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玲
[摘要]改革開放至今,我國的市場化改革逐步演進和深化,經歷了從雙軌制改革到商品和服務市場化改革、再到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的發展過程。現階段,政府依舊是稀缺生產要素的實際掌控者和配置者。人為控制各種要素的價格,影響了價格功能的正常發揮,導致資源錯置、尋租腐敗。要實現我國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必須瞄定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的目標取向。通過穩步利率和匯率市場化,改變級差地租的分配模式,完善工資形成機制等措施,加快完善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
[關鍵詞]市場化改革;雙軌制;經濟發展方式
[中圖分類號]F12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2426(2014)07-0060-04
改革開放30多年來,中國逐步確立了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基礎性作用,并開始向市場決定資源配置的方向轉變。總結起來,我國的市場化改革大致經歷三個發展階段,第一階段是1979-1993年,為雙軌制時期;第二階段是1993-2003年,為商品和服務市場化時期;第三階段是2003年至今,我國開始了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時期。
一、我國市場化改革的發展歷程
(一)雙軌制時期(1979-1993)
1979-1993年間,中國實施了不同于其他社會主義國家的漸進式“增量改革”,這種特殊制度安排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雙軌制。簡要來說,雙軌制就是在價格和資源配置體系中既有市場經濟又有計劃經濟的雙重體制,也就是計劃軌和市場軌同時并存的體制。
雙軌制是中國經濟在轉型過程中的一種制度創新,是當時最優的制度安排選擇。這是因為,在改革之初,我們對計劃經濟體制和市場經濟體制還沒有正確的認識,對社會主義制度下能否運行市場經濟還存在著爭議。可以說,雙軌制是當時改革各方參與者相互博弈的結果。在保持社會主義計劃經濟的基本框架下,引進市場經濟的因素作為補充,進行局部的改進,是改革阻力最小的一種制度安排。
從農村的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到非國有企業的興起,再到開放“經濟特區”,這些改革都意味著在計劃經濟中逐步增添了新的、非計劃的市場經濟成分。這一過渡性的制度安排,實現了“沒有受損者的改革”。在資源配置的改變中沒有輸家,而有一部分人能贏,這就是在經濟學上被稱為的“帕累托改進”。
(二)商品和服務市場化時期(1993-2003)
1992年,黨的十四大明確了要“建立中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改革目標,提出要“使市場在國家宏觀調控下對資源配置起基礎性作用”[1]。根據黨的十四大提出的要求,國家和地方都加快了市場化改革的步伐。
這一階段的市場化改革主要是圍繞普通商品和服務價格進行的。從糧食、肉、禽、蛋、菜等居民生活必需品和基本日用品,到鋼鐵、煤炭、天燃氣等生產資料,一般商品和絕大多數生產資料已經完成了計劃軌和市場軌“并軌”,并最終實現了單一的市場價格體制。
一般商品和服務項目的市場化改革,使得原來沒有得到利用的,或者沒有得到充分利用的資源得到了利用,也使得我國經濟增長中的效率提高。我國改革30多年來的經濟高速增長正是得益于生產效率的提高。特別是到了上世紀90年代以后,GDP年增長速度更是加快,甚至超過了兩位數。
(三)生產要素市場化時期(2003-至今)
普通商品和服務的市場化改革取得了重大進展,為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提供了必要條件。2003年,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第一次提出“大力發展資本和其他要素市場”[2],這是經濟體制改革深化的必然結果。
