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政府不應過度介入城市化進程,應更尊重和利用市場自身規律。只要利用好這個規律,城市化就不會帶來劇烈的就業和社會問題。
《支點》記者 蔣李
經濟轉型期通常是勞動力成本快速上升期,美國、德國、日本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經濟轉型皆是如此。作為擁有世界上最多人口的中國,目前正處于轉型期初始階段,勞動力成本是不容忽視的問題。
2010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里斯托弗·皮薩里迪斯(Christopher A. Pissarides)研究方向集中在宏觀經濟學多個領域,最主要的便是勞工與經濟政策。針對轉型期中國的就業和勞動力市場政策等問題,本刊記者近期對皮薩里迪斯進行了書面采訪。
就業擔心是多余的
《支點》:您太太是中國人,您對中國有不少的了解。作為勞工領域的專家,您對中國目前的就業問題怎么看?
皮薩里迪斯:這幾次在中國訪問期間,我發現在就業問題上存在兩個“擔心”。
首先,有些人擔心勞動力成本上漲會導致經濟放緩,經濟放緩導致失業增加。試想,如果失業增加,勞動力價格如何上漲?這顯然違背了經濟學中供給關系與價格變化的理論。
其次,還有一些人擔心勞動力成本上升會導致中國失去“世界工廠”地位,繼而引發就業問題。這一觀點也不成立,如果勞動力成本真的上升,說明勞動力被其他行業以更高的薪酬所吸引,何必擔心失去“世界工廠”的地位?比如美國工業產值至今仍然是世界第一,它并沒有被稱為“世界工廠”,不是因為工業產值低,而是因為其服務業產值也很高。
不過,第一個悖論之所以存在,在某些程度上是因為它們在現實中的確發生了:目前處于債務危機中心的南歐,雖然勞動力市場異常疲軟,但勞動力成本并未明顯下降,這與當地煤炭、鐵礦石、海運等價格幾乎被“腰斬”形成鮮明對比。
原因很簡單,這些國家過度的勞動保護導致市場機制幾乎完全失靈。懾于高昂的解雇和福利成本,企業不愿招聘新員工,失業工人和畢業生則找不到工作。
《支點》:陷入“真實版悖論”,對企業意味著什么?
皮薩里迪斯:這意味著企業會承受危機帶來的負能量,卻不能享受危機的益處。
觀察全球成功的大企業可以發現,它們大多數并非誕生于經濟繁榮時期,反而誕生于經濟低谷期。因為經濟低迷為創業者低成本吸納優秀人才,為企業核心競爭力的建立創造了最佳機遇。而在經濟繁榮期創立的企業,盡管跟著“臺風”飛起來,但一旦風力下降,則往往最先掉下來。
事實上,這輪經濟危機中,在勞動力保護方面相對靈活的美國,創新和創業依舊層出不窮,而歐洲在這方面卻讓人難以看到亮點。
中國在這方面的問題并沒有歐洲那么嚴重,但也要吸取一些教訓。中國的新勞動保護法在2007年出臺,這個金融危機前出臺的勞動法,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企業在那次危機和本次減速中的創業熱情。但從總體上看,中國在勞動保護方面表現尚可,其創新能力與同等發展中國家相比也并不差。
城市化不可刻意求成
《支點》:目前中國的經濟增速,能否提供足夠的就業?
皮薩里迪斯:我仍然認為中國提出7%的經濟增速是個非常高的標準,因為無論從人均GDP還是人口結構來看,中國經濟都已進入成熟階段。而目前中國GDP增速,并非是所有達到發展成熟后的國家都能維持的。
經濟增速放緩,失業率會略微提高,但只要仍然保持一定增速,就不會達到經濟危機的程度。隨著社會保障覆蓋面的擴大,會有更多人申報失業,這并不一定意味著實體經濟的失業率提高了。
在我看來,中國這個階段能保持4%-5%的增速就很不錯了,而中國“多出來”的2%-3%的增速則來自于城市化。人們從農村轉移至城市,放棄生產效率較低的農業工作,加入到生產率較高的工業、服務業生產中。當城市化進程到達成熟期,增長速度也會隨之降低。不過,就像美國一樣,這之后的增長速度依然可以維持在3%左右。
盡管城市化是中國經濟增速“溢價”的主要原因,但政府同樣不可過于刻意求成。如果過多農村人口轉為城市戶籍,就會導致另一個矛盾:由于農村人口大量進城而導致就業困難。
《支點》:那么,政府在城市化中應扮演怎樣的角色?
皮薩里迪斯:從理論上,城市化應該是城市發展機會吸引人的聚集。如果沒有就業機會,農民去城里干什么?
作為政府,不應過度介入城市化進程,應更尊重和利用市場自身規律。城市經濟、工業經濟的先天生產率較農業更高,只要利用好這個規律,城市化就必然能夠實現,并且不會產生劇烈的就業和社會問題。
而在宏觀經濟政策和勞動力、城市化政策方面,政府要更具靈活性。
首先,中國如果要想更好地發展服務業和高新科技行業,需要加大對教育的投入;其次,發展清潔能源產業非常重要,其一方面可以緩解城市化帶來的環境問題,同時也能帶來大量的就業機會。
當然,無論是教育還是新興產業都屬于長期投入行業,需要政府的支持。如果僅僅依靠市場力量,是難以達到理想效果的。
《支點》:另一個將深遠影響中國就業狀況的因素是中國調整生育政策。您如何看待這一改革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
皮薩里迪斯:放松生育管制的影響十分深遠,而且肯定會產生良好的經濟與社會效果,但其效果大小取決于放松的程度。
首先,任何經濟體尤其是大型經濟體的持續發展,都需要有強大的工作人群。中國已開始面臨老齡化問題,而勞動力與供養人口比例的改善,能大大改進醫療資源的合理配置,也有利于拓寬養老金的融資來源。同時,勞動基數的擴大能確保更多的人接受高水平教育,推動經濟升級轉型。
歐洲則更早遇到老齡化問題,有些國家給生孩子較多的家庭一些鼓勵,但在經濟和財政收入下降的情況下,這反而擴大了債務危機。另外,歐洲正鼓勵年輕人移民以補充勞動力市場,但移民過程中也出現了很多社會問題。
因此,我對于就業問題的最后建議是,即便暫時不鼓勵生育,中國也應盡快放松對生育的限制。但我也不主張政府完全遵循自然規律,也要適當介入。畢竟在就業問題上,養育下一代也是個長期投入才能收益的“行業”。(支點雜志2014年10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