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例平等與中庸之道:亞里士多德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之維

陳霞

[摘要]亞里士多德是古希臘最早系統(tǒng)論述分配正義的思想家之一。亞里士多德的分配正義是一種相對平等,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基于比例平等標準,而中庸之道是實現(xiàn)分配正義的途徑。中道依托中產階層的力量,通過優(yōu)良政體的構建促進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通過法律之治的推崇保障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亞里士多德分配正義思想中蘊含的平等觀念、中道思想和法治理念為當代中國的分配制度怎樣兼顧公平提供了有意義的啟示和借鑒。

[關鍵詞]比例平等;分配正義;中庸之道;法治

[中圖分類號]D66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2426(2014)07-0022-04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政治發(fā)展道路的理論闡釋與實踐路徑研究”（１２＆ＺＤ０５８）階段性研究成果。

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古今中外的思想家從來沒有停止對于正義的思考和追求。亞里士多德作為西方政治學思想的開山鼻祖和集大成者,他在《政治學》開篇就講“城邦以正義為原則,由正義衍生的禮法,可憑以判斷人間的是非曲直,正義恰正是樹立社會秩序的基礎?！盵1]亞里士多德把正義作為政治學追求的終極價值。亞里士多德的正義理論有著非常豐富的內容,其中關于分配正義的研究是其正義理論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那么,亞里士多德追求怎樣的分配正義?亞里士多德訴諸于什么途徑實現(xiàn)城邦的分配正義?亞里士多德的分配正義理論給當代中國有哪些啟示?以上是需要我們進行探討和追問的問題。

一、比例平等:亞里士多德分配正義的標準

理解分配正義首先就應當明確什么樣的分配是正義的,也就是分配正義的標準?？偟膩碚f,亞里士多德的分配正義是一種平等主義的?！笆郎弦磺袑W問(知識)和技術,其終極(目的)各有一善;政治學術本來是一切學術中最重要的學術,其終極(目的)正是為大家所最重視的善德,也就是人間的至善。政治學上的善就是‘正義,正義以公共利益為依歸。按照一般的認識,正義是某些事物的‘平等(均等)觀念”。[1]正義包含著兩個因素,一是要分配的事物,二是應當接受事物的人。亞里士多德的分配理論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于城邦職位和財富的分配上,對于相等的人應該配給相等的事物,關系到兩個平等原則:數(shù)量平等原則和比例平等原則?！八^平等有兩類,一類為其數(shù)相等,另一類為比值相等?！當?shù)量相等的意義是你所得的相同事物在數(shù)目和容量上與他人所得者相等;‘比值相等的意義是根據(jù)個人的真價值,按比例分配與之相衡稱的事物。”[1]其中與他人所得者相等的含義我們可以理解為平等的人之間的平等。例如在平民政體下,官職向城邦中的全體公民平等開放,官職不設或很少設財產的限制,目的是使城邦中的所有公民都有機會參與政權。比值平等指根據(jù)公民的價值也就是天賦、出身和貢獻的不同,按比例來分配城邦的要素,可以解釋為不平等人之間的不平等,是一種相對的平等。

亞里士多德分配正義的標準是比例平等,是一種相對平等和合適比例?！罢蔚墓亲宰愕墓餐?通過比例達到平等或者在數(shù)量上平等的人們之間的公正。在不自足的以及在比例上、數(shù)量上都不平等的人們之間,不存在政治的公正,只存在著某種類比意義上的公正?！盵2]城邦需要遵循比例平等原則對公物進行分配,“人們都承認應該按照各人的價值為之分配這個原則是合乎絕對正義(公道)的,在任何方面要求一律地按絕對平等的觀念構成的政體,實際上不是良好的政體”。[1]利益分配應該遵循比例平等的基本原則,“每個人在城邦中所獲得的利益,應該以其為城邦貢獻的‘美善行為的多少為依據(jù),如果一個人為城邦貢獻的美善行為最多,他就應該比其他任何門第高貴或饒于財富的人們獲得更多的利益”。[3]從亞里士多德對于數(shù)量平等和比例平等的論述上來看,他反對那種機械的數(shù)量上的絕對平等而推崇按照城邦公民的天賦、出身等自身條件的差別來分配社會財富的比例平等。絕對的數(shù)量平等就好比大鍋飯制度,雖然實現(xiàn)了社會財富的絕對平等分配,但是也抹殺了很多人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沒有體現(xiàn)差別原則,不利于社會的發(fā)展。比例平等的原則反對數(shù)量上的絕對平等,準許公民根據(jù)自身條件的差別來分配社會財富,一定程度準許差別的存在,但是同樣也會造成社會貧富差距的過大。應該說亞里士多德是最早認識到絕對平等的缺陷,進而主張一種相對主義的平等的西方學者之一。但是理解亞里士多德的分配正義思想首先應當明確一個前提,那就是亞里士多德主張的參與城邦公職分配的公民是不包括嬰兒和奴隸在內的,對于他們來說是沒有正義可言的,實際上亞里士多德排除了一部分人的公民資格。

