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資融智融戰略

核心提示：中國不缺資本，缺的是戰略資本；中國不缺投資者和投機者，缺的是戰略投資者。戰略投資者不僅要有雄厚的資本、豐富的管理經驗，還要擁有兼濟天下的情懷。

《支點》記者 何輝 蔣李

今年9月，在李先華眼中不同尋常，“有兩件大事發生。”

第一件事，他在武漢與楚商資本集團（下稱楚商資本）簽訂了首期1000萬元股權交易合同，先期第一筆100萬元資金已經到位。第二件事，9月17日，國務院召開常務會議，強調要進一步扶持小微企業發展，推動大眾創業萬眾創新，其中特別提到要加大融資支持。

“這不是巧合，應該說對中小企業來講，就是希望能有更多的融資渠道。”李先華是宜都華迅機電設備成套股份有限公司（下簡稱華迅機電）總經理。對一家渴求資金但又面臨融資難的中小企業而言，場外交易市場無疑為他們開辟了一條新路。

8000萬資金瓶頸

華迅機電是一家以生產輸送機械設備等為主營業務的民營企業，成立時間不長，但其發展軌跡具有典型的縣域經濟特色。

這種特色與中國的國情有關。宜都市位于湖北省西南部，處于鄂西山地和江漢平原過渡地帶，是一個丘陵起伏、群山連綿的半山區。上世紀60年代，在“三線建設”的戰略引導下，國家第一機械工業部礦山運輸機械廠開始興建，并定址宜都。當時，該廠舉全國之力研制輸送機等項目，甚至還起草了埋刮板輸送機的國內行業標準。由此，“買輸送機找宜都”的口號迅速在國內叫響。

隨著時間推移，跟其他地方一樣，國有企業的痼疾使得該廠日漸失去活力，有些見過世面、膽子大的人便動腦筋求變，當時在廠里任銷售科長的李先華就是其中一位。

“當時就一個人、一個提包、一部傳真機。”2001年，從廠里出來的李先華決定單干，開始了艱難創業歷程。他成立了華迅機電，仍做老本行。好在“宜都運輸機”在業內的名頭很響，加之市場化運作后不斷改進工藝技術，華迅機電得以迅速發展壯大，目前在國內外均有相當的知名度。

在市場里摸爬滾打10多年，李先華對辦企業有自己的理解。“有人說，這兩年市場不好，生意不好做。但我認為，市場沒有好與不好之分，關鍵看你怎么去經營。”李先華說，做實業就得實實在在地做，一步一步地走，來不得半點虛的，因為市場最公正，做得好不好，都由市場說了算。

“市場在哪里？”李先華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頓地回答，哪里有需求，哪里就有市場，企業就要往哪里發力。

“比如最近我感覺到，市場對輸送設備的工藝質量及售后服務的要求再一次提升，我們的產品必須得升級換代。”李先華明白，無論是工藝技術的提檔升級還是產能的再擴大，都是一筆大投入，“我算過，僅這兩項投入就得8000萬元。”

8000萬元的投入，讓這家年銷售收入僅數千萬元的企業犯了愁。

“找銀行？呵呵……”

企業發展缺資金，第一選擇是可以找銀行貸款。“找銀行？呵呵……”李先華一聲苦笑。

華迅機電成立10多年來，李先華很少與銀行有接觸，“他們的手續太麻煩”。華迅機電只是家中小企業，相對于央企、大企業來說，“銀行貸款需要有抵押，我只有這些廠房、設備可作抵押，也貸不了幾個錢。”

另外，銀行過度重視土地抵押權的現象也對企業構成融資壓力。一位在湖北省地級市銀行工作的人員告訴本刊記者，目前只有部分地區嘗試林權抵押、收費權抵押的模式，而機械設備、汽車船舶都不能作為抵押物。

更讓李先華覺得不好接受的是，中小企業找銀行融資的成本實在太高。

雖然商業銀行一年期基準貸款利率為6%，但實際操作中很多銀行會按40%比例上浮。企業要想成功貸款得有擔保公司擔保，通常擔保公司會收取3%的費用。另外，開具匯票等其他成本也在3%左右，如此一來企業貸款成本就達14.4%。

