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小平
互文性由法國理論家朱麗婭·克里斯蒂娃提出,互文性在語篇研究中至少有兩種含義:其一,互文性是指讀者在閱讀語篇時利用其大腦貯藏的大量的文化背景知識所進行的無意識的意義創(chuàng)造;其二,互文性是指作者在生成的語篇中對其他語篇的具體指涉。
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認為語言有三大元語言功能: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概念功能是用語言來談論我們對世界(包括自然界和內心世界)的經(jīng)歷、看法和世界上所發(fā)生的事情。人際功能是指用來與別人交往,建立或保持與別人的關系,影響別人的行為,表達講話人的態(tài)度,改變別人的態(tài)度,看法等。語篇功能是指用來組織語句和話段,把單個的情形、意念連接起來。①語篇的交際行為既是由作者創(chuàng)造的,又是由讀者生成的。
互文②既是③的構成成分,又是文本的異質,這種異質成分使文本獲得了新的活力和生命力。文本既吸收互文的特質,又保持自己的特質,這種特征使文本既繼承傳統(tǒng)又不斷發(fā)展創(chuàng)新。互文語篇理論認為,互文在語篇中具有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具體如下:
語言的概念功能包括經(jīng)驗功能和邏輯功能④。經(jīng)驗功能指語言對人們在現(xiàn)實世界(包括內心世界)中的各種經(jīng)歷的表達,或者說,是反映客觀世界和主觀世界中所發(fā)生的事、所牽涉到的人和物以及與之有關的時間、地點等環(huán)境因素。邏輯功能是指語言對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意義單位之間的邏輯關系的表達。互文對詩歌的概念功能產(chǎn)生影響。
漢字是表意字,一般是合體字。合體字是由兩個或兩個以上部件組成的,這些部件本身又表意。這樣合體字與相關的部件形成互文,產(chǎn)生語言意義和指稱意義的不同,豐富了語意。如: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吳文英《唐多令》)
“愁”拆開成“心”上“秋”,“心”上“秋”合并即為“愁”。兩者一明一暗,一合一散,相關互補,雙關隱義。
從析字角度,語言意義是一種意義,指稱又是另一種意義。前句、后句或上聯(lián)、下聯(lián)意義相關又互補。
這是字互文,傳統(tǒng)上稱為拆字。拆字是把漢字中合體字的偏旁拆散合并,以求其形義的關涉與牽連,達到隱義寓理的目的。
詞、句互文是指兩個或兩個以上詞與詞、句與句之間形成互文關系。這種互文是一定的成分之間的互相補充,從而使語義得到補充和豐富。如:
煙籠寒水月籠沙。(杜牧《泊秦淮》)
這是“月色和煙霧籠罩著寒冷的河水和沙岸”的意思,“煙”屬“寒水”、“沙岸”;“月”屬“沙岸”、“寒水”,兩相參互,是“易位互文”,這是同句的互文。“易位互文”,是指相應詞語必須按原樣搬至對方恰當位置上的一種互文。語義互相補充。又如:
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焦仲卿妻》)
這是“東西左右都種植了松、柏、梧桐”的意思,是對句互文。又如:
不聞夏殷哀,中自誅褒妲。(杜甫《北征》)
整句詩說的是:夏、殷、周三朝和妹喜、褒姒、妲己三人。意為:夏朝亡,是因為夏桀王寵愛妹喜;商朝亡,是因為商紂王寵愛妲己;西周亡,是因為周幽王寵愛褒姒。唐朝未亡是因為唐玄宗在途中殺了寵愛的楊貴妃。這是分析互文:兩個對稱結構句子,每個結構都是非自足的,必須要彼此從對方概括出一定的語義、語法意義,產(chǎn)生新的結構,表達一個完整的意思。分析互文使上下文義相互補充,彼此包容。又如: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杜甫《客至》)
