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他暖陽不灼目

陳懷霞

小陽是我班的一名學生，他整天樂呵呵的，經常在眾人面前做一些無厘頭搞怪的事情來博得大家的高興，班級排節目時他男扮女裝，還時不時給大家講冷笑話，常常笑翻了一堆人。開學不到一個月，經常鬧笑話的他便被同學們封為“二貨”，他居然笑嘻嘻地接受了。但是當他一個人的時候，他的眉宇間總有一絲淡淡的憂傷，一次我路過操場時，遠遠看見他獨坐在操場一角，似乎在偷偷地抹眼淚，待我走向他時，他卻逃跑一樣地向相反方向走掉了。

小陽整天笑呵呵的面孔后面似乎藏著什么秘密。我查看了孩子的學籍卡，發現他的聯系人居然是姑姑和姑父，通過電話聯系，才知道小陽同學的家庭很特殊：在他初中二年級的時候，他爸爸因瑣事失手打死了他媽媽，因此被判刑入獄。從那時起，他就和再婚的姑姑、姑父生活在一起，雙方本來各有一個女兒，再加上他一共三個孩子，家庭負擔較重，他和姑父的關系也非常不好，經常吵架。這是怎樣的一段慘劇，居然發生在一個未成年人身上，我難以想象小陽內心承受著一種什么樣的痛苦，他整天扮演著笑呵呵的“二貨”，心里卻在經受著怎樣的煎熬。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為自己的遲鈍，更為小陽內心的創傷，我想去擁抱他，想告訴他老師也是你的媽媽，會照顧好你，但是他努力偽裝的快樂，他躲開我的腳步，讓我卻步了。他“犯二”的行為是他自我救贖的努力，也明確地傳遞了他不需要別人的同情、憐憫和格外的照顧，他想要和別人一樣，能夠在群體中安全、平等、快樂、自由地生活。我能做的就是把班集體變成一個溫暖的大家庭，而我是這個大家庭中愛著所有學生也更愛著他的家長，為了讓小陽在這個大家庭中找到安全感。我悄悄地啟動了幫助小陽的“暖陽”行動。

第一步是讓他忙起來，投入到豐富多彩的活動中去，在活動中激發他的潛能，充實他的精神生活。我悄悄地觀察他，發現他喜歡打籃球而且水平不錯，于是我提議由他擔當班級體育委員一職，班級的一切體育活動都由他負責組織和實施。他的積極性很高，非常投入地張羅。也許是他這種認真的精神，也許是他充當“二貨”積累了良好的人際關系，在組織體育活動時，同學都很配合，在高一下學期的學?；@球比賽當中，他帶領班級贏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當他和隊友們一起為勝利而歡呼時，我看到他的笑容里第一次有了陽光般的溫暖。

第二步是幫助他明確學習目標，掌握學習方法，逐步提高成績，從而變得自信、自強。這個班的學生高一期中考試后就將面臨專業的選擇。我和他一起分析自己的興趣、特長、各專業的就業前景等，最后確定了財會專業，我依然擔任他的班主任。我拿著各種財會專業的招聘廣告，和他分析財會專業就業需要的資質，明確將來成功就業需要考取的目標學校，分析這個目標學校歷年的單招分數線，從而讓他有了非常明確具體的學習目標，再引導他制訂嚴格的學習計劃，通過采用錯題集和定期復習等方法提高學習效率。他非常認真，高一期末考試時，進入了年級前三十名，是班上進步最大的學生。我在班會上隆重地表揚了他，并獎勵了他一本精致的日記本。當他手捧獎品站在講臺前時，我發現他的眼神中多了一份自信。

不久，小陽在交給我的周記里寫下了這樣一段文字：“初三一整年我再沒和任何人說過話，因為他們看我的眼神里充滿了憐憫。我不需要憐憫！我討厭那種眼神！到了高中以后，誰都不知道我的故事，我終于可以釋放出自己內心的激情，正因為這樣，我甚至可以瞬間改變情緒，用笑來掩蓋內心的凄涼。我被人冠以‘二貨的稱號時，我真的好開心，我想永遠用‘二貨的身份活著，只有快樂沒有憂愁。但老師，有時候我真的很想哭，我恨那個生我疼我又毀了我人生的人，我覺得有時候如果我不哭，我會崩潰的……”

小陽終于愿意向我敞開自己了，“暖陽”行動中最關鍵的第三步可以實施了。一天晚自習放學后，我假裝偶遇在操場獨自散步的小陽，四周靜悄悄的，昏黃的路燈給人些許暖意?？粗￡栍行┫莸纳碜?，我不由有些心疼，拿出準備好的面包和牛奶給他：“學習壓力有些大，營養要跟上，這是老師值班發的夜宵，我正在減肥，你就幫老師消化吧！”小陽愣了一下，默默地接過了食品，我催著他吃：“都說晚自習后的男生餓得像狼，就別斯文了，快吃吧。”

吃過夜宵的小陽似乎更安靜了。我像大姐姐一樣，輕輕地拉起他的手，告訴他：人的一生有很多的無奈，有些事情經過我們的努力是可以改變的，但有些事情我們沒法去控制。“一個人無法選擇他自己的生存環境，但他可以選擇怎么去面對自己的生存環境，每個人只能對自己能控制的事情負責任。每個人都有專屬于自己的人生境遇，遇到好的固然欣喜，遇到壞的我們也要學會去面對。在打擊面前，有人會自暴自棄，有人卻越挫越勇，將磨難變成自己前進的動力。小陽，老師看到了你開學以來一直的努力，知道你在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但是對于你來說，這個創傷太大了，你獨自扛著確實太累，你把你的感覺寫到周記里，是你卸下心里包袱的好方法，學會求助也是自我成長的表現。你是我們班集體的一員，我們都是你堅強的后盾，當你覺得苦的時候，你可以到心理咨詢室去找老師傾訴一下，學一些心理自我調節的方法，也可以隨時打電話和我聊聊，有問題我們一起面對。”小陽的眼睛里有些亮亮的東西，他使勁地點著頭。

第二天，我將小陽的情況告知了學校的心理咨詢員，于是每周心理咨詢室的老師都會以幫著整理檔案為由約小陽去進行心理咨詢。在心育教師的幫助下，小陽學會了傾訴，學會了自我調節，也學會了對父母事件的正確歸因，他的負面情緒得到了有效疏導。

高二上學期我班召開了一節以“體悟親情，感恩父母”的主題班會，班會課上有一個環節——父母給自己的一封信。我特意聯系上了他服刑的父親，讓他給小陽寫了一封信寄到了我們學校。班會課上，我喊他來拿信的時候他很吃驚。盡管不知道信中寫了什么，但是看到他看完信后淚流滿面的樣子，我覺得他心中的某些東西被解開了。

后來的一天，他興沖沖地跑來告訴我：“老班，我父親由于服刑態度好，可能在我高中畢業的時候就可以提前出獄了?！薄疤昧?，那時你就可以到自己家中和父親開始新的生活了！”我對他說。他堅定地點了點頭，眉宇間的陰郁已經不見了。

有人說“疼愛自己的孩子是本能，而熱愛別人的孩子是神圣”，這種愛是教師教育學生的感情基礎，也是教育的“靈方”。受過心理創傷的學生，更加渴望得到老師的關懷和愛護，但這種愛需要策略和技巧，就像給他一個溫暖的太陽，但是不能讓光線灼傷眼睛。

（作者單位：南京浦口中等專業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