而多位業內人士還表示，這個利率還沒把各種說不出的隱性費用計算在內，實際上中小企業的融資成本一般在15%-20%左右，有的地方甚至更高。

找銀行，十分困難。若通過自身的利潤滾動投入等自籌方式來升級工藝及設備，李先華也算過一筆賬。

“順利的話，至少得兩三年才能周轉過來，速度太慢。等兩三年好不容易更新了的設備，說不定到時候又落伍了——這個時代技術更新的速度實在太快了。”李先華很無奈，更新設備，苦于沒有資金；若不更新，很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對于裝備制造型企業來說，時間就是生命，晚生產一天，新產品被搶占市場的風險就大了一分。

呼喚新融資渠道

市場競爭的殘酷，不僅是企業家必須要面對的問題，連政府官員也感同身受。

“實際上，融資難、融資貴，不只是華迅機電一家企業遇到的難題。”宜都市經濟商務和信息化局局長彭承勇說，融資問題對以工業為經濟支柱的宜都來說，顯得尤為迫切。

作為湖北省縣域經濟的代表，宜都近年來工業增長迅猛。其中，以輸送設備、軸承制造、鍛造等為重點的裝備制造業被列為湖北省重點成長型產業集群，相關企業87家，規模以上企業69家。

2013年，宜都市裝備制造業產值達到166.8億元，增幅高達49.5%。彭承勇說，這些數字看起來枯燥，卻意味著宜都市的企業對資金需求量大。

比如，2013年宜都市銀行存貸比達到83%，2012年這一數字甚至高達103%。存貸比是商業銀行貸款總額除以存款總額的比值。

“存貸比過低，表明金融對實體經濟支持力度不夠。但宜都近兩年存貸比過高，一方面可能存在金融系統性風險，另一方面也表明企業對資金極度渴求。”彭承勇直言，對宜都而言，除了傳統的銀行貸款，亟須借力多層次資本市場。

在中國，多層次資本市場主要包括主板（中小板）、創業板、全國性場外交易市場、區域性股權交易市場四個層次。前兩者屬于場內交易市場，主要服務于成熟企業，后兩者則屬于場外交易市場，是中小型“隱形冠軍”企業的搖籃。endprint

這兩年，彭承勇與企業家一道，尋找著適合宜都的股權交易市場。“宜都的裝備制造業中，以中小企業居多，體量規模還不是很大。所以目前來看，區域性股權交易市場應該是最適合宜都民營企業的融資方式。”

不僅是宜都，若從更大的戰略眼光來看，區域性股權交易中心更是中國縣域經濟提檔升級的一劑良方。

武漢股權托管交易中心總經理魯再平曾在湖北省證監局工作，政企雙重背景。使他對區域性股權交易市場推動縣域經濟發展有著極為深刻的理解。

作為國民經濟的基本單元，2013年湖北省縣域經濟GDP已占全省的59.1%。“但湖北縣域企業單體規模普遍較小，融資壓力比較大，亟須通過資本市場支持其提檔升級。”魯再平對本刊記者說。

在魯再平看來，區域性股權交易市場與縣域經濟有著天然的契合點。“區域股權市場對‘田間地頭的滲透力，以及服務對象的廣泛性，將為縣域經濟帶來絕對的低成本融資優勢，縣域經濟很難從其他板塊得到這種支持。”

“聯姻”股權交易

機會來了。

2011年11月，武漢股權托管交易中心（下簡稱交易中心）在光谷成立，交易中心由股權托管登記系統、股權掛牌交易系統以及配套增值服務系統組成。

盡管三大系統的命名有些“模式化”，但其內涵十分豐富：托管登記系統，實現對托管公司股權的規范管理；掛牌交易系統，為掛牌公司和投資機構提供股權轉讓平臺；配套增值服務系統，為掛牌和后備掛牌公司提供各類增值服務。