詩句意思是:花徑不曾緣客掃,今日卻因君而打掃;蓬門不曾緣客開,今日卻為君而打開。這是互體。前句省去“今始為君掃”,后句省去“不曾為客開”,“不曾緣客掃”和“今始為君開”相互交叉成文,而原意不變,意義相互補充。也就是說,接待客人既然了開蓬門,也要掃花徑的;拒絕會客既不掃花徑,也就不開蓬門了。“蓬門不曾緣客開”與“花徑不曾緣客掃”互體,“花徑今始為君掃”與“蓬門今始為君開”互體。“掃花徑”和“開蓬門”是會客這個整體的兩個方面,杜甫把這一整體的兩個方面作為會客的具體行動。這樣就使文意曲折宛轉,意味深長,充分表達了杜甫當時的喜悅心情。又如: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讀詩書。(《孔雀東南飛》)
這是句式的重復與句意的互文。句中“十三、十四、十五、十六,”(表示年齡的數(shù)字)構成互文,句意是在這些年歲上先后學會了各種本領、技藝和學問,并非說每年只學一種。
互文是前后文各省略一個對舉的詞或詞組,這使得語言精要、簡潔,使有限的文字容納盡可能多的意義,即劉知幾《史通·敘事》所謂“文約而事豐”,起到了言簡意賅、以少馭多的作用。互文是互為補充的詞或詞組或句子彼此交叉、相錯而成文,故文意就跌宕、宛轉,起到了言盡而意無窮的效果。
詞語、單句、小句、復句的互文在形式上是各自以單的形式出現(xiàn),在語義上相互照應、互為補充。從而使語句言簡意賅,節(jié)奏鮮明,富有趣味。也就是用互相照應的詞、句、段中用字上的省略,意義上的互補,使語意豐富。
互文理論認為,典故和引文是互文的類型,在作品中發(fā)揮著積極的能動作用。在不同的語境中,它們常常會產(chǎn)生不同的效果,造成不同的概念意義,而且這些效果和概念意義有時會同它們的最初意義、功用大相徑庭。
1.意義不變。互文本的意義在語篇中沒有改變,保持原來的互文本含義,但增強了語篇的含義。如:
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臺。(李白《行路難》)
此句中“黃金臺”語出《戰(zhàn)國策·燕策一》:“于是昭王為(郭)隗筑宮而師之,樂毅自魏往,鄒衍自齊往,劇辛自趙往,士爭湊燕。”這是典故與詩歌的共存關系,指明了當前的、出現(xiàn)于語篇中的“文中之文”。用典使語義豐富、含蓄,富有深意。“黃金臺”既有語言上的意義,還有典故的意義。
2.意義相反。互文本的意義在語篇中發(fā)生改變,豐富了語篇的意義。當前語篇中的互文本與原來的互文本意義相反。如:
不知挽盡銀河水,洗得平生習氣無。(陸游《紀夢》)
這是杜牧《寄杜子》“狂風烈焰雖千尺,豁得平生俊氣無”之反仿。陸游把“狂風烈焰”易為“銀河泄水”,變“發(fā)泄”為“蕩滌”,變“俊氣”為“習氣”。這些是典故與詩歌的共現(xiàn)或派生關系⑤,探究了潛在的、未出現(xiàn)在文本中的“文中之文”、“文下之文”。這些文中之文、文下之文能使語篇相互生發(fā)、烘云托月。
用典是指間接將古文類辭引入此在語篇,并使兩者融為一體,以語篇間的微妙關系,造成此在語篇意義增值,從正面或反面豐富其內蘊。用典反映的是“語出有源”,體現(xiàn)了人類語言乃至整個文化的承繼性。所以,語句互文的隱含意義在于:后人對前人思想的繼承和發(fā)揚,即前人對后人的不在場性影響。這種影響是一種不在場的在場。用典不僅僅是一種簡單的“據(jù)事以類義、援古以證今”的創(chuàng)作方法,由此創(chuàng)作出的語篇因含有另一個語篇而使語篇意義異常豐富,給讀者留下無窮的遐思與回味余地。互文使作品之間形成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潛藏在語篇形式之中,需要讀者挖掘,并品味其話語形式的演變和創(chuàng)新。典故借著語篇互文,在歷史的文脈里傳承,它隱含著語篇間的記憶,是語篇之間互動的結晶。
此時,互文性是用重復、模仿、仿效等手法的精神指涉、影射經(jīng)典的語篇;互文性是一種生產(chǎn)力,能生產(chǎn)出一種具有傳統(tǒng)活力的新語篇,并通過改革與創(chuàng)新保證自身的生存。文本同化并認同某一傳統(tǒng)形式,并產(chǎn)生新的結合形式,通過這樣的方式,文本獲得了新的生命和活力。
體裁互文是指在一個文本中不同風格、語域或體裁的混合交融,這種混合交融增強了文本的表現(xiàn)力,豐富了文本的內涵。事實上,大部分語篇都是多種語言風格或體裁互文(混合)的產(chǎn)物。