生產要素市場主要包括金融市場、土地市場、勞動力市場等,與之對應的價格即利率和匯率、地價和地租、工資等。相配套地,我國開始逐步推進利率市場化、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市場化、土地管理制度改革以及收入分配改革等。比如,利率市場化已經大幅推進,只剩下存款利率市場化;又如,2005年7月21日和2010年6月19日,我國先后啟動兩輪匯率改革;再如,黨的十七屆三中全會提出城鄉二元土地要實現“同地、同權、同價”,等等。
雖然各種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的步伐在加快,但是嚴格意義上的生產要素市場尚未真正形成。事實上,中國目前在經濟社會中的諸多深層次矛盾均是要素市場化改革滯后的外在表現。由于要素市場涉及經濟體制改革與經濟轉型等重大關系,此時,改革的焦點就轉向如何加速推進生產要素的市場化改革。
二、加速推進生產要素市場化的理由
近些年來,雖然我們在加快轉變經濟發展方式上下了很大氣力[3],但是進展甚微、成效有限。資源緊缺、環境破壞、中小企業經營困難、腐敗頻發、貧富差距懸殊等各種經濟社會矛盾變得越來越尖銳。原因總的來說,是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遇到了束縛和制約,即資金、土地、勞動力等生產要素價格遠遠沒有市場化。
(一)能優化資源配置
由于我們的市場經濟是脫胎于計劃經濟,市場體系發育不成熟,市場競爭不充分,政府干預經濟的能力很強[3]。各種資源的價格,各種要素的價格都被人為壓低,結果影響了價格功能的正常發揮。
具體而言,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利率和匯率是資金的價格表征,在我國,人民幣的存貸款利率和匯率被央行嚴格管制。由于人民銀行的獨立性尚未完全實現,資金的價格和配置實際上仍舊被政府嚴格地控制,市場機制受到了很大限制。二是我國農村的土地是屬于集體的,城市的土地是屬于國有的。在“農轉非”時,城鄉之間的土地禁止直接交易,這意味著土地市場價格也無從發現。三是沒有工資形成的市場機制,即工資談判機制。長期以來,資強勞弱,勞動者缺乏與資方進行工資談判的能力和有效的渠道,企業工資分配制度和分配結果都是資方主導。勞動力的價格與勞動者的貢獻往往不匹配,所以GDP的增長率遠高于工資增長率。
推進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的實質就是發揮價格變化對市場供求的自動調節作用,矯正要素價格扭曲,引導要素價格的真實回歸,最終實現資源配置的最優化。政策貸款、人情貸款的發生,以及大量的土地減少,就是因為政府掌握了信貸和土地等要素資源,很多人通過非市場的手段來低價獲取生產要素,而沒有采用市場機制來配置資源。所以消除這些扭曲因素最有用和高效的辦法就是大幅度減少政府對資源的直接配置。
(二)能消除尋租腐敗
在經濟學中,計劃價低于市場價的價差叫做“租”。政府掌握了稀缺生產要素,也就獲得了要素價格的控制權。在這種情況下,就會有人運用走關系、行賄等手段接近權力,從而獲得計劃價和市場價之間的價差(租金)。
在我國信貸市場,央行通過將名義存款利率壓低在通貨膨脹率以下,降低了銀行吸收存款的實際成本,這相當于國有金融機構直接從民間攫取“租金”。與此同時,央行通過控制貸款利率低于市場真實利率水平,降低了融資成本,刺激了各部門的貸款及投資需求。但由于銀行體系基本上是國有的,各級政府在信貸的發放上其實有很大的權力。大量的中小企業和居民被排斥在信貸市場之外,政府和國企卻具有很強的信貸能力,這又為各級政府部門創造“租金”機會。
在我國城市化進程中,征收是農地實現轉用的唯一合法途徑。這意味著土地交易不是市場行為,因此土地市場價格也就無從發現,征地補償標準就必須借助市場以外的方法來確認。而在現行的財稅體制下,由于財權和事權的不匹配,地方政府的預算內收入遠不能維持當地的財政支出。地方政府既需要大量土地以應對城市化的需求,更需要依賴土地轉讓收入補充正常的財政預算和城市擴張所需的資金。財政壓力為地方政府壓低征地補償提供了較強的動機[4]。這就決定了失地農民所獲得的實際補償遠低于土地的市場價格。兩者之間的差額就是與土地有關的尋租行為的租金。與發達的市場經濟國家相比,我國地方政府利用手中強制性的征收權,從農民手中低價征地,并在土地市場高價出售,這就是地方政府在城鄉土地流轉中能獲得最大經濟租金的制度基礎。
