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計師事務所合并的效果:審計質量、審計收費與市場反應

鄧 川，楊文鶯

(浙江財經大學會計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一、引 言

近年來，讓會計師事務所通過合并方式“做大做強”，已成為我國政府主管部門、行業組織以及理論界的共識。中國注冊會計師協會于2007年印發了《關于推動會計師事務所做大做強的意見》，積極支持事務所在依法、自愿、協商的基礎上進行合并。根據筆者的統計，2006－2009年間我國證券市場上就發生了31起事務所合并案。

我國會計師事務所合并的效果到底如何?關于合并對審計質量的影響，一方面，曾亞敏和張俊生對我國2006－2009年初8起事務所合并案研究后發現，合并后客戶的操控性應計顯著下降，盈余反應系數顯著提高，表明合并有助于提高審計質量［1］。另一方面，李明輝以2005年德勤華永與北京天健及深圳天健信德合并案、2008年中瑞華恒信與岳華合并案為對象，發現合并未必意味著審計質量的提高，中瑞岳華的審計質量甚至有所下降［2］。劉啟亮等對1999－2007年的事務所合并研究發現，我國本土事務所的擴張總體上沒有改進審計質量［3］。Chan和Wu利用我國1999－2006年事務所合并數據，發現證券所之間合并當年出具非標意見的概率提高。然而，證券所合并非證券所后的審計質量并沒有提高，這表明公眾客戶的規模(累計在險準租)更可能作為擔保品以防范審計違規行為［4］。關于合并對審計收費的影響，蔡春等發現從2002年到2008年，內資所合并后的審計收費僅緩慢增長［5］。房巧玲和李曉燕［6］、李明輝等［7］都發現合并后的審計收費顯著提高。

總體上看，關于事務所合并效果的研究結論并不一致，研究設計上也存在一定的不足。例如，曾亞敏和張俊生、李明輝僅分析了少數個案;劉啟亮等、Chan和Wu對政策引導下的2007－2009年間合并案較少涉及。關于審計收費，蔡春等主要采用描述性統計，沒有嚴格控制其他影響審計收費的因素。房巧玲和李曉燕只是對合并前后1年審計收費進行了檢驗，數據期間較短。李明輝等混合了證券所之間的合并、證券所與非證券所的合并，且剔除了兩年內連續發生合并的案例。鑒于2006－2009年間連續發生合并的都是重量級大所，剔除這些合并可能使研究結論存在較大的片面性，因此本文包含了這些合并案例。

基于2006－2009年間我國證券市場上內資事務所之間的合并案例，從事務所自身審計質量、上市公司對合并的看法(審計收費)以及投資者對合并的反應這三個角度，分析合并的效果。本文的貢獻在于:(1)較為完整地分析了2006－2009年間我國證券市場上發生的內資事務所合并案例，這有助于確保本文結論的外部效度。(2)進一步區分了合并雙方的相對大小，以及在合并后是否進入內資十大，對合并前后共四年的數據進行了對比分析，從而有助于更深入地了解我國事務所合并的效果。(3)檢驗了證券市場對事務所合并的市場反應。

二、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會計師事務所合并與審計質量

審計質量是審計師發現被審計單位會計違規并揭露這種違規行為的聯合概率(DeAngelo，1981)［8］。前者取決于審計師的專業勝任能力，后者取決于審計師的獨立性。從專業勝任能力看，事務所合并后的規模快速擴大，從而可以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來進行技術研發和質量控制。合并也為專業化投資提供了可能，可以提高事務所的專業化程度［9］，而行業專長有助于提高事務所發現財務報表中錯報的能力。從獨立性角度看，當審計市場分散時，激烈的行業競爭可能會使事務所為了贏取客戶資源而出具迎合客戶的不公正審計意見，直接降低了審計質量;合并使事務所迅速擴大了規模，此時如果事務所因低質量的審計服務而遭受懲罰，其聲譽受損不僅意味著可能向該筆業務委托人支付賠償，而且還可能導致已有客戶和潛在客戶的流失。因此，合并后的大所有更強烈的動機保持獨立性以維護品牌聲譽。與此同時，大事務所來自某一客戶的收入占總收入的比例相對較小，其對客戶的經濟依賴性相對較弱，也更容易抵制來自客戶的壓力。此外，事務所合并后，原先來自于不同事務所的合伙人之間會形成一種內部制衡，以維護新事務所的聲譽和整體利益，從而有利于保證事務所的執業質量［2］。為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1:會計師事務所合并能提高審計質量。