1.以文為詩。以文為詩是以散文的內容、篇章結構、句法及其虛詞、虛字入詩,使詩歌呈現(xiàn)出一種如散文般的平實自如、天然入妙,能夠更痛快暢達地敘事、抒情。⑥還包括以議論為詩和以賦為詩。
(1)以散文為詩。“詩與文章不同,文顯而直,詩曲而隱”。(許學夷《詩源辮體》卷一)文重章法而詩重句法,文以得理,詩以得情。散文的特征能給詩歌帶來自然、素樸、親新。如: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淵明《飲酒》之五
作者采用先總述、后分述的方式來結構語篇,以表達作者的回歸自然田園之情的歡快。“而”、“爾”是散文的用詞。丘嘉穗說:“‘結廬在人境’,宜有車馬之喧,而竟無之,是以‘而’字作轉語用,兩意抑揚相拗,便覺‘而’字有力。”(《東山草堂陶詩箋》)
“詩文各有體”,散文和詩歌的不同體現(xiàn)在:在表現(xiàn)方法上,散文多用以記敘、說理,常用直說方式,而詩歌多用以抒情、狀物,常用比興之法,以情動人;在創(chuàng)作上,散文用記敘生動、論斷明確、語言流暢,來以理服人,而詩歌用更豐富的感情、更洗煉的語言,來感染讀者。也就是說,詩以抒情言志,以含蓄為美;文以宗經(jīng)明道,以明理為上。“以文為詩”既保持傳統(tǒng)的本色,又增添自由、親切、靈活的內容和形式,使詩歌的內容和形式得到擴展和豐富。
(2)以議論為詩。“以議論為詩”是指在詩歌中直接說理或發(fā)表議論,從而闡明某種道理,用哲理來打動讀者。如: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蘇軾《題西林石壁》
詩中的議論滲透在情感中、通過形象表現(xiàn)出來。詩人通過廬山的具體形象,揭示出“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的哲理。此理是從生活中的具體的廬山形象領悟到的。要認識事物,不但要入乎其內,更要出乎其外,有全局的眼光。
宋詩中的許多議論是通過生動的實際的生活形象表現(xiàn)出來的。“以議論為詩”把情感和思想融合在一起,情感是思想的深化,思想融于情感之中,也就是說,議論融化在形象里,滲透在情感中。
詩歌是以表達情感為主,“以議論為詩”對詩歌有創(chuàng)新的作用,通過形象表現(xiàn)出一定的哲理,表現(xiàn)出作者對社會、宇宙、人生的思考。
(3)以賦為詩。以賦為詩是用賦的內容和形式來寫詩。賦法是詩歌創(chuàng)作中區(qū)別于比、興的一種表現(xiàn)手法,其特點是“直言其事”或“直書其事”以“寓言寫物”。“賦”是文學體裁之一的賦體(如漢賦)。賦是一種特殊的文學體裁,其特點介乎詩與文之間,講究押韻,追求鋪排描繪、篇制宏大、陳述始終、句式長短不一。如:韓愈《南山詩》:不避瑣細,極力鋪排,與漢賦鋪張揚厲的文風相類似。此詩鋪陳長安終南山春夏秋冬四時之景,極盡賦體規(guī)模宏大、鋪張揚厲、排比雕繪、宏麗多姿之能事。《南山》詩是用寫漢賦的方法寫成的。此詩描繪終南山景物,連用五十一個“或”字,復用十四組疊字,將終南山寫得光怪陸離,靈異縹緲,奇詭險峻,盡態(tài)極妍。從中可看出韓愈在以賦體為詩描繪景物方面的開辟斬新之功。⑦
具體為:《南山詩》開篇:“吾聞京城南,茲維群山囿。東西兩際海,巨細難悉究。山經(jīng)及地志,茫昧非受授。團辭試提挈,掛一念萬漏。欲休涼不能,粗敘所經(jīng)覯。”介紹詩的緣起,大體上與漢賦的序文相同。從“嘗升崇丘望”直至“蠢蠢駭不懋”,是詩的主體部分,相當于賦的主干,詩人的大筆揮灑,亦猶漢賦的一氣獨白。“大戰(zhàn)立天地”至篇末,交代詩的目的和感受,與漢賦曲終奏雅的結尾相類似。⑧
以文為詩改變了詩歌囿于詩歌格律的僵化,增加了詩歌的靈活性和生機。以文為詩使詩歌具有文的特征,使詩歌既有詩之優(yōu)美,又有文之流暢,更具有感染讀者的效果,這也是文體發(fā)展的趨勢。
2.以詩為詞。“詩言志,詞言情”,詞本“艷科”,詩與詞有嚴格的界限,但“以詩為詞”改變了詞的思想境界,并使詞的地位與詩相同。以詩為詞以詞的特點兼容詩的特點,使詞有更充分的藝術再創(chuàng)造。如:
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崗。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