推進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就是鏟除權力對于市場交易活動的干預和控制,動搖尋租腐敗的制度基礎。
(三)能轉變經濟發展方式
我國粗放式經濟發展方式的集中表現就是中國經濟內部結構失衡,即將出口和投資作為拉動經濟增長的重要手段。深層次的原因是我國內需不足,只好采取壓低國內生產要素價格的方式參與國際貿易,并分別配合以出口導向戰略和投資驅動戰略。
以匯率為例,人民幣匯率就是人民幣的國際市場價格。長期以來,我國人為地壓低了人民幣匯率。因為人民幣匯率越低,中國商品就越便宜,出口就越多。于是,以2001年加入WTO為契機,從2002年起,出口就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之一。此后,中國出口和貿易順差大幅增加。
不僅在出口這駕馬車上需要低成本,在投資上也同樣需要。為了刺激投資,我國又人為壓低了利率。利率是借貸資金的買賣價格,是資金這一生產要素的價格成本。因為高投資需要低成本資金支持,因此我國的利率一直保持在低水平上。以利率水平為例,1996年至2002年的實際利率為3%,而2003年至2010年的實際利率為-0.3%,處于負利率狀態。
從短期來看,生產要素的市場化改革會導致相關要素資源價格上升[5],但長期來看,利率上升有利于提高資金的使用成本,抑制投資;匯率、工資和土地成本上升有利于合理體現我國出口產品的真實價格,減少出口。通過要素價格的提升,既抑制投資的擴張,又減弱出口對經濟增長的拉動,一石二鳥。從更深層面上看,巨額外匯儲備和龐大的流動性過剩,都是國民經濟過度依賴出口、過度依賴投資的貨幣表現。從源頭上進行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能自動地限制勞動密集型和資源密集型產品的生產和出口,削弱粗放式經濟發展方式。這在事實上強化了培養內需的動力,也增強了經濟增長的長期潛力。
三、生產要素市場化改革的深化方向
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強調:“經濟體制改革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點”,“必須積極穩妥從廣度和深度上推進市場化改革”[6]。可見,市場化改革是經濟體制改革的核心和重點。更為關鍵的是,此次市場化改革集中關注的內容主要是,資本、土地、勞動力、資源環境、技術等“要素市場”。隨著經濟體制改革的全面深化,市場化改革向要素市場推進的條件已經成熟,在生產要素配置上也應實行單一的市場價格制度。
(一)穩步推進利率和匯率市場化
利率和匯率作為資金的價格信號,其水平的高低反映出資金稀缺程度。隨著金融市場以及金融機構的發育和成熟,要繼續穩步推進和完善利率市場化形成機制。利率市場化的核心是政府放松對存貸款利率管制,解除對銀行存貸利差的保護,使利率能夠靈活浮動,由貨幣市場和資本市場的供求關系決定。實現利率市場化必須有良好的金融生態壞境和公司治理結構完善的微觀基礎。只有具備這些條件后,央行才能從存貸款利率管制一線淡出,將利差的定價空間還給市場主體。
同時,匯率作為人民幣的對外價格表征,不僅要真實反映國內外匯供求狀況,還要客觀反映人民幣國際化的程度。推動人民幣匯率形成機制的市場化,不是簡單的升值或貶值,而是改變人民幣匯率購買的資金來源。目前,人民幣的匯率水平是央行以基礎貨幣購匯來決定的。央行要維持任何一個匯率水平的目標,基礎貨幣的投放量都由此被決定,對內就造成了流動性過剩。因此,要形成人民幣匯率的市場化機制,就要改變央行動用基礎貨幣購匯的方式,形成財政性購匯的資金渠道。只有真正市場里產生的匯率才是均衡匯率。更長遠地看,要加快實現人民幣資本項目可兌換,最終實現人民幣自由兌換。
(二)改變級差地租的分配模式
以國際視角來看,農地實現非農化有兩條途徑:一是,政府動用征收權征地。在這種關系里面,行政機制是土地資源的主要配置方式;二是,開發商通過談判轉讓的方式與農地所有者進行交易。這是一個較為純粹的市場過程。是征地還是買地,對政府而言,取決于二者之間的成本大小。這對于我國的土地市場改革具有強烈的政策啟示。
