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帝國早期西班牙行省宗教崇拜羅馬化芻議

尚德君 宮秀華

羅馬帝國早期西班牙行省宗教崇拜羅馬化芻議

尚德君 宮秀華

從羅馬共和中期到帝國早期，西班牙行省逐漸發展成為羅馬帝國西部地區羅馬化程度最徹底的行省。宗教崇拜羅馬化是西班牙行省羅馬化的重要方面，對于帝國的統治具有重要意義。宗教崇拜的羅馬化主要表現在三個方面：羅馬多神教與當地宗教的融合；羅馬皇帝崇拜的興起與發展；基督教的傳入與發展。

羅馬帝國；西班牙行省；宗教；羅馬化

公元前218年，羅馬發動第二次布匿戰爭，20余年后，羅馬基本征服和控制了西班牙東部海岸。公元前197年，羅馬建立遠西班牙行省和近西班牙行省，開始實施行省統治。公元前19年，羅馬最終征服了伊比利亞半島。大約在公元前13年，遠西班牙行省被分成兩個行省。因此，羅馬治下的西班牙由3個行省構成，即貝提卡（Baetica）、魯西塔尼亞（Lusitania）和塔拉科南西斯（Tarraconensis）。

西班牙行省的羅馬化1關于“羅馬化”的概念尚無公認的定義，對于其含義的解釋多為描述性的。科爾欽將其歸納為5種模式：支配模式（Dominance model）、自我羅馬化模式（Self-Romanization model）、精英模式（Elite model）、互動模式（Interaction model）和整合模式（Integration model）。目前，學術界比較認同第五種模式——整合模式，即認為在羅馬化過程中，土著民族和羅馬人共同參與，羅馬和土著民族因素通過密切聯系融合在一起；羅馬化不是要獲得一個目標，它是通過兩種文化的融合而帶來的一種現象。參見L. A. Curchin,The Romanization of Central Spain: Complexity, Diversity and Change in a Provincial Hinterland,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4, pp. 12-14。是公元前3世紀末到公元5世紀初這個漫長時期內持續發生在歐洲大陸伊比利亞半島的全方位社會變革，涉及政治、經濟、宗教、軍事、文化等諸多領域。公元前1世紀末到2世紀的帝國早期是西班牙行省羅馬化最顯著、最活躍的階段，羅斯托夫采夫認為“西班牙通常被視為羅馬文明的堡壘，視為西方各省中羅馬化最徹底的一省。”2[美]羅斯托夫采夫著，馬雍、厲以寧譯：《羅馬帝國社會經濟史》（上冊），北京：商務印書館，1985年，第298頁。宗教崇拜羅馬化是西班牙行省羅馬化最重要的方面之一，而宗教崇拜羅馬化又是以羅馬的宗教寬容政策為背景。探究歷史發展的進程，人們發現羅馬走向強盛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它的宗教寬容政策。羅馬帝國承認和尊重其統治下的諸民族所崇拜的神靈，羅馬的萬神殿無疑成為匯集了各個民族神靈的最好場所。同時，這一政策也在思想上暫時滿足了帝國境內不同民族的宗教需求。正如愛德華·吉本指出：“在羅馬世界流行的形形色色的宗教活動，羅馬人民一概信以為真；哲學家一概斥為虛妄；行政官卻一概認為有用。這樣一來，忍耐不僅帶來了相互寬容，甚至還帶來宗教上的和諧。”3E. Gibbon,The Decline and Fall of Roman Empire, London: Chatto and Windus, 1986, p. 11.羅馬帝國對宗教信仰所采取的唯一的限制措施是，信眾必須對羅馬帝國的權威和官員的儀式表現出足夠的尊重。在這樣的宗教寬容政策下，西班牙行省的宗教崇拜越來越多地呈現出羅馬化的特征。在帝國早期，西班牙行省宗教崇拜羅馬化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羅馬多神教與當地宗教的融合、羅馬皇帝崇拜的興起與發展、基督教的傳入與發展。

一、羅馬多神教與當地宗教的融合

宗教是羅馬人社會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公元313年，君士坦丁大帝（Constantine）頒布《米蘭敕令》后，基督教成為合法宗教。此前，羅馬的多神教一直在羅馬宗教領域占據統治地位。以主神為中心、以眾多輔神為補充的羅馬多神教是古代羅馬共和政體的產物，雖然它滿足了許多人的精神需求，但它只是一種小城邦體制的反映。到了帝國早期，由于政治上已經實現了安定，因此尋求宗教和信仰上的統一就成為當時統治者所面臨的一項緊迫任務。共和時期小城邦式的多神教已經無法適應龐大的世界性帝國的精神需求，所以帝國的統治者必須對多神教進行變革，以適應時代的變化。

公元元年前后，羅馬經過對外擴張，最終將希臘并入羅馬版圖。羅馬雖用武力征服希臘，但是卻被希臘文化所折服。古希臘人的神靈觀念對羅馬宗教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并且被羅馬移植到自己的宗教體系中，羅馬宗教希臘化在帝國早期進入到實質發展階段。羅馬的多神教幾乎完全是建立在希臘神話基礎上的，羅馬創建了猶如奧林匹斯式的神靈體系，只是將宙斯（Zeus）、赫拉（Hera）、雅典娜（Athena）和阿芙羅狄蒂（Aphrodite）轉變成了朱庇特（Jupiter）、朱諾（Juno）、密涅瓦（Minerva）和維納斯（Venus）。可以說，每一個羅馬神靈幾乎都可以在古希臘神話體系中找到相對應的神靈，可能只有神靈的名字發生了變化。

在羅馬帝國的宗教寬容政策下，帝國各個民族的神靈被請入羅馬萬神殿，與羅馬諸神靈共同受到崇拜。因為如此，當時的羅馬人并不十分在意統治下各個民族之間的差異，而倒是較為重視他們在宗教信仰方面的相似性。當希臘人、羅馬人以及野蠻人在各自的神壇前相遇時，他們便會很容易感受到，雖然各自信奉的神靈的名稱不同，敬神的儀式也不相同，但實際上他們所敬奉的乃是相同的神靈。1E. Gibbon,The Decline and Fall of Roman Empire, p. 12.

