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兩次朝鮮金城戰斗

趙安兵+范文杰

該文口述者趙安兵，是一位86歲屢立戰功的耄耋老軍人，他所在的部隊有96%的人血灑疆場，他在槍林彈雨里撿回了一條命，曾獲得過5次軍功章。現在他已風燭殘年，在其有生之年，他愿將這段經歷介紹給世人。

我今年86歲，河北平山人，1948年3月入伍，在華北野戰軍20兵團68軍203師607團通訊連當衛生員。在華北轉戰3年，入朝4年，經歷過戰役8次，戰斗20多次，先后獲得過五次軍功章。

7年軍旅生涯中，印象最深的莫過于朝鮮三八線附近的兩次金城戰斗。第一次對手是美國的敢死隊，第二次對手是李承晚的王牌軍“白虎團”。

朝鮮戰爭初期，敵我裝備懸殊較大，敵人靠的是飛機、大炮、坦克、機械化、照明彈、牛肉罐頭，我軍靠的是步槍、機關槍、爆破筒、炒米、炒面、野菜、智慧加勇敢。

金城是敵我雙方爭奪的戰略要地，1951年10月，敵人在金城駐守著一個軍，后又增調了4個機械化師、6個炮兵營。10月中旬，敵人突然向我軍發起秋季攻勢。

金城附近的山頭原來由我67軍防守，由于敵強我弱，勢力懸殊，激戰3天，我陣地被敵人突破后，又增補上了我們68軍。團長在戰前訓話說：“這次戰斗我們可能打敗仗，各級都要做好犧牲的準備，要選好自己的接班人，連長犧牲了排長接任，排長犧牲了班長接任，班長犧牲了黨團員接任。只許前進，不能后退。”部隊經過一夜急行軍，一上陣就和美國的敢死隊接了火。

戰斗激烈殘酷，白天敵機狂轟濫炸，晚上照明彈照得睜不開眼。敵人每天向我連的前沿陣地上傾瀉3萬多發炮彈。 在632.5高地上，我軍某連冒著敵機狂轟濫炸，利用敵彈坑做掩體堅持戰斗，擊退了敵人多次進犯，一直堅守了3晝夜。通訊員夜晚冒著炮火爬上陣地，通知其撤退時，全連200多人只剩下了8個，被評為特功連。在另一陣地，我團機槍手李飛，一人就擊斃敵人360多個，立了一等功。

在金城南的3天戰斗中，敵人以死傷1.7萬多人的代價，突破了我一個山頭。由于我軍英勇反擊，敵人不能再前進一步，10月22日敵不得不停止中線攻擊。

后勤人員也很辛苦，文書、文化教員、通訊員、理發員、聯絡員、衛生員、司號員、司務長、炊事員等，全力以赴向陣地上運送彈藥和爆破筒。爆破筒分3個一捆，4個一捆，我不怕疲勞，每次上陣地時都背4個，回來時背傷員。有一次我們被敵機發現，躲進了樹林，敵機連發炮彈，樹林剎時變成了一片火海，十幾名后勤人員，被炸得尸骨分離，慘不忍睹。

這次戰斗，連續四晝夜，誰也沒有合眼。由于朝中人民部隊的英勇阻擊戰斗，使敵人的秋季攻勢到11月初就被完全粉碎。敵人在這次戰斗中共損失了7.9萬多人，僅在西線和中線的部分地區向前推進了2—8公里。人民日報發表文章稱，此次秋季攻勢，敵我傷亡比例是9：1。戰斗結束后我被記為三等功，頒發了抗美援朝功臣紀念章。

第二次金城戰斗是1953年7月，這時戰爭已打了三年，雙方已在板門店談判成功，部隊也已后撤。但敵人突然又撕毀了協議，上級命令我們重返前線，攻打金城附近的兩個山頭，以配合談判簽字。經過兩天急行軍又來到前沿陣地，和南朝鮮李承晚“精銳師團”的首都師主力“白虎團”接了火。