二、中庸之道:亞里士多德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途徑

那么怎樣實現(xiàn)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分配上的正義呢?換句話說,城邦公物的分配怎樣實現(xiàn)比例上的平等呢?亞里士多德并沒有詳細敘述怎樣實現(xiàn)正義的分配,但通過他對中道的論證中,我們可以看出中庸之道對亞里士多德分配正義實現(xiàn)所起到的積極作用。

(一)中道通過優(yōu)良政體的構建促進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

亞里士多德在倫理學上推崇中庸的美德。他認為人“有三種品質,兩種惡(其中一種是過度,一種是不及)和一種作為它們的中間的適度德性。”[2]中道美德是最好的適度的,亞里士多德對中庸美德的推崇映射到政治學上就是用中庸之道治理城邦。“正義的(合法的)分配是以應該付出恰當價值的事物授予相應收受的人”。[1]分配上的中庸之道就要求對公物的分配遵循比例平等原則,“政治權利的分配必須以人們對于構成城邦各要素的貢獻的大小為依據(jù)”[1]。

亞里士多德把比例平等和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寄托于中等階層執(zhí)政的優(yōu)良政體。中等階層是中庸的化身和載體,亞里士多德是中等階級的代言人,中等階級是一個國家中最安穩(wěn)的階層?！熬鸵粋€城邦各種成分的自然配合說,唯有以中產階級為基礎才能組成最好的政體。中產階級(小康之家)比任何其他階級都較為穩(wěn)定?！盵1]中道對于城邦具有重要意義,他認為最好的政體是以中產階層為主體的共和政體,“亞里士多德關于如何分配一個城邦政治權力的主張是實現(xiàn)共和政體和中產階層的統(tǒng)治?！盵4]因此,亞里士多德把治理城邦的希望寄托于中等階層。要實現(xiàn)他說的比值上的平等,在一個變態(tài)的整體中顯然是不能實現(xiàn)的,這就要求構建一個符合中道德性的以中產階級為主體的優(yōu)良政體,這種政體的社會結構是橄欖形的,中間大,兩頭小,這樣的話社會最穩(wěn)定。亞里士多德將其對于中道的推崇擴展到了社會階層的論斷上,他認為基于中道對于正義的重要作用,社會階層中如果財富處于中間狀態(tài)(介于極貧和極富階層之間)的中產階層處于主體地位,那么最有利于社會的穩(wěn)定,最有利于城邦正義的實現(xiàn)?！胺舶顑戎挟a階層強大,足以抗衡其他兩個部分有余,或至少要比任何其他單獨一個部分強大——那么中產階層在城邦內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他兩個相對的部分就誰都不能主治政權—這就可能組成優(yōu)良的政體,最好的政治團體必須由中產階層掌握政權”[1]。

(二)中道通過法律之治的推崇保障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

亞里士多德對法律十分的推崇,這一點是與他的老師柏拉圖最大的不同點之一,柏拉圖認為法治是“第二等好”的統(tǒng)治,人治是最好的統(tǒng)治,而亞里士多德認為法治是最好的統(tǒng)治,法律是一種沒有感情的智慧,它具備人治所不具備的公正特質。人治中的人存在感情,所以政治腐化就成為可能,感情是不公正、不公道產生的根源,“常人既不能完全消除獸欲,雖最好的人們(賢良)也未免有熱忱,這就往往在執(zhí)政的時候引起偏向。法律恰恰正是免除一切情欲影響的的神祗和理智的體現(xiàn)”[1],用法律治理城邦就可以避免感情因素帶來的流弊,所以用法律治理城邦要優(yōu)于由人治理城邦,也只有通過法治才能保障一個城邦的穩(wěn)定發(fā)展和維護城邦公民的長遠利益。亞里士多德的法治思想包含兩層意思,“已成立的法律獲得普遍的服從,而大家所服從的法律又應該本身是制定的良好的法律?！盵3]但是怎樣來判斷法律是否良好呢?亞里士多德認為這個標準就是“正義”,正義是判定法律好壞的標準,這里的正義應該怎樣理解呢?亞里士多德并沒有系統(tǒng)論述,但符合中道的正義法律的一個特征,有助于保障實體上的正義的一種法律就可以說是體現(xiàn)了中道,這種符合正義的法律反過來又可以促進城邦的正義。

