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兵武

“幾年前我跟爸爸說想到外面闖一闖,于是一個人跑到上海來了”,小溪輕聲細語地跟我講起了他來上海的經歷。
見過好些盲人獨自在都市街頭行走,我都不覺為奇;或許因為小溪是唯一做過如此近距離交流的盲人,我聽到這話時內心瞬間有震驚之感——自幼失明,什么都看不見,卻要獨自背著行囊從浙江老家跑到國際大都市上海闖世界;這該需要多大的勇氣,中間又要經歷多少正常人無法想象的艱難。
是的,剛才就是他引導我在黑房中完成各種體驗——從黑房中出來進入光房面對面交流之后,我才意識到在黑暗中自如地引領我的男孩是位視障人士——他熱愛音樂,吉他彈得很棒,還是浙江省音樂家協會會員。
因了我的這次專程拜訪,“黑暗中對話”上海總部特地安排了兩個人引導我體驗他們的工作坊;另外一個是來自浙江的女孩小林,笑容親切、聲音柔和的她,15歲時因視神經萎縮雙眼僅剩微弱光感,但此后她去北京上了大學,學的是藝術專業,還考取了BBC英文主持證書,在文化公司與琴行工作過,最后到上海成了這里的教練。
一個月之后,我又一次專程去“黑暗中對話”工作坊體驗,見到了培訓主管張平,七歲失明的他,華東師范大學特殊教育心理學專業畢業,開發過多款盲人專用游戲;還有杭州大學經濟學專業畢業的小俞,曾經從事過翻譯和英語教學工作。
這是一個讓人驚嘆的群體——與我們慣常的認知不同,他們大多多才多藝,更在與命運的抗爭中折射出不凡的生命之光。“黑暗中對話”首席運營官張潔送我一本臺灣出版的《用心看世界,原來黑暗這么明亮》,該書記錄了臺北“黑暗中對話”9位培訓師的人生故事,這些人千折百轉的生命道路帶給人們豐富驚艷的心靈旅程,告訴我們“黑暗的永夜,他們是閃爍在天際的星,發出渺小卻璀璨的光芒”。
小溪、小林、張平、小俞……經歷殊異的他們因各種各樣的機緣成為“黑暗中對話”的工作人員,有意思的是其中好些人包括小溪是在教堂跟這個項目的首席執行官蔡史印女士結緣而來到這里。
虔誠的基督徒蔡史印曾經在通用等全球性企業擔任高管,也曾在歐洲自創時尚品牌,接觸到“黑暗中對話”這個公益項目之后,深受觸動的她果斷投入到這一事業中,將其引入中國大陸。“黑暗中對話”目前已在成都擁有一座永久體驗館,在上海有辦公室與固定的專業黑房,在北京與深圳有辦公室。
“黑暗中對話”緣起于德國人Andreas Heinecke博士任職電臺記者時,受到失明同事啟發:失明人士的能力不遜于視力正常的人,在某些方面他們甚至更為優勝。1988年,Andreas Heinecke創辦社會企業“黑暗中的對話”,希望借此消除社會對殘障人士的偏見,并為失明人士提供平等的工作機會。
如今,這個出于公益目的的項目已成為充滿創意性和啟發性的學習體驗。“黑暗中對話”體驗館,讓人們在“暗”中作樂和學習,有設計獨特的公園、渡輪、市場、戲院和咖啡室等場景,讓大家在黑暗中感受獨有的質感、聲音、氣味甚至味道,用其他感官去探索周遭。其他活動還包括:愛家樂體驗之旅、暗中生日會、暗中夜宴、暗中品酒等。
我所體驗的是“黑暗中對話”最具代表性的產品——在黑房內操作的工作坊,是為不同需求和類型的客戶量身定做的培訓,用營造出的“失明”環境暫時關閉參與者的視覺,使得參與者必須迅速挖掘潛能以適應突如其來的暫時失明,從中獲得自省和自我能力的提高。
徹底黑暗的一小段時光,穿越沒有光明的國度,體驗失明者的人生,感受完全不同的文化,好奇、激動、緊張、恐懼的情緒交織,最終卻將美好印記永留心間。對于很多人而言,這是終生難忘的體驗
像小林、小溪這樣受過專業訓練的視障培訓師引導整個體驗過程,并將這樣的經歷投射到參觀者的日常生活中。他們在黑暗中行動自如,游刃有余地處理每個人的需求,確保在體驗過程中游客是舒適和安全的。
“黑暗中對話”的員工主體是視障者,把他們從弱勢人群轉變成一個有競爭力、上進心,追求自我卓越的團隊,這是一個十分嚴峻的挑戰。但奇跡在這里發生。這里的員工不僅克服了日常生活中的種種障礙,在工作中變得開朗、自信、熱情,更成為眾多知名企業的領導力、團隊建設與溝通方面的培訓教練——“黑暗中對話”鼓勵團隊合作,以走出黑暗、戰勝困難,因而受到通用、SAP、安聯、飛利浦、聯合利華、瑞士聯合銀行等全球知名企業的歡迎;近幾年,這個項目已經成為了許多跨國企業培訓的一部分,也被中歐商學院等學府請進EMBA課堂。
更重要的是,這樣一個發心于社會公益的項目之所以能獲得如此成就,在于其有效的商業運作模式:通過社會連鎖經營的機制,在世界范圍內尋找合作伙伴,基于這樣的經營模式該項目在實現盈利的同時又能履行社會的責任。“黑暗中的對話”自2006年開始成為世界經濟論壇的常規項目,2008年更是被青年總裁組織評為“最具創意及最冒險的活動”。
如今,將德式嚴謹與人文關懷相融合、社會公益與培訓有機結合的“黑暗中對話”已在全球30多個國家、170余個城市落地生根——2011年通過專利授權特許經營的方式進駐中國內地。
也許,最重要的還不是規模的擴張;上次見面,小溪一聽到我的聲音,便說“張老師,是你啊”,他興奮地告訴我最近他們已經開始做到獨自一人坐飛機去外地培訓,他自己便是剛剛從東北出差培訓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