(二)會計師事務所合并與審計收費

審計收費水平是事務所與客戶討價還價的結果，它在一定程度上能體現客戶對審計服務的認可程度。合并對審計收費的影響存在不確定性。一方面，合并后的事務所可能通過勞動生產率的提高來實現規模經濟和范圍經濟，可以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來進行專門化知識領域投資，成為行業審計專家。通過合并，可以重新部署戰略資產以獲取資產的最佳利用，提升管理技能，從而導致邊際成本降低。而且，兩個地理位置互補的事務所合并也能導致審計的邊際成本降低［9］。地理位置分散的大客戶從事務所的地理覆蓋區域的擴大中獲益更大。因此，如果事務所愿意將成本節約的收益部分讓與客戶，那么我們可以預期合并能降低審計收費。

另一方面，合并也可能帶來審計收費上升。首先，如果合并能帶來審計質量和審計師聲譽的提高，那么產品差異或聲譽可能導致審計師的收費溢價［10］。其次，合并會使事務所規模和市場份額擴大，市場集中度提高。合并將使大事務所的市場勢力(Market Power)進一步提高。為了攫取高于市場平均水平的壟斷利潤，事務所(尤其大所)可能憑借其市場勢力制定更高的價格來提高利潤。因此，客戶支付的審計費用的最終變化結果是一個實證問題，將取決于成本節約、市場勢力提高和產品差異中哪種影響占主導。為此，本文只提出以下零假設:

H2:會計師事務所合并對審計收費沒有影響。

(三)會計師事務所合并與市場反應

事務所合并一方面可能提高審計質量，改善信息披露質量，另一方面，伍利娜等發現，我國最高法院2003年《關于審理證券市場因虛假陳述引發的民事賠償案件的若干規定》的頒布，催生了我國證券市場審計的保險功能，從而對投資者利益保護發揮積極的作用［11］。事務所合并將使投資者在公司破產時從審計師處獲得的期望賠償金額增加。為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H3:涉及會計師事務所合并的公司的市場反應為正。

三、研究設計

(一)審計質量的檢驗模型

國外研究發現，操縱性應計利潤(Discretional Accruals，DA)與事務所遭受訴訟、出具非標準審計意見的概率正相關，故借鑒陳信元和夏立軍［12］，以操縱性應計利潤的絕對值(|DA|)作為審計質量的代理變量。|DA|越低，審計質量越高①我們具體采用截面Jones模型計算操縱性應計利潤，具體計算過程請參見陳信元和夏立軍(2006)。。

參照陳信元和夏立軍，本文使用以下模型檢驗事務所合并后的審計質量變化:

變量定義如下:|DA|為審計質量的代理變量。Merge為測試變量，合并后當年和下一年取1，合并前兩年為0。Cfo為來自經營活動的現金流量凈額除以上年期末總資產。Lnasset是公司當年期末總資產的自然對數。Roa是總資產利潤率。Assetzz是總資產增長率。Lev是負債比率。Age代表公司的上市年數，以公司上市日距離變更年度末的天數除以360天計算。Opin為審計意見啞變量，標準的無保留意見取0，非標意見取1。Loss為虧損公司啞變量，虧損取1，其他為0。

(二)審計收費的檢驗模型

參照蘇文兵等［13］，本文使用以下模型檢驗事務所合并后的審計收費變化:

Lnfee為審計費用的自然對數，以控制回歸模型中的異方差問題。Sqsubs與Aturn分別表示納入公司合并會計報表范圍的子公司數目的平方根與資產周轉率，用以控制公司業務復雜程度對審計費用的影響。Invrec表示存貨與應收賬款占總資產的比重，用以控制客戶的資產流動性水平與審計風險的影響。Prov為公司注冊所在地，在北京、上海、廣東(含深圳)等經濟發達地區取1，否則為0，用以控制地域對審計收費的影響。Merge、Lnasset、Lev、Roa、Opin、Loss與上同。

(三)市場反應的檢驗模型

我們使用市場模型計算股票的累計超額收益CAR來檢驗市場反應。本文以上市公司董事會披露事務所合并的公告日為事件日，基于該披露日前第205到前第6個交易日(共200個交易日)的估計窗口的股票收益信息去估計事件窗口(－5，5)內股票的預期正常收益率，然后根據實際回報率與預期正常收益率之差得出窗口內某一日的超額收益，最后計算某個事件窗口的累計超額收益CAR。

考慮到我國證券市場中的板塊效應，為了控制不同市場和行業的影響，本文也計算了相對于所在市場(上海或深圳)的行業回報率的累計超額收益。為了提高行業回報率的參考意義，要求公司所在市場的行業全部公司家數不小于10家。