法治是實現(xiàn)分配正義的保障?！罢x的實現(xiàn)要求避免暴政并且以法律作為其保障?！盵6]亞里士多德對法律的推崇在他的正義觀中尤為明顯。“要使事物合乎正義,須有毫無偏私的權衡;法律恰恰正是這樣一個中道的權衡?！盵1]亞里士多德把優(yōu)良的法律作為中道的一種表現(xiàn),認為優(yōu)良的法律本身就是符合中道的,作為政治正義,法律調整的是社會成員與整個社會的相互關系,“若城邦的公民能遵循法律并通過法律進行管理,那么這個城邦能實現(xiàn)最大程度的公平,法治是一個體面政治生活的必要條件。”[4]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要求所有社會成員的行為都必須合乎法律。一個違法的人被認為是不正義的,而守法的人則被認為是正義的,因此,只有符合法律的才是正義的,要想實現(xiàn)分配正義就必須實行法治。

亞里士多德的分配正義理論已經(jīng)被后世奉為經(jīng)典,他主張正義的本質在于平等,這成為近代正義理論的源泉和基礎。但任何理論都打上了時代的烙印,其本身是存在著一定的局限的。亞里士多德分配正義理論的局限性一方面體現(xiàn)在排除了一部分人的公民身份,在他看來,奴隸、婦女和小孩是沒有正義可言的;另一方面體現(xiàn)在其分配正義理論的實際操作性不強,顯得模糊和抽象,“盡管亞里士多德能夠證明正義是什么,但是亞里士多德引導我們把哲學和政治轉變成對完美正義追求的嘗試很可能是徒勞無益的?！盵7]雖然他認為正義的本質在于實現(xiàn)比例上的平等,但是怎樣實現(xiàn)這種比例上的平等,并沒有充分論證,因此可操作性大打折扣。

三、亞里士多德分配正義思想對中國的啟示

改革開放以來,隨著我國市場經(jīng)濟的發(fā)展,人民群眾生活水平不斷提高,與此同時,貧富差距也逐漸拉大,還有相當一部分人生活在貧困之中。怎樣縮小這種貧富差距、實現(xiàn)社會財富的公正分配,就成為一個急需解決的現(xiàn)實問題。2013年2月5日,國務院轉批《關于深化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若干意見》,可見改革現(xiàn)行收入分配制度、縮小貧富差距,進一步做到收入分配的公平正義迫在眉睫。雖然其分配正義理論本身存在著諸多局限,但是在今天看來,尤其是對于急需進行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我國來說,仍然具有很好的借鑒意義。

1.擴大勞動收入在社會分配中的比重,相同行業(yè)的勞動者的收入應當基本一致,即實現(xiàn)相同行業(yè)內部收入分配的基本一致?！胺峙湔x不同于其他形式的正義就在于當判斷一個人獲得公物是否公正時,它會考慮這個人的價值?！盵8]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人民群眾是國家的主人,因此人民群眾都是平等的,如果相同行業(yè)的勞動者其收入差距非常大,那么就違背了“平等的人平等分配”的正義原則。對于自身條件相差不大的公民,其收入和獲得的報酬應當差別不大,而對于努力程度更高,天賦也更高的公民則應當準許其獲得更好的收入及報酬,但是這種差別是建立在公民自身天賦條件有所差別的基礎之上的,應當準許適度的差距的存在,但這種差距不應過大。國家或許可以參考每一年度的行業(yè)平均職工工資來確定各個行業(yè)的收入水平,對于從事相同行業(yè)的人員,其收入應當與其行業(yè)水平基本一致。