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jié)云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蘇軾《江城子·密州出獵》
此詞體現(xiàn)了豪放詞作的高曠和雄放的風格。用詞抒寫現(xiàn)實生活、人生哲理、內心世界等,如:政治情懷、報國壯志、民生疾苦、朋輩友誼、懷古感思、貶居生活、禪機理趣……以詩為詞就拓展了詞的領域和風格。
以詩為詞主要是從詞的思想內容(精神)進行改造,使詞取得與詩歌一樣的功能,并進人“雅”文學的范圍,改變了詞的地位。以詩為詞其內容或蒼涼悲壯、或雄渾超邁、或沉郁曠放的豪放、或風流閑雅。以詩為詞一方面保留詞牌對句式、音律等的質的規(guī)定,一方面又按詩的特質去作詞,拓展了詞的表現(xiàn)領域,使詞具有了或承擔了詩的某些功能。“以詩為詞”打破了詩詞的界限,把詞的藝術伸向豐富的內心世界和廣闊的現(xiàn)實生活,開拓了詞的內容、意境,豐富了詞的語言、內容和表現(xiàn)手法,使詞成為獨立的抒情文體。
體裁互文是主體裁與他體相生、相融,以求新變,是一種新的開拓。同時,讀者對其作品的欣賞要用主體裁體的眼光,還要從其他文學體裁的角度,看這些異體之間的相生、交融,看不同文體的成分如何在主體中被運用和改造。通過這種跨文體的鑒賞,讀者才能對一種文體引入其他文體成分的審美藝術有更好的把握。
互文使文本獲得了新的生命和活力,使文本兼容兩種功兩種以上的文體功能,激活了文本的生命力。不同的文體保持各自的特點在當前文本中又相互兼容,使各自的特點得到生長和發(fā)展,這就是文本的生命力的表現(xiàn)。
互文語篇理論認為,任何語篇離不開傳統(tǒng),離不開歷史文獻,離不開前人思想。任何語篇都與其他語篇有關聯(lián),一定程度上都是對前語篇的重復、模仿、改寫、轉換、引用與拼接。
朝聞游子唱離歌,昨夜微霜初渡河。鴻雁不堪愁里聽,云山?jīng)r是客中過。關城樹色催寒近,御苑砧聲向晚多。莫見長安行樂處,空令歲月易蹉跎。
——李頎《送魏萬之京》
銜杯昨日夏云過,愁向云山送玉珂。吳下詩名諸弟少,天涯宦跡左遷多。人家夜雨黎陽樹,客渡秋風瓠子河。自有呂虔刀可贈,開州別駕豈蹉跎。
——李攀龍《送皇甫別駕往開州》
李攀龍詩與李頎詩的比較:(1)題旨相同:送別。(2)韻相同:同用下平聲五歌韻,韻腳重了四個字。(3)結構相似:首聯(lián)送別從昨日(與昨夜相近)寫起,頷聯(lián):遠行之愁(與遠謫之悲相近),頸聯(lián):黎陽樹、瓠子河(與關城樹色、御苑砧聲相似)兩個專有名詞敘寫前途所歷,夏與秋季節(jié)的變換,尾聯(lián)以勿蹉跎歲月相激勵,更有李頎詩的痕跡。相同的題旨、相同的韻、相似的結構,再配以瀏亮的聲情、慷慨的意氣,李攀龍成功地實現(xiàn)了對李頎原作風格的逼真摹仿,并賦予了新的意義。
仿擬是對前語篇的模仿、焦慮、反抗的結果;這種焦慮機制產(chǎn)生了競爭機制和動力,使詩人決心重新創(chuàng)作。因此,優(yōu)秀的作品是獨創(chuàng)、借用與影響的結晶,是互文性與獨創(chuàng)性的完美結合。布魯姆從心理學角度為互文性理論提供了心理依據(jù)。他認為:互文性閱讀的產(chǎn)生源于一種“影響的焦慮”,即當代詩人或作家就像一個具有俄狄浦斯戀母情結的兒子,面對“詩的傳統(tǒng)”這一父親形象,在受前代偉人影響與壓抑的焦慮中,只能采取各種有意識或無意識的“誤讀”方式來貶低前人或否定傳統(tǒng),達到樹立自己形象的目的,他說:“一部成果斐然的‘詩的影響’的歷史……乃是一部焦慮和自我拯救之漫畫的歷史,是歪曲和誤解的歷史,是反常和隨心所欲的修正的歷史。”⑩
互文語篇的理解不能只停留在文本的網(wǎng)絡中,必須深入到更為廣闊的影響文本的世界,讀者不但要了解語篇之間的傳續(xù)與變異,而且必須了解這種歷史的轉變是如何成為可能和如何建構的,從而更好地揭示、理解語篇意義。
人際功能是指表達講話者的身份、地位、態(tài)度、動機和他對事物的推斷、判斷和評價等功能,是講話者作為干預者的“意義潛勢”,是語言的參與功能。通過這一功能,講話者使自己參與到某一情景語境中,來表達他的態(tài)度和推斷,并試圖影響別人的態(tài)度和行為。人際功能還表示與情景有關的角色關系,包括交際角色關系,即講話者或聽話者在交往過程中扮演的角色之間的關系。?