(四)樣本選擇與數據來源

根據中注協網站和上市公司披露的合并公告來判斷事務所的合并信息，首先找出我國證券市場上有證券審計資格的內資事務所之間的16起合并案例，具體如表1①對于上海立信長江、北京中天華正等事務所建立的立信品牌聯盟，考慮到各聯盟所在人事管理、財務等方面相對獨立，因此本文沒有將這種聯合作為合并處理。但筆者將這些合并納入研究后的結果不變。。

表1 我國證券市場2006-2009年間證券審計所之間發生的合并案例

然后，在這些合并案例涉及的公司中，剔除了下列公司年數據:(1)金融類公司(I類);(2)同時發行B股或H股的A股公司;(3)合并前三年、合并后當年和下一年有關數據缺失的公司，以及主營業務收入為零的異常公司。需計算合并前后各兩年的DA，需要這些年度的財務數據;(4)為了提高DA的回歸效果，要求同年度、同行業公司在10個以上，未達到的行業也被剔除;(5)為了剔除事務所變更對合并效果的影響，要求合并前一年和合并后的第二年沒有發生事務所變更;(6)對于連續兩次合并，將其視為一次合并。最終得到用于審計質量研究的公司303家，前后共四年有1212個公司年數據。進一步剔除審計收費數據缺失的公司后，用于審計收費研究的公司有255家，前后共四年有1020個公司年數據。

為了檢驗內資事務所合并的市場反應，我們在涉及事務所合并、并在公司公告中披露了合并事件的602家上市公司的基礎上，剔除不滿足以下條件的公司:(1)為了避免其他事項對事務所合并事件的干擾，要求上市公司在披露公告中只審議或披露了事務所合并信息;(2)在該公告披露日前后各5個交易日內未同時披露其他任何信息;(3)有足夠的交易天數和數據運用市場模型計算股票的期望正常收益。最終得到147家公司。

鑒于我國注冊會計師行業“做大做強”戰略的目的之一是重點扶持10家左右具有核心競爭力、能夠跨國經營并提供綜合服務的大型事務所，不少事務所合并從某種程度上也是基于這個動機，而且合并對大所和小所的影響可能存在差異，為此，本文也將區分大小所，以及事務所合并后是否進入內資十大。對于大小所的判斷，我們采用各方合并前事務所審計資產規模的排名加以判斷，如果排名在20以內則為大所，否則為小所。對于合并后事務所是否達到內資十大，我們采用合并后當年事務所審計的上市公司的資產規模排名加以判斷。

本文數據來源于國泰安CSMAR數據庫。數據處理主要采用SPSS11.5和SAS9.0。董事會上是否只審議或披露了會計師事務所合并事項，以及該公告日前后各5個交易日內是否披露了其他信息，我們通過手工逐個查找上海證券交易所和深圳證券交易所網站加以判斷。

四、實證分析與結果

(一)描述性統計分析

1.審計質量和審計收費模型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表2是公司在事務所合并前后的|DA|和審計費用均值及T檢驗結果。我們對模型中連續變量的最大和最小的1%觀察值進行了縮尾處理。

表2 合并前后的|DA|、Lnfee的均值及獨立樣本T檢驗

根據表2可以發現:(1)合并后的|DA|總體上有所上升，T檢驗在5%水平下顯著。這說明合并后審計質量并沒有提高，還出現了下降;(2)審計收費總體上升，并在1%水平下顯著;(3)具體區分大小所后，發現大所審計的公司的|DA|在5%的水平上顯著上升，而小所也有上升但不顯著。對于審計收費，發現審計收費顯著上升主要源于大所(1%水平顯著)，而小所的收費沒有顯著增長;(4)進一步區分小所在合并后是否進入前十，發現兩者的|DA|都沒有顯著的變化，審計收費也都沒有顯著上升。總體上看，單變量測試的結果不支持假設1和假設2。

其他控制變量方面，全部公司、合并前大所和小所的客戶在合并后的Lnasset和Sqsubs都顯著上升，大所客戶的總資產增長率Assetzz也有顯著上升(限于篇幅未列示)。

2.市場反應的描述性統計。表3是公告日前后各5個交易日內的典型備選窗口的CAR均值。

表3 典型備選窗口涉及事務所合并的公司的CAR

根據表3，總體上看，事務所合并事件在多個區間顯著為正，測試結果支持了假設3。對于小所審計的公司，其CARsmall顯著為正的區間相對CARbig少些，也相對沒那么顯著。表明市場對大所審計的公司更為認可。

