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

［文／（新加坡）尤今］

到倫敦度假，住在女兒的公寓里。

那天，約好在她下班后共進晚餐，做事有條不紊的女兒體恤地說道：“餐館坐落于九曲十八彎的窄巷里，不太好找，你們就在餐館附近的小公園等我吧！”

早上出門時，天氣溫涼，我穿了一襲寬松的棉質衣裙，沒帶外套。天色愈暗，氣溫愈低，到了傍晚，氣溫居然降至6℃。

我和老公提早十分鐘來到游人寂寥的小公園，那種刺骨的寒風奪命似的想把人的臉皮整層刮掉，我冷得幾乎連血液也凝結了。到了七點整，一向準時的女兒不見蹤影；我們的手機偏又留在公寓里忘了帶，無法聯系。

七點四十分，女兒才氣喘吁吁地趕到，連聲道歉：爸爸，媽媽，對不起，對不起！工作堆積如山，做不完呀！”

凍得有如一片在樹梢顫抖的枯葉，我的聲音比雪更冷：“工作做不完，不是還有明天嗎？你過去守時的好習慣去了哪里？”說著，徑直往前走，不再看她一眼。

到了餐館，女兒輕車熟路地安排著各種美食。刺身、鰻魚飯、醬漬豆腐、軟蟹手卷、天婦羅……

可口的美食一道接一道地上，然而，我覺得心葉冒出了很多凍瘡，灼灼地痛，半點胃口也沒有。

第二天，日上三竿才醒來。奇怪的是，廳里竟傳來女兒和她爸爸說話的聲音。我翻身起床，走出室外，還沒開口，女兒便說了：“媽媽，我今天請假。”我驚訝地問：“咦，你的工作不是堆積如山嗎？”她笑嘻嘻地說：“工作做不完，不是還有明天嗎？”

桌上，放了一大束精神抖擻的向日葵，黃艷艷，活鮮鮮的，熱情源源不絕地釋放。向日葵旁邊，有個奶油蛋糕，還有一張卡片。

卡片里，裝著女兒圓潤的字體：“親愛的媽媽：記得嗎？那一年，您到土耳其旅行，看到漫天漫地的向日葵，回來向我出示照片，滿臉陶醉地說：那種美啊，簡直驚心動魄！您每回看到玫瑰花、荷花和桂花，都露出饞饞的目光，想吃它們；唯獨向日葵，您打心坎里愛著它寵著它。媽媽，我和哥哥們，其實都是您的向日葵；而您，就是我們的陽光。”

讀畢，抬起頭來時，女兒絮絮地說道：“媽媽，昨天下班后，我趕去辦公室附近那家花店，不巧它因事休業；匆匆坐計程車趕去另一家，又碰上塞車，我真的急壞了呀！終于買到了您最喜歡的向日葵，還得趕回家把它藏好。這樣一來一往，才會遲到的呀！”

說著，她笑瞇瞇地自問自答：“您猜我把花偷藏在哪兒？貯藏室！可是，我又擔心它枯萎，半夜還起來澆水！”

這一天，是我的生日。

可是，在這一刻，我的眼眶里，卻都是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