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藝術,好詩還需時間考驗”采訪記錄
記者:當代華人詩壇為什么出現作品數量多而質量不高的情況呢?
余光中:為什么詩不好?就是因為大家不認真寫,一揮而就,認為有靈感就寫得好了,結果有幾個共同的毛病。一是句子太長,我們古詩有四言、五言、七言,最多也就是李白的“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10個字,“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11個字,了不起了,后來新月派有10個、12個字。現在有的詩則是20個、25個字一行,連副刊都很難把它排版出來,可是到第三行,又5個字,這一長一短,毫無章法,違背了人類的呼吸規律。……真正的藝術家是自己發明出一套規則來,自己可以遵守,也便于后來者遵守。
謝冕:對,現在很多詩沒有章法,其實詩歌是最講規則的文體。
余光中:第二個毛病是回行太多,一句話第一行沒講完,到第二行,第二行也沒講完,到第五行才講完,就是斷句斷得不對!不斷地回行,引起誤會。第三個毛病是細節太多,從頭講到尾一共28個細節,主題在哪里,看不清楚。這三個大毛病不克服的話,根本成不了氣候。
謝冕:現在諸如“今天我去找你,你媽說你不在”這樣的詩,很多,別說回行了,根本談不上是詩,甚至比普通的說話還要糟。
記者:前一陣,網絡上有一位自稱詩人的,他寫下諸如“媽媽,我餓了,媽媽,我沒錢了,媽媽,我寫詩了”的句子,他認為這也是一種詩歌,引起很大的爭議。對此,您怎么看?
謝冕:“詩”和“不是詩”有很大的差別,兩者沒有界限讓我感到很不安。對于這種現象,一方面,我尊重大家的寫作權利,另一方面,我們要維護詩的尊嚴。詩,是很美麗的,是表達美好情感的。我要告訴這些年輕人,詩不能隨便寫,這是對詩的不敬。不知道余先生是否同意?
余光中:我完全同意。每個人都可以上網發表詩,但另一方面你發表的是不是詩?還是有藝術標準在那兒衡量的,不是你一高興就一揮而就的。從文學史看,某一位詩人,在某一時代很叫座,可后來就衰退了。像龔自珍,梁啟超就說過,當年自己很崇拜龔自珍,但后來看也不夠好了。不過,像屈原、陶潛、李白、杜甫傳到現在,還是新的,是萬古長新的。所以,詩還是要靠一點時間來考驗的。
(選自《光明日報》2012年4月24日,記者:王慶環,有刪節)
本報編審郭文才之“詩歌觀”
詩的語言應該是一種音樂性、繪畫性非常強的精致語言,必須以一當十,即簡練而富有表現力和穿透力,以極少的語言表達極其豐富的內容,應力避毫無意義的大白話入詩。列夫·托爾斯泰說過:“對于作家來說,用詞就是他的事業。”詩人更應精心選擇和錘煉自己的語言,發揚古人“語不驚人死不休”,為求一字穩,“耐得半宵寒”的認真推敲精神,使自己的詩作不僅沒有冗詞贅句,還能出現震撼人心的富有哲理性的名言警句。好詩常以名句傳,我一向認為:有傳世警句應是好詩的標志之一。
當然,錘煉語言應與安排結構(即句式章法)同時進行,使二者相得益彰,因為在詩歌中“怎么說”永遠比“說什么”重要。在這方面,我們只要看看那些膾炙人口、備受青睞的著名詩人的詩作,如劉半農的《教我如何不想她》、戴望舒的《雨巷》、徐志摩的《再別康橋》、聞一多的《秋水》、余光中的《鄉愁》及郭小川的《甘蔗林——青紗帳》等詩,即可從中受到極大啟發和教益,盡管這些詩風格各異。這些詩看似如行云流水般信口吟出,實際上在章法結構上,作者對每一個詞、每一行詩、每個小節,都一絲不茍地慘淡經營過,嘔心瀝血地反復斟酌過,看似容易實則艱辛。這些詩成為傳世之作是理所當然的。
文學是語言的藝術,詩歌追求語言的音樂性、繪畫性是天經地義的,維護詩歌語言的純潔性,也就維護了詩歌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