在以往的縣域股權投資舞臺上，一端是大量中小型企業缺乏資金，卻被銀行拒于門外，一端是被深入縣市的盡職調查“累趴”的股權投資機構。

而交易中心的核心組成部分——掛牌交易系統對入場雙方都有一套審核制度，其掛牌對象均為非上市、非公眾和具有較高成長性企業，而投資方則為具備一定資質的投資機構。這不但降低發現成本，還能保證雙方都能從發展中獲益。

交易中心成立后，敏銳的本土商人立即嗅到了商機。2012年12月，由一群湖北商人抱團成立的楚商資本正式掛牌，該集團的主要功能之一是聚集本土資本，投資本土企業，聚集股東經驗，做創業者的導師。

如此一來，股權交易的平臺有了，參與交易的投資者也有了，華迅機電在這里也獲得了再次騰飛的機遇。

“剛開始接觸交易中心時，對這種新興的融資方式還不是太了解。”李先華在與雙方多次洽談后，覺得股權交易的融資方式值得一試。

2013年11月29日，華迅機電在交易中心成功掛牌，發行總股權1010萬股。隨后，華迅機電與楚商資本達成協議，后者擬購買前者8000萬元股權。2014年8月14日，雙方簽訂首期1000萬元交易合同。

“這對華迅機電來說，是一次跨越。”李先華說，楚商資本的投資一到位，華訊機電就立馬著手技術升級事宜，比如企業有些工序還是手工焊接，這需要更新，改用機器人焊接，質量會更可靠。

是資本，更是戰略

被股權投資影響命運的，遠不止華迅機電這一家企業。至記者發稿時，單宜都市就有6家企業在交易中心掛牌，還有11家企業被納入上市后備企業，交易中心儼然已成湖北省中小企業進行籌融資活動的重要通道。

不過，在彭承勇看來，縣域企業在交易中心掛牌所得到的遠不只是融資的作用。在政府公信力支撐下，掛牌企業能取得社會各界的共識和市場的聚焦。

宜都市萬鑫精密鑄造股份有限公司（后稱萬鑫精密）就是個典型案例。2012年，萬鑫精密僅有1000萬元左右的外貿訂單，次年在交易中心掛牌后激增到4000萬元。究其原因，是意大利合作方看到萬鑫精密在交易中心掛牌的相關新聞后，認為掛牌企業比其他公司更規范、更透明，故把國內其他地方的訂單都轉移到這里。

光平臺好也不行，作為直接與企業深入合作的金融機構，股權投資機構的素質更為關鍵。

與銀行、信托的債權融資不同，楚商資本這類股權投資屬于長期投資，具備一定戰略性。

“中國不缺資本，缺的是戰略資本；中國不乏投資者和投機者，但戰略投資者相當缺乏。”中南財經政法大學金融學院院長宋清華向本刊記者表示，戰略投資者不僅要為縣域企業提供資本，還需要提供增值服務，幫助企業加強管理。

包括宜都在內的湖北省大部分縣域地區的中小民企，大多是靠夫妻店、父子店、兄弟店這樣的家族式管理模式走出來的，企業運作比較粗放，有的賬目混亂，有的甚至連一個月賺了多少錢都弄不清楚。

這種模式在發展初期可能會做出成績，但發展到一定規模后就會遇到瓶頸。而好的股權投資機構可以帶來先進的企業管理經驗，幫助企業開拓視野，扶持企業走上現代公司之路。

這樣不僅可以有助于企業發展，還能穩固并延伸產業鏈。比如華迅機電的10多個業務，就已經外包給相關企業去生產。在宜都，有關輸送機設備的生產、安裝及服務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

但李先華目標還不在于此，他希望下一步能兼并一家研發公司，把產業鏈延伸到上游的設計端，進一步增強企業的競爭力。

龍頭企業的做大做強，無疑能進一步帶動整個產業鏈的發展，而產業鏈的穩定推進也有利于夯實縣域經濟的實力。

并購整合起航

股權投資并不是終點，通過并購重組來助推縣域經濟的產業升級和結構調整，是當前政府和企業都達成的共識。

沿海地區縣域經濟之所以發展迅速，一個重要原因就在于縣域經濟中企業收購相對頻繁，產生了一批“小巨人”。而在中部地區縣域經濟發展中，由無數小企業構成的產業發展到一定階段，有可能不利于當地經濟提檔升級。

