。
我還記得,爸爸曾經問過我,你們在地下挖出來的石油是個什么樣子?我給爸爸說,以后我回來帶些石油給您看,您就知道了。為了滿足爸爸的夙愿,我找了三個小玻璃瓶,從冷湖地中4井裝了一小瓶,又到油砂山那里裝了一小瓶,還在油泉子的一口油井上裝了一小瓶。我還為爸爸采集了在柴達木盆地發現開采的透明晶體玻璃鹽,有紅色的、綠色的,還有白色的。我想著將這些寶貝帶回家,爸爸看到了一定很驚奇、很高興,還能夠提升爸爸對柴達木這個聚寶盆地的認識。
時光過得真快,轉眼已過去一年了,我想早一點回去看爸爸。就在這樣打算的這天晚上,我想著想著睡著了,就做起了夢,我背著那些裝滿石油的玻璃瓶,帶著三色透明晶體鹽,高高興興地回家了。爸爸得知我從柴達木盆地回來了,高興地站在門口等著我。當我老遠看到滿頭白發的爸爸時,我高興地叫了一聲爸爸, 我回來了, 我還給您帶回來了石油,另外還帶回來您沒見過的幾種彩色晶體鹽。爸爸高興地說,兒子啊,你趕快從背包里掏出來,讓我看看。這時,帳篷外的汽車喇叭聲特別大,突然驚醒了我。啊!這是多幸福的一場夢啊!這個美夢做完了,我快要休假的時間也到了,這幾天我走路都高興地哼著西北秦腔。
沒想到就是這天,接到了家里的一封電報,爸爸去世了!天啊!我的命為什么這么不好!去年媽媽去世,我接到的是一封電報,今年爸爸又走了,接到的也是一封電報。想到我的一生沒能為父母養老送終,接到的只是兩封電報,心中真是深感內疚。從此再也無法報答爸爸媽媽的養育之恩了。但在精神即將崩潰的時刻,想起媽媽去世前對我說的話:“你的假期到了吧?如果假期到了就回去,工作重要,你不要過分牽掛媽媽,我的病會漸漸好的。”想起爸爸對家人囑咐:“回信時,不要告訴我有病的事,讓他安心在柴達木盆地工作。”
爸爸媽媽在去世前,不論對我的囑咐,還是對家人的囑咐,囑咐的都是叫兒子好好上班,好好工作。
把我國的石油工業搞上去,來報答爸爸媽媽的囑咐和養育之恩,這是對爸爸媽媽最好的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