1.要嚴格限制征收權的適用范圍,確保在“公共使用”領域。同時,在“農轉非”過程中,對地方政府設置兩條硬約束。一方面,固定一定比例的土地出讓金,用以保護耕地、整治土壤和開墾新耕地。另一方面,適當擴大政府對失地農民的征地補償。無論是拿出資金返還給農民,還是提高征地補償,都是為了增加征地的成本,最終為嚴格遵循級差地租規律、實行土地有償有限的轉讓制度,大規模利用市場機制創造條件[7]。
2.要確實落實農民的土地產權。對農民來說,最重要的東西就是土地權利。土地權利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一個叫做田底權,一個叫做田面權。田底權就是狹義的所有權,田面權就是使用權。把田面權還給農民,農民可以自由處置,可以自己用,也可以租賃,也可以買賣和流轉。田面權在經濟學上就是取得級差地租的權利。所謂級差地租就是城市化所帶來的土地超額收入。本來城市化的作用就是靠人的積聚來提高效率的,而現在是土地城市化的速度比人口城市化的速度高一倍以上。結果是土地城市化了,它起不到城市化的作用。提高效率的作用沒有,但是城市化的各種毛病全都有,諸如交通擁堵、生態破壞、生活成本提高,等等。落實農民的土地產權還有另外一層重要意義,即它可以利用市場發現價格的功能,將農地的真實“市場價格”發現出來。因此,只有妥善解決了農村土地產權問題,讓農民真正享有實質性的財產權利,分享城市化帶來的收益;才能開啟城鄉之間土地直接交易的市場通道,打破城鄉二元土地結構的制度分割。
(三)完善工資形成機制
1.要改變國民收入的初次分配不利于勞動者的格局。隨著我國收入分配制度改革的深入,工資形成機制也要相應轉換,更多地由市場調節,使工資能夠反映勞動力生產率和供求狀況的變化[8]。根據赫克歇爾-俄林理論,要素價格取決于其相當稀缺程度。如果某種要素相對豐富,它的價格就會相對較低;相反,如果某種要素相對稀缺,它的價格就會相對較高。但是要素稟賦結構并不是一成不變的,而是會不斷變化和升級的。相應地,要素價格也會隨之改變。如果某種要素的積累速度快于其他要素,從相對稀缺轉為相對豐富,那么它的價格就會從相對較高變成相對較低。在動態比較優勢下,我國的要素稟賦結構一直都在不斷地改變。就資本和勞動力兩種生產要素而言,我國資本的積累速度高于勞動力,逐漸從相對稀缺變成相對豐富;同時勞動力的增加受人口增長的限制,從相對豐富變成相對稀缺。在這種情況下,我國從勞動力較多、資本較少的國家逐漸變為資本較多、勞動力較少的國家,生產方式也會逐步從勞動力密集型升級到資本密集型。這個過程中反映到要素價格上,就是收入分配也會逐步向勞動力傾斜,工資不斷上升[9]。
2.建立健全企業職工工資集體協商和支付保障制度。根據若干學者的獨立研究,工業企業職工薪資年增長幅度遠低于勞動生產率的年增長幅度。換句話說,“中國制造”一定程度上是以損失一代人的健康、養老和下一代人的教育“補貼”出來的。健全的企業職工工資集體協商和支付保障制度至少要包含三個層次:一是對進入就業市場的勞動力提供薪資;二是對未進入就業市場的潛在勞動力提供必要的教育;三是對喪失勞動能力的勞動者提供生活保障。只有充分考慮到勞動力的代際因素,勞動力的價格才能被真實反映。同時,企業受到勞動力成本提升的充分壓力后,才會通過結構調整、技術創新、產品升級來增強產業的國際競爭力。可以說是,企業人工工資成本上升倒逼產業升級。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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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N].人民日報,2013-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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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馬凱.積極推進生產要素價格改革[J].價格理論與實踐,1994,(1):17-18
[9]林毅夫.中國經濟專題[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233-236.
責任編輯宮秀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