“湖北省縣域經濟要實現跨越式發展，就應該堅持集約、集聚、集群發展，投資機構設立的并購基金既能實現縣域經濟快速發展，同時也能很好推進縣域經濟轉型升級。”武漢股權托管交易中心董事長龔波對本刊記者說。endprint

楚商資本集團副總經理朱夢翔也認為，楚商資本整合縣域經濟的抓手就是并購基金：收購目標企業股權，然后對其進行一定的重組改造，提升企業價值，最終通過IPO、售出、兼并重組、標的公司管理層回購等渠道退出。

“宜都市的機械傳輸企業數量眾多，但個體規模被忽視，繼而出現了互相壓價、惡性競爭的現象，甚至為了保護各自技術，人為地將一些標準件做成‘非標件。因此，當地政府一直有產業整合的意向。我們預計除華迅機電外，還要投資四家當地的同類企業，并將他們整合成集團公司，助推地方產業做大做強。”朱夢翔說。

朱夢翔將這一模式稱為“優先劣投資本”——楚商資本與湖北省7家上市公司合作設立并購基金，楚商資本與上市公司作為基金一般合伙人（GP），也就是“劣投資本”，而銀行投行部再把“劣投資本”資金放大三倍注入，作為“優先資本”。

在風險控制方面，劣投資本承擔全部的風險，銀行作為優先資本則獲得10%的固定資本回報率。“劣投資本承擔虧損風險后，銀行才有積極性去注入資金。”朱夢翔表示，這種募資模式，比以往找LP（有限合伙人）的方式快得多。

與募集資金同步，楚商資本會利用本土優勢，在多處進行實地調研，選擇多家并購基金的擬投資對象，并為這些企業提供交易結構、支付結構、稅務籌劃等設計方案。

“大部分被并購基金投資的企業，會被上市公司以定增、配股在內的方式收購，楚商資本也借此退出。”朱夢翔表示，之所以選擇多家上市公司，就是為了將并購基金涵蓋各行各業，促進項目的最終落地。

重組并不是“賣企業”

并非每個產業都適合并購，也并非每個地區的并購都能順風順水。

“縣域經濟產業整合商機很大。以湖北省為例，從產業來看主要有糧油加工業、傳媒業、機械加工業、汽車零配件、服裝加工等。具體而言，襄陽與十堰的汽車零配件、武穴的生物產業及宜都的機電產業等都有機會。”魯再平說。

區域與行業確定之后，能否選擇適宜并購的企業則有更多門道。有個“攔路虎”，就是部分企業家的觀念問題。

一般來說，除了依托交易中心平臺外，各個地方政府往往會給股權投資機構推薦很多項目，但這一模式促成的投資效果卻并不樂觀。

由于受儒家文化影響，中國企業家大都有保持家族控制的傾向，很難接受被并購，這也導致一些并購基金陷入了“無項目可并”的困境。

“在沿海地區，第一代企業家慢慢退出歷史舞臺后，‘富二代年輕人都有自己的職業和價值觀傾向，出現了‘賣企業的潮流。而湖北民營經濟發展相對滯后，第一代企業家依然年富力強，因此被并購的意愿就不強烈。”魯再平說。

“發展階段的滯后，導致了企業家觀念的缺失。”從這個角度分析，魯再平對以股權投資推動縣域經濟重組給出了建議，最重要的是要構建法制、公平、透明的市場環境，減少第一代企業家看重的“人脈”價值，讓企業家能放心大膽地引入職業經理人或交接班，為并購重組創造良好的外部環境；讓投資機構找到標的、想被并購的企業找到好平臺，同時培育一批能夠在主板市場和創業板市場發行上市并做大做強的企業后備資源庫；讓政府真正成為高效能的服務型政府，大力降低并購重組過程中的交易成本，包括稅收成本、費用成本，讓股權投資基金等機構通過并購重組的模式實現盈利。（支點雜志2014年10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