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無題二首》（昨夜星辰）異文分析

于悅

摘要：李商隱《無題二首》詩的異文情況比較特殊，均不是由于詩集在流傳過程中后人無意識錯訛而產(chǎn)生，而是由于讀者在閱讀過程中理解上的微殊而改動致異。本

文根據(jù)唐人的用字習(xí)慣、詩歌的整體意境、詩集版本產(chǎn)生的先后順序等方法對幾處異文進(jìn)行分析，力求恢復(fù)詩歌原貌。

關(guān)鍵詞：李商隱；《無題二首》；版本；異文

中圖分類號：I207.22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6-026X（2014）02-0000-01

凡同一書的不同版本，或不同的書記載同一事物而字句互異，包括通假字和異體字，都是異文。[1]李商隱傳世詩集版本眾多，異文現(xiàn)象普遍存在，導(dǎo)致異文產(chǎn)生的原因也很復(fù)雜，本文僅就李商隱《無

題二首》中出現(xiàn)的三處異文進(jìn)行分析，以期還原詩歌原貌，更好的解讀歌內(nèi)容。

1、畫樓——畫堂

影宋抄、律髓作“堂”，蔣本、戊簽、錢本、汲古閣本、姜本、悟抄、席本、朱本、馮本、《全唐詩》作“樓”。①

“畫樓”指雕飾華麗的樓房?！爱嫎恰币辉~在《全唐詩》中共出現(xiàn)32次，如萬齊融《三日綠潭篇》：“綠水殘霞催席散，畫樓初月待人歸?！蓖蹙S《過崔駙馬山池》：“畫樓吹笛妓，金碗酒家胡。”

“畫堂”指古代宮中有彩繪的殿堂，也泛指華麗的堂舍。“畫堂”一詞在《全唐詩》中共出現(xiàn)60次，如齊己《賀雪》：“堪想畫堂簾卷次，輕隨舞袖正紛紛?！背蓮┬邸缎卵唷罚骸皽p省雕梁并頭語，畫

堂中有未歸人?！辈⑶摇爱嬏谩币辉~在晚唐詞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如韋莊《浣溪沙》：“清曉妝成寒食天，柳球斜裊間花鈿，卷簾直出畫堂前?！睖赝ン蕖稓w國遙》：“畫堂照簾殘燭，夢馀更漏促?！?/p>

“畫堂”為唐宋時期的高頻詞匯，傳說蘇軾與蘇小妹對嘲：“未出房門三五步，額頭先到畫堂前?！碧K小妹對道：“去年兩滴相思淚，今年方流到嘴邊?！庇秩缱钤绯霈F(xiàn)于《淮海居士長短句》中的詞牌

子《畫堂春》等。

“昨夜星辰昨夜風(fēng)，畫樓西畔桂堂東”這首詩歌是一篇描寫回憶的作品，首聯(lián)的目的是交代背景，描述出一個能夠烘托出當(dāng)時美好情景的環(huán)境。首句連用了兩個“昨夜”，若再用“畫堂”與“桂堂”連

接，有種一氣呵成的感覺?！肮鹛谩敝傅墓鹉驹斓膹d堂，亦泛指華美的堂屋?！肮鹛谩币辉~在《全唐詩》中共出現(xiàn)8次，如羅隱《寄前戶部陸郎中》：“桂堂縱道探龍頷，蘭省何曾駐鶴心?！毙焘埂兑理?/p>

酬常循州》：“早年花縣拜潘郎，尋忝飛鳴出桂堂?！?/p>

又影宋抄本為影印宋代刊本，瀛奎律髓為元代方回所編，專選唐宋兩代的五、七言律詩，兩種版本出現(xiàn)年代較早，與原本較為接近，兩種本子均作“堂”，應(yīng)以“堂”為是。

2、送鉤——送鬮

律髓作“鬮”，影宋抄、蔣本、戊簽、錢本、汲古閣本、姜本、悟抄、席本、朱本、馮本、《全唐詩》作“鉤”。

“隔座送鉤春酒暖，分曹射覆蠟燈紅”描寫的是席上的游戲場面。據(jù)《辛氏三秦記》記載：“昭帝母鉤弋夫人，手拳而有國色，先帝寵之，世人藏鉤法此也?！敝芴帯讹L(fēng)土記》記載：“臘日飲祭之后，

叟嫗兒童為藏彄之戲，分為二曹，以校勝負(fù)：若人偶，即敵對；人奇，即令奇人為游附，或?qū)偕喜埽驅(qū)傧虏埽麨轱w鳥，以齊二曹。”馮浩《玉谿生詩集箋注》按：“古皆作‘藏彄，后多作‘藏鉤

，字異而事同也。‘隔座送鉤者，送之使藏，今人酒令尚有遣意。”[2]

《全唐詩》中“送鉤”一詞只此一例，“送彄”一詞從未出現(xiàn)過。但描寫此游戲時，有8次用“藏鉤”一詞來表示，如岑參《敦煌太守后庭歌》：“醉坐藏鉤紅燭前，不知鉤在若個邊?！崩畎住秾m中行樂

詞八首》：“更憐花月夜，宮女笑藏鉤。”“送鬮”一詞，《全唐詩》中也從未出現(xiàn)過?！棒b”也一種游戲，稱作“拈鬮”，任取事先做好記號的紙片或紙團(tuán)，以決定得什么或做什么，[3]一般是以拈