(二)多元回歸分析

1.審計質量模型的回歸結果。表4是|DA|在合并前后的多變量分析結果。可以看出，在控制了其他因素的影響后，在全樣本、全部大所樣本中，Merge系數符號為正，全部小所樣本中Merge系數符號為負，但都不顯著。進一步區分合并后是否進入前十后，Merge仍不顯著。這表明合并沒有顯著提高審計質量，未能支持假設1。這一結果也與李明輝、劉啟亮等的觀點一致。

表4 審計質量的多元回歸結果

2.審計收費模型的回歸結果。表5是審計收費在合并前后的多變量分析結果。在全樣本、全部大所樣本中，Merge系數符號都顯著為正。全部小所樣本中Merge系數符號雖然為正，但不顯著。區分在合并后是否進入前十后，發現如果合并前的大所在合并后進前十則收費顯著上升，未進前十的有所下降的，但不顯著。如果合并前的小所在合并后進前十則收費上升，未進前十的甚至有所下降，但結果仍都不顯著。

表5 審計收費的多元回歸結果

我們進一步分析大所和小所審計客戶的規模，發現在合并前，大所和小所審計客戶的資產均值(中位數)分別為38.56(21.90)、28.19(14.70)億元。大小所的客戶在規模上的不同，使其所面對的市場競爭環境也有所不同。在小客戶審計市場，雖然合并減少了事務所家數，但客戶可以選擇的事務所余地仍很大，即使是小所與大所合并進入內資十大也面臨非常激烈的競爭。為爭奪客戶，事務所并沒有明顯提高審計收費。此外，本文認為對于合并后進入內資十大的前大所的收費上升主要不是其市場勢力變強導致。當前，我國證券審計市場整體上仍較為分散，以2010年度證券審計市場為例，收入份額最大的內資所中瑞岳華的市場份額也僅為4.50%，這與發達國家“四大”80%以上的份額相差甚遠。筆者認為，合并后進入內資十大的前大所客戶收費上升的原因之一可能是聲譽溢價，因為市場對事務所合并作出了正面的反應。

本文執行了以下穩健性測試:(1)采用修正Jones模型以及在Jones模型基礎上增加總資產利潤率的方法計算操縱性應計利潤DA;(2)用發表非標意見的概率來衡量審計質量;(3)市場反應研究中，采用市場調整模型，用個股日回報率直接減去市場日回報率計算CAR。上述穩健性測試結果顯示本文的結論沒有實質性改變。

五、研究結論

本文基于2006－2009年間我國證券市場上的事務所合并案例，發現:(1)事務所合并沒有顯著提高審計質量，無論是合并中的大所還是小所;(2)合并導致事務所整體審計收費上升，但進一步區分合并前的大小所，以及事務所在合并后是否進入內資十大后發現，合并后進入十大的前大所的審計收費上升，而小所無論是否進前十都沒有顯著變化。合并后的內資十大對客戶采用了不同的定價策略，對大客戶市場提高收費，對競爭激烈的小客戶市場則保持了收費水平;(3)市場對事務所合并作出了顯著正面的反應，大所的表現更突出。

事務所審計質量沒有顯著提高的原因可能在于:(1)我國的事務所合并可能并非完全的市場化行為，通過合并迅速提高規模以獲取相關資質(如證券期貨審計資格、H股審計資格)、參與政府項目競標成為事務所常見的目的［2］。此時的合并各方可能沒有很強的動力進行內部整合以提高審計質量，他們在合并后可能仍各自承接業務、各自出具報告，合并也僅僅停留在報表數據的合并;(2)事務所合并以后，需要在內部治理、執業標準、文化等方面實施整合，整合的質量決定著合并的成敗。審計質量沒有提高的原因可能是整合失敗;(3)整合可能需要較長的時間，而本文僅檢驗了合并當年和第二年的審計質量是否提高，此時可能整合尚未完成。

本文的含義在于:(1)市場對內資十大有了更高的認同，公司也愿意為合并后的十大支付更高的審計費用，這表明內資十大已經形成了自己的聲譽，顯示出監管部門在促使本土事務所做大做強，提升本土事務所聲譽和市場競爭力的政策已初見成效;(2)對事務所而言，合并后要注意加強風險管理和質量控制等方面的整合，提高管理水平和審計質量，否則合并得越多，風險越大;(3)對于監管部門而言，應加強對事務所合并質量的監管，引導事務所在做大的基礎上進一步做強，關注事務所合并后是否實現實質上的融合，并將其作為執業質量檢查的重要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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