2.準許不同行業(yè)之間收入差距的存在,但是國家應當進行宏觀調控,使差距控制在盡可能小的范圍之內。在不同行業(yè)之間,不可能實現(xiàn)絕對的收入一致,甚至收入差距會非常大,例如,在現(xiàn)代社會中金融行業(yè)的收入可能要遠遠高于農業(yè)的收入,這在一定程度上是合理的,如果每一個行業(yè)的收入水平都一樣,那么就會嚴重挫傷人們的積極性,不利于社會的發(fā)展。但是差距如果過大的話,就顯得不夠公平,這時國家應當通過合理的稅收制度和法律來縮小這種收入的差距。國家絕對不能通過國家政策來人為的造成不同行業(yè)之間收入差距過大的現(xiàn)象,例如現(xiàn)階段的壟斷問題,對于一些牽扯到國家經(jīng)濟命脈的行業(yè),國家可以實現(xiàn)壟斷經(jīng)營,但是對于其他一些行業(yè),不應當保護這種壟斷,因為這會造成壟斷行業(yè)的工作人員收入過高。亞里士多德主張城邦中的公職應當在平等的公民之間平等的分配,亞里士多德主張的城邦中的職位在今天可以理解為國家資源,既然國家資源需要在平等的公民之間平等的分配,我國是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廣大人民群眾是國家的主人,人民群眾具有平等的公民資格,每個公民在法律意義上都是平等的,因此每個公民都應當平等的參與到國家資源的分配之中,這就要求國家打破壟斷,不能通過國家強制力排除一部分公民進入一些特殊的領域,例如石化、電力等由國家專營的行業(yè),而應當逐漸打破壟斷,讓公民平等地參與市場競爭。

3.擴大中產階層在社會中所占的比重,形成中間大、兩頭小的“橄欖型”的社會結構。亞里士多德認為中產階層是最能體現(xiàn)中道精神的群體,這一群體既不是極端富有也不貧困,因而最有利于城邦的穩(wěn)定,亞里士多德的這一觀點在現(xiàn)階段也是非常有價值的。在西方發(fā)達國家的各階層所占比重之中,中產階層的人數(shù)都占絕大部分,貧窮者和富豪都是少數(shù),而目前中國的中產階層的人數(shù)所占的比重偏低,并且目前的社會保障制度往往不利于培養(yǎng)中產階層,因為就算有的社會成員已經(jīng)是中產階層了,但是很可能因為一場大病或者是由于意外而由中產階層變?yōu)樨毨щA層,所以要想實現(xiàn)社會的分配正義,不但要下大力氣培養(yǎng)中產階級,擴大中等收入者的數(shù)量,提高部分低收入者的收入水平,使其加入到中產階層的群體中來,而且還要制定完善的社會保障制度,防止中產階層人群的流失,這樣才能不斷鞏固并擴大中產階層的數(shù)量。

4.推進社會主義法治建設,完善稅收和價格法律制度,為實現(xiàn)分配正義提供法律保障。亞里士多德認為法治是實現(xiàn)分配正義的保障,對于違反分配正義的行為可以通過法律來實現(xiàn)糾正。分配正義要發(fā)揮作用需要一些制度為前提,一是健全的法治面前人人平等,二是人們受到法律的保護,享有平等的權利。[9]我國正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jīng)初步形成,但是法律體系只是形成了一個輪廓,遠遠不夠精細。實現(xiàn)分配正義要求有精密的稅收和價格法律制度來支撐,完善的稅法可以使高收入者承擔更重的稅收,低收入者不用納稅,進而達到縮小不同行業(yè)和不同個體之間的收入差距的目的,是國家宏觀調控居民收入的一個重要的手段,而完善的價格法律制度能夠保障日常生活用品的價格保持在合理的范圍之內,不會造成某一類商品在短期內價格迅速上漲的情況。現(xiàn)階段我國的稅收制度并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價格法律制度也沒有建立起來,這直接造成了公民個體之間收入差距過大、房地產價格暴漲等等現(xiàn)象的發(fā)生,因此建立完善的稅收制度和價格制度,完善合理的房產稅、遺產稅、個人所得稅和價格法等法律制度,縮小現(xiàn)階段的貧富差距,實現(xiàn)商品價格的自然回落非常有必要。

亞里士多德的分配正義思想,雖然打上了鮮明的時代烙印,具有歷史和階級的局限性,但是直到二千年后的今天仍然閃耀著智慧的光芒,其理論中的比例平等原則是一種間接意義上的平等,亞里士多德能夠看到絕對的平等的缺陷,主張實現(xiàn)一種有差別的、能夠體現(xiàn)每個人貢獻大小的平等,是具有劃時代的歷史意義的。而現(xiàn)階段的中國收入分配領域面臨的急需解決的問題是在追求效率的前提下怎樣兼顧公平。里士多德分配正義思想中蘊含的平等觀念、中道思想和法治理念為當代中國怎樣兼顧公平提供了有意義的借鑒。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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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宋桂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