這時我軍的武器裝備早已改善，用卡秋莎大炮和坦克，取代了爆破筒，武器從數量上也已超過了敵人。7月13日晚9點，向敵發起總攻，2300多門大炮，怒吼著射向敵人的陣地，敵人也向我方陣地連連反擊，剎那間打得天昏地暗，星月無光。

為了配合大部隊進攻，偵察排副排長楊育才和朝鮮語翻譯韓淡年，帶領12名偵察兵化裝插入敵后，奇襲“白虎團”團部。他們沿著事先偵查好的路線，進入了敵人的第一道防線。

忽然，在前頭開路的趙順合低聲喊道：“地雷！我踏著地雷啦！”“用腳踩住，不要松開！“楊育才說著趕忙跑過去，小心翼翼地把地雷兩邊的土扒開，發現是一顆美式反坦克地雷，這種雷沒有90公斤以上的壓力不會爆炸。他命令大家趴下，然后對趙順合說：“先臥倒，再迅速抽出那只腳，不能大意！”大家小心謹慎地離開了雷區。為了避雷，他們常常臥倒在泥水里，渾身都是汗水和泥水。

當接近敵人腹地時，公路上懸起了一顆照明彈，楊育才忽然發現隊伍后面多了一個人。他讓韓淡年走到隊尾，抓住此人審問。原來是一個敵人，他被我軍強大的炮火嚇破了膽，躲在了溝邊的草叢里。當偵察員們越過公路時，他以為是自己的隊伍撤退了，就悶不作聲地跟著往南跑。從這個俘虜口中，很快盤問出了敵人的口令和白虎團團部的內情，順利地通過了敵人的幾道崗哨和大橋。

離目標只有二三里路時，對面駛來了滿載著敵人和彈藥的一長串汽車停在公路上，并準備下車。楊育才果斷地命令：“兩個人打一輛車！趁著混亂之機，迅速沖過公路！”他把手槍一舉，一個司機應聲倒下。緊接著，戰士們勇猛地撲向敵人，一顆顆手榴彈在敵車廂里爆炸，一顆顆子彈射入敵人胸膛。毫無防備的敵人被打得鬼哭狼嚎，四處逃竄，勇士們勝利地沖過公路向前突進。

敵人聽到槍聲，正企圖逃跑，楊育才迅速把偵察員分成3個小組，出其不意地包圍了敵團部。經過一場激烈戰斗，團長被擊斃，團部被摧毀，并收集了敵人大量文件與地圖。

敵人由于群龍無首，亂了陣腳。我軍冒著大雨，乘勝追擊，后勤人員忙著送彈藥，送水送飯。我和一名戰士在防空洞里用報廢的炸彈箱燒水時，由于溫度過高，箱蓋突然飛起，戰友負了重傷，我受了輕傷。我軍一夜向前推進了80多里，打掉了敵人的囂張氣焰，迫使敵人在談判桌上簽字，于7月27日停火。戰斗結束后，楊育才記特等功一次，并授予“一級戰斗英雄”稱號。

朝鮮戰爭從三八線上發起，又基本在三八線上停了下來，只是分界線由原來的一條直線變成了不規則形。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感慨地說：“朝鮮戰爭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針對錯誤的敵人，發動了一次錯誤的戰爭。”

戰爭是殘酷的，代價是沉重的。我的老鄉、老班長張增昌感慨地說：“在朝鮮戰場，我班戰士不斷犧牲，不斷補充，每犧牲一人，我就記在日記本上，前后共有123人長眠在了朝鮮的土地上。”與我同時入伍的平山回舍區200多名戰友，1955年復員時只剩下了8個人，我在槍林彈雨里撿回了一條命！

現在我們安居樂業，衣食無憂，每每想起長眠地下的戰友，心里就十分難過。今特撰此文，告慰英靈：現在我們國家富強，人民生活蒸蒸日上，愿戰友們九泉安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