鬮的方式確定題目或詩韻，是舊時分題賦詩或分韻賦詩的方法?！度圃姟分忻鑼懘朔N游戲的詩歌有三首，如唐彥謙《游南明山》：“鬮令促傳觴，投壺更聯(lián)句。”

此聯(lián)對句有“分曹射覆”字，據(jù)《漢書·東方朔傳》記載：“上嘗使諸數(shù)家射覆，置守宮盂下射之?！弊⒃唬骸坝谏涓财髦轮弥T物，令暗射之，故云射覆?！鄙涓玻瑸楣糯环N猜度預(yù)為隱藏事物之游

戲。后世酒令以字句隱寓事物，亦稱射覆。[2]

根據(jù)古書記載此句應(yīng)為描寫席上“送鉤”的游戲，又影宋抄為影印宋代刊本，早于律髓，可信度更高，應(yīng)以“送鉤”為是。

3、轉(zhuǎn)蓬——斷蓬

錢本、影宋抄、席本、朱本、《全唐詩》作“斷”，蔣本、戊簽、汲古閣本、姜本、悟抄、馮本作“轉(zhuǎn)”。

“蓬”是一種草的名字，葉形似柳葉，邊緣有鋸齒，花外圍白色。秋枯根拔，遇風(fēng)飛旋，故又名“飛蓬”。[3]

“轉(zhuǎn)蓬”指隨風(fēng)飄轉(zhuǎn)的蓬草?！逗鬂h書·輿服志》：“上古圣人，見轉(zhuǎn)蓬始知為輪?！?/p>

《文選·曹植<雜詩>》：“轉(zhuǎn)蓬離本根，飄颻隨長風(fēng)。”“轉(zhuǎn)蓬”一詞在《全唐詩》中共出現(xiàn)57次，李商隱《少年》：“灞陵夜獵隨田竇，不識寒郊自轉(zhuǎn)蓬?！崩畎住缎Ч哦住罚骸肮饩安豢闪?，生世

如轉(zhuǎn)蓬?！倍鸥Α犊屯ぁ罚骸岸嗌贇埳?，飄零似轉(zhuǎn)蓬?！?/p>

“斷蓬”猶飛蓬，比喻漂泊無定。“斷蓬”一詞在《全唐詩》中出現(xiàn)32次，如李商隱《送從翁從東川弘農(nóng)尚書幕》：“皆辭喬木去，遠(yuǎn)逐斷蓬飄?！痹S渾《別韋處士》：“南北斷蓬飛，別多相見稀?！?/p>

《唐詩鼓吹評注》評此詩曰：“此追憶昨夜之景而思其地，謂身不能至而心則可通也。送鬮覆射，乃昨夜之事。嗟予聽鼓而去，跡似轉(zhuǎn)蓬，不惟不能相親，并與畫樓桂堂相遠(yuǎn)矣?！盵2]此詩首聯(lián)、頸聯(lián)

、頷聯(lián)均為描寫回憶之事之美好，用以對比今日之境況，用“類轉(zhuǎn)蓬”比喻自己現(xiàn)在的心境，“長期以來的萍漂生活始終得不到一個穩(wěn)定的機(jī)會，因此，他的頹喪消極的思想終于在這一個時期抬頭了。”

[4]“轉(zhuǎn)蓬”和“斷蓬”意義相同，用在詩歌中不會對詩歌的整體意境有影響，也都符合唐代的用字習(xí)慣，兩詞在李商隱的詩歌中也均有出現(xiàn)，均為此意，但影宋抄本與詩歌原貌最為接近，且錢本、席

本、朱本、《全唐詩》作“斷”，應(yīng)以“斷”為原本。

參考文獻(xiàn)：

[1]夏征農(nóng)，陳至立.辭海[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0.

[2]劉學(xué)鍇，余恕誠.李商隱詩歌集解[M].北京：中華書局，2011.

[3]羅竹風(fēng).漢語大詞典[Z].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1994.

[4]李石梅，李艷菊.李商隱《無題二首》（昨夜星辰）系年考辨[J].成都大學(xué)學(xué)報（教育科學(xué)版），2007，（8）.

注解

①本文參校的書目有明汲古閣刊《唐人八家詩·李義山集》，以下簡稱汲古閣本；四部叢刊影印明嘉靖二十九年毗陵蔣氏刻《中唐人集十二家·李義山詩集》，以下簡稱蔣本；明姜道生刻《唐三家集·

李商隱詩集》，以下簡稱姜本；明悟言堂抄本《李商隱詩集》，以下簡稱悟抄；明胡震亨輯、清康熙二十四年刊《唐音統(tǒng)簽·戊簽·李商隱詩集》，以下簡稱戊簽；清影宋抄本《李商隱詩集》，以下簡

稱影宋抄。清康熙四十一年席啟宇刊《唐詩百名家全集·李商隱詩集》，以下簡稱席本；清蔣斧影印錢謙益寫校本《李商隱詩集》，以下簡稱錢本；清朱鶴齡《李義山詩集箋注》，以下簡稱朱本；清馮

浩《玉溪生詩集箋注》，以下簡稱馮本；清彭定求等編《全唐詩》，以下簡稱《全唐詩》；國家圖書館藏元刊本瀛奎律髓，簡稱律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