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亞的青春

呂紅霞

臨近過年的時候，他忽然覺得身體不適，起初是胳膊抬不起，只能舉到胸口，后來胳膊、大腿的肌肉顫動，渾身無力。到醫院檢查，輾轉多處，確診為運動神經元病，俗稱“漸凍癥”。

不用醫生解釋，他們也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病。大物理學家霍金，患的就是這種病，醫學界至今無法攻克。于是，自確診的那天起，他就打定主意，不再治療。他要用手頭的積蓄，為妻女換一片遮風擋雨的屋檐，不能讓她們一直寄居在借來的房子里。

可是她不愿意，執著地帶著他走南闖北，尋醫問診。積蓄很快就花光了，卻拽不住疾病的腳步，不到半年，他就只能躺在床上靠呼吸機活了。

支付不起巨額的醫療費用，她只好把他帶回家，靠雙手按壓胸膛幫他呼吸。一下一下，不能快、不能慢、不能輕、不能重，像在揉一塊千年不化的冰。

起初只有她一個人，飯吃不上，廁所也不敢去，按壓只要停頓20秒，他的生命就會戛然而止。后來有親戚朋友來搭把手，她才能囫圇著吃頓飯。有一次，她連續按壓了22個小時，實在累壞了，就坐在丈夫床邊睡著了，可是雙手還在重復按壓的動作。醒來后，嚇出一身冷汗。

他躺在床上，半點動彈不得，心里是清楚的。大學畢業后，他追隨她來到這座小城，原以為通過努力能給她一世的幸福，哪想到靜好的光陰不過短短6年，就成了她的負擔。看她如此勞累，他多想說點什么，可是拼命拼命地用力，卻連個表情也做不出來。

女兒也會幫母親的忙。因為年紀小，力氣不夠，每次她都脫掉鞋子，站在床沿，背向父親，以蹲起的方式用臀部的力量幫父親按壓。在能騰出手的時候，她就幫他擦洗身體、按摩腿腳。

有好心人聽說了他們的事，特意做了一臺機械按壓機送給她。除非萬不得已，她一般不用。她怕他不適應那冰冷的機械。那雙手，是他的“呼吸”，也是她給他的溫暖。

后來，有志愿者每周去幫她幾天，她終于可以躺下來喘口氣、打個盹兒，但最多的一次，也只睡了4個小時。

一分鐘一分鐘，一小時一小時，一天一天……這樣的按壓，每天至少重復3萬余次，她堅持了近4年。

就是這樣，他的生命還是一點一點地冰下去。在這場與死神的較量中，無論她多么虔誠與堅持，都沒能逃脫輸的結局。但她一下一下幫他按壓呼吸的姿勢，永遠地刻在了所有認識他們的人心里。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他叫馬來亞，遼寧省鐵嶺市雞冠鄉人，為了妻子放棄專業移居異鄉；她叫陳青春，山東青州云門山街道西十里村人，連續3年充當丈夫的呼吸機，按壓超過三千五百萬下。

很多次，她都覺得自己撐不住了，但咬牙堅持，決不放棄。她說，只要他在，家就在，幸福就在。這讓我想起《步步驚心》里，若曦冒死抗旨拒婚后，對四爺的一句表白：只是順從了自己的心，它不愿意，我一點辦法也沒有。

任何的選擇、所有的堅持，只是發乎于心、忠誠于心，可以超越生死、無怨無尤。這是我見過的最好的愛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