作者引入他者的文本即互文本是有其意圖或目的,是為了支持或佐證自己的觀點,這樣作者表現(xiàn)出肯定的態(tài)度。如:
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時非。(文天祥《南安軍》)
此句中,其“山河在而城郭非”,暗用了丁令威的“去家千年今始歸,城郭猶是人民非”和杜甫的“國破山河在”。因“物是人非”已經(jīng)在眾多詩歌中被眾多詩人反復渲染過并引發(fā)人無限悲涼的意象,所以“山河千古在,城郭一時非”短短十個字組成的“物是人非”的景象,讓讀者與其他相關文本產(chǎn)生豐富的聯(lián)想和無限的感慨。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正是文本間存在的這種互文關系,才使得這短短的兩句話、十個字,有了如此豐富的內涵。?
作者引入的互文本在語篇語境作用下表現(xiàn)出相反或相對的意義,這表現(xiàn)出作者持否定、反對的態(tài)度。如:
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秋風吹飛蕾,零落從此始。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
——阮籍《詠懷十七首》之三
詩中“嘉樹下成蹊,東園桃與李”暗含著《史記·李將軍傳》所引的一個俗諺,在傳論中,太史公曰:“余睹李將軍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盡哀。彼其忠實心誠信于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此言雖小,可以諭大也。”?此例屬反義引用典故。原典的意思是桃樹外表不招引人,但是因其有豐碩的果實,所以在它下面走來走去的人卻不斷,以至走成了一條小路。與原文相較,阮籍在詩句中同樣從繁華的場景入手,但是卻得出與原典截然不同的結論——“零落”、“憔悴”、“荊杞”。通過互文關系的考察,如此詩句,一改原典之意,消散了原典中繁盛的景象,變成“看盡繁華轉眼空,無窮憔悴生荊杞”,作者心中滿是悲憤、蒼涼。詩句與原典意義相反,更具哲理性,更耐人尋味。
互文性就是把兩個或兩個以上語篇(文本)、兩個或兩個以上聲音組合在一起形成對話,這種對話是兩種不同視角、不同目標和不同興趣的對話。在對話中,作者建立自己的立場,并說服讀者。
語篇功能是指對語篇單位的組成語篇的功能,也就是說,作者根據(jù)一定的意圖把語篇單位組織起來形成意義的交際單位——語篇的功能。互文對語篇起組織的功能。
語篇中任何一個互文都可由一個或多個詞語、詞組或小句組成。這種組合是根據(jù)語義表達的需要而聯(lián)系起來,形成一種互為依存的、抽象的邏輯語義關系。這種關系保證了每個互文語義的完整性,并為句際語義連貫創(chuàng)造了一定的條件。互文內的這種小句間的邏輯語義關系描述了語篇底層一個個相對完整的語義單位,構建了語篇句際間的語義連貫,展示了語篇語境的某些特征。如: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fā)。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蘇軾《念奴嬌·赤壁懷古》
詞中上闕用“千古風流人物”與“三國周郎赤壁”形成內容上的互文,而“三國周郎赤壁”是用典,也是互文。意義是形成聯(lián)系,并與下闕的“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也形成互文。這樣由上闕的典故“三國周郎赤壁”與下闕的“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fā),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形成語篇句際之間的連貫,使語篇形成了意義的整體性。
互文本在詩歌文本中起組織語篇的作用。如:
內辰中秋,歡飲達旦,大醉,作此篇,兼懷子由。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令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干里共嬋娟。
