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中國第一個話劇團體春柳社在上海演出了《玩偶之家》,一百年后的今天,國家大劇院在北京演出《玩偶之家》。時間證明了易卜生的偉大,證明了《玩偶之家》的永久價值。易卜生所提出的社會問題、人生問題、婚姻問題是深刻而具有生命力的。
只要易卜生的戲劇還在上演,易卜生的批判現實主義精神就會永存。易卜生開創了批判主義戲劇,使現實主義戲劇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后世世界范圍內,許多杰出的劇作家和他們的作品都深受他的影響。中國的現實主義戲劇從一開始就受到易卜生戲劇的影響,可以說,我國的現實主義戲劇是繼承和發展了易卜生的戲劇傳統。易卜生是中國話劇的真正老師,沒有易卜生的戲劇,中國的話劇藝術很難發展到今天的水平。所以,學習易卜生,繼承易卜生,向易卜生致敬,并不是一句空話,是現實的真實需要,易卜生所達到的戲劇高度,至今難以超越。經典的價值是永恒的,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易卜生的經典作品都將長久地存在下去,并產生深遠的影響。易卜生的戲劇沒有過時的問題,他一百多年前所提出的社會問題、人生問題、婚姻問題到今天不但依然存在,甚至更加尖銳、復雜而激烈,依然具有著深刻的現實意義和存在價值。偉大的劇作家和他的作品就是這樣,永遠經得住時間和空間的考驗,永遠不會過時。今天來排演《玩偶之家》這部經典劇目有著很特殊的意義,特別是對于國家大劇院來說,有三個“第一”:一是《玩偶之家》是國家大劇院2014年的第一個新制作劇目,二是國家大劇院第一次制作易卜生的作品,三是這部劇是國家大劇院制作的第一部小劇場話劇,因此,在劇目選擇上是慎之又慎的。當然,這首先要感謝鄧一江院長的提議,才讓我開始思考在國家大劇院制作小劇場話劇。這次排演《玩偶之家》的整體創作思路就是要向經典致敬。經典作品可以作為一個劇院的保留劇目常演常新,我不希望圖一時的“創新”。1914年,這個戲是由在中國話劇史上具有重要意義的春柳社第一次演出的,一百年后的今天再演出,是很有意義的。我不知道一百年前春柳社怎么排的,可能當時的條件會排的比較簡單,但是當時的上海是比較洋氣的,后來50年代“青藝”排過,2006年國家話劇院排過,但這些都經過改編。這就像我們“人藝”前一段時間上演的《六個尋找劇作家的劇中人》,有些臺詞經過了本土化處理。但我覺得易卜生就是易卜生,我只會根據小劇場演出的客觀因素對臺詞進行刪減。這個戲真正演出如果不刪的話要3個小時,我們要盡量壓縮在2個小時多一點(包括中場休息)。一是小劇場不像大劇場,整體空間小,人與人之間彼此貼近,因此觀眾能承受看戲的時間不如大劇場,太長絕對不行。再者,易卜生當時的年代還是馬車和毛筆,現在都微信了。有些臺詞我不改,只是略加潤色,這些都要和演員在二次創作的時候完成。我很反感擅自編和加詞,這對原作是有損害的,我希望經典就是經典,絕對不趕時髦。現在的解釋可以很多,但一定是那個時候那個事,如果我把這個戲一下搬到現在,很多細節都會不合理了,我們只能在解釋上比較現代,但還是在那個時期。這是不是意味著導演沒有創作空間了呢?我覺得還是有的。比如莎士比亞的戲我看過很多,但我最喜歡的是英國奧利佛電影導演的那個版本。易卜生就是易卜生,演員和導演的創作空間就在那個時代那個故事,我還是能讓觀眾覺得非常好看,就像貝多芬、柴可夫斯基的音樂,現在演奏還是非常好聽。所以,我們一定是有創造的,這個戲任何一個字的潤色都要讓觀眾明白、好懂,一定要好看。去年9月我們《燃燒的梵高》劇組赴天津演出,天津一個演出商的話對我觸動很大,他說:“觀眾來不來是我的事,觀眾走不走就是導演的事”。的確,我們這一次排《玩偶之家》,好不好是導演、演員的事,肯定不是易卜生的事。我們所謂的好戲絕對不是媚俗,必須是一個精致的戲,高水平的戲,所以我不追求投機取巧,必須下真功夫研究人物,包括服裝、道具、化妝等一切手段。演員的表演要高水平的、規矩的。我覺得現在大劇場的戲都比較講究,小劇場卻參差不齊,正好國家大劇院是第一次制作小劇場話劇,我們就一定要講究,這代表了審美追求和藝術品位。絕對不能為了討好觀眾而一味地迎合。如果觀眾看完戲的反應,從完整性上覺得講究、精致,我就滿足了。現在小劇場各種演出很多,能做標桿的卻不是很多,所以我們要做一個標桿,但這種東西又不是“小資”、“假貴”。在戲劇史上,莎士比亞之后就是易卜生了,批判現實主義戲劇是易卜生創造的,我記得當年演出《人民公敵》時,主角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可見易卜生的高度。作為導演,我的口號和所有手段都是為人物角色服務。在易卜生的這部劇里,娜拉就是最幸福的人,但最后離開了。包括娜拉的老公海爾茂,升職了馬上就有錢了,婚姻卻出現了問題,又成為不幸的。兩個最不幸的人林丹太太和柯洛克斯泰,最后彼此互相寬慰支持,找到歸宿。最有錢的阮克醫生,卻有性病梅毒,而這個人又不是因為自己尋花問柳得了這個病,而是父親的遺傳。五個人的人生,都是有總結的,很多的人生問題在這個戲里都有,所以我要把它排出來讓觀眾看清楚,無論是了解自己的問題,還是喜歡看別人的人生。從某種意義上說,拼劇本就是拼人生,易卜生、薩特都是有思想的人。就像莫言,之所以能獲得諾貝爾獎,是因為他是有個性并十分有思想的深刻作家,絕不是因為他書賣得多。去年年底,北京人藝上演皮蘭德婁的《六個尋找劇作家的劇中人》,是由俄羅斯導演導的,盡管排的比較簡單,但能看出作者是一個非常有思想的人。我看過三個版本,這次再看還是覺得很深刻。我們這次排《玩偶之家》,不追求廉價的笑聲,不玩花活,而是每一個人都在認認真真地述說自己的人生。作導演最重要的就是解剖自己。我是一個愿意把自己想法都說出來的人,許多具體的想法,在排練時與演員一點一點地說,演員也談自己的想法,最后選取一個最好的方案,發揮所有人的智慧,大家彼此都會覺得酣暢淋漓。所以我們排戲是很開放的。一百年前春柳社演出的《玩偶之家》在當時的中國引起轟動,一百年后的今天,我希望觀眾依然會在大劇院的劇場里感受到這部杰作的精神力量和藝術魅力。我相信易卜生的作品會引起今天的觀眾產生更多的關于人性、社會、婚姻方面的思考和共鳴。盡管有不同的觀眾、不同的時間,經典卻依舊如故,永存世間。希望《玩偶之家》這部易卜生的經典作品能夠成為國家大劇院的保留劇目。
任鳴: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副院長、導演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