——蘇軾《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
詞的序交代詞的寫作的動機和緣起,同時,又作為正文的補充。序是詞所展示的內涵的背景,又是詞體散文化的一個表征,這樣,標題、小序與詞三者渾然一體,互為表里,互相輝映。
以文為詩表現(xiàn)為以文的謀篇、布局、結構來構建詩歌。文之神理講究轉折、波瀾、布置、奇正等。如:
山石犖確行徑微,黃昏到寺編蝠飛。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支子肥。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饑。夜深靜臥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當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杌。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韓愈《山石》
此詩是從章法結構上吸取了游記的順序來敘寫。敘述的順序:從“黃昏到寺”到“夜深靜臥”,再到“天明獨去”。全詩描述了游行過程的所見、所聞和所感,儼然是一篇詩體山水游記。一句一景,移步換形,用游記散文的章法、筆法,詳寫游蹤。
用互文的章法結構來構建文本,使詩歌擴大了篇章結構的表現(xiàn)形式。
互文從意義和形式上形成詩歌文本的銜接、連貫,豐富和擴展了詩歌的內容和形式,使詩歌充分展現(xiàn)出適合時代要求的樣式。
互文在詩歌文本中有不同的表現(xiàn)形式,如:字、詞、句、篇、體裁、章法、藝術手法等都可以形成互文,互文是文本的組成成分,又是文本的連貫成分。互文是文本的異質,又是文本的新質,這種新質為詩歌文本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提供了可能。
互文在中國古典詩歌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互文使詩歌不斷繼承、借鑒和吸收其他的文本、文體和藝術的成分,使詩歌本體得到豐富和發(fā)展。相對于文本本身,互文是異質的,異質性使文本有了新的質素,獲得了新的發(fā)展的內涵,表現(xiàn)出新的活力和生命力。
詩歌對互文的繼承、借鑒和吸收,是不同主體之間的對話,是主體之間的互動。詩歌是作者、讀者、互文作者、學術社團互動的結晶。
互文使詩歌在內容和形式增加了創(chuàng)造上的靈動與張揚,為詩歌創(chuàng)造一種更加豐富、更加深邃的思想內容和更加靈動、更加自由的表現(xiàn)形式。
詩歌對異質的互文本的同化充實了自己的內容和形式,使自己不斷地適應時代的要求,并表現(xiàn)出對時代文化精神的影響。
互文分析告訴我們:(1)傳統(tǒng)是詩歌發(fā)展的基礎和依據(jù)。詩歌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離不開傳統(tǒng)和歷史,因為傳統(tǒng)和歷史已深深地嵌入人們的記憶中,成為人們經(jīng)驗和認知的組成部分。(2)互文是詩歌的組成成分,又是異質的,這是詩歌的新質,為詩歌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提供了可能。(3)詩歌的發(fā)展和創(chuàng)新是在保持自己本色的基礎上對異質的互文的同化,并建立作者的立場和觀點。(4)互文在詩歌語篇中表現(xiàn)出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5)詩歌的生命力在于不斷地繼承、借鑒和吸收適合時代需要的互文。(6)互文使詩歌語篇的理解既要停留在文本的網(wǎng)絡中,又要深入到更為廣闊的影響文本的世界,互文讓讀者了解語篇之間的傳續(xù)與變異以及這種歷史的轉變是如何成為可能和如何建構的,從而讓讀者更好地揭示和理解語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