羅馬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宗教活動是從公元前206年驅逐迦太基人開始的。當時，伊比利亞半島存在諸多神靈，據說羅馬的神靈比她的公民還要多，而伊比利亞半島的神靈要遠遠超過羅馬神靈的數量。這主要可以歸結為以下幾個因素：本地文化的多元性（凱爾特伊比利亞人和巴斯克人），每一個民族都有自己的神靈；外來宗教的輸入（腓尼基宗教、迦太基宗教、希臘宗教和東方宗教）；古代宗教思想的多神崇拜的實質允許這些神靈共同存在。這就是說，當時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宗教既包括本地宗教，又包括外來宗教。羅馬在伊比利亞半島實行宗教寬容政策，承認、尊重當地宗教的存在和發展，作為多神崇拜的羅馬人，他們認為不同民族信奉不同的神靈是很自然的事情。隨著羅馬人的到來，依照希臘神話演進而來的羅馬神話故事漸漸地在半島傳播起來，同時，很多羅馬神靈也被引入。后來隨著羅馬的士兵和移民數量的增加，羅馬宗教在伊比利亞半島逐漸滲透，而羅馬神靈與當地神靈融合在一起。這種融合除了表現在羅馬神靈與當地神靈統一共存外，還包括伊比利亞半島當地神靈采用羅馬神靈的祭祀方式。伊比利亞半島的凱爾特伊比利亞人、腓尼基人、迦太基人和希臘人的原有宗教受到羅馬宗教的有力沖擊，這在世界宗教文明的交融史上書寫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公元前3世紀初，羅馬神靈主要存在于那些定居在半島南部和東部的少數退伍老兵，以及幾個小規模的意大利商人社團中。據記載，在伊比利亞半島，羅馬神廟最早出現于意大利卡（Italica）。最近的考古已經發現一個擁有3個房間的建筑，每個房間都有一位主神。考古學家在建于公元前3世紀末塔拉科（Tarraco）的一座防御堡壘中發現一個密涅瓦的石頭浮雕，這是目前為止在伊比利亞半島最早為人所知的羅馬宗教雕像。后來，整個西班牙被羅馬征服，加快了羅馬化的進程，越來越多的羅馬神靈被引入西班牙境內，而更加重要的是，對羅馬諸神的崇拜成為羅馬化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1L. A. Curchin,Roman Spain: Conquest and Assimilation, London: Routledge, 1991, p. 155.某種程度上，人們通常認為征服者所崇拜的神靈比被征服者所崇拜的神靈有更加強大的魔力，因此，被征服者改變信仰，轉而崇拜征服者所崇拜的神靈也就不足為奇了。

在西班牙，對羅馬諸神的廣泛接納更多地發生在羅馬帝國早期。公元前1世紀末，在羅馬殖民浪潮中，羅馬神靈傳播到西班牙，并且深深扎根于半島南部和東部的城鎮里。例如，沿著埃布羅河（Elbo）兩岸的城鎮居民開始虔誠地崇拜羅馬諸神，而作為羅馬眾神之首的朱庇特在已經羅馬化的地區受到崇拜，甚至在羅馬化程度較低的半島西北部也經常出現，他在那里可能已經成為主神之一。在西班牙中部，朱庇特神也受到了崇拜。此外，對其他主神，比如朱諾神和密涅瓦神的崇拜也同樣見于西班牙各地。來自于塔拉科向密涅瓦神獻祭的一則古老銘文則證明了密涅瓦神在西班牙受到崇拜的程度實際上要遠遠超過朱諾神（朱庇特神的妻子）。

到公元1世紀中期，“卡皮托利三主神”（朱庇特神、朱諾神和密涅瓦神）開始在半島廣大地區的主要城鎮受到崇拜。例如，阿弗拉尼?特圖里納（Afrania Tertullina）在塔拉科向朱庇特神宣誓，稱其為“最偉大的、最杰出的神”，并且為其建立了一座祭壇。“卡皮托利三主神”具有象征羅馬國家的重大意義，西班牙人逐漸接受和崇拜“三主神”，表明了他們對羅馬國家的敬畏和效忠。不僅如此，“卡皮托利三主神”還經常被西班牙人奉為個人保護神或團體保護神。比如在貝提卡的西部礦區，朱庇特神是一個葬禮機構的保護神，但在塔拉科南西斯行省以北，該神卻變成了一支駐扎在阿拉—基格奧如姆（Ala Gigurorum）的輔軍騎兵的保護神。2S. J. Keay,Roman Spain, London: British Museum Publications, 1988, p. 148.此外，對于羅馬“卡皮托利三主神”之外的其他神靈的崇拜也是隨處可見。如果維納斯和狄安娜的雕像出現在巴西諾（Barcino）或意大利卡這樣的城鎮中仍不令我們感到驚奇的話，那么它們經常出現在邊遠地區，如阿爾貝爾山（Montes Alberes）即有一座愛情女神維納斯的神廟，這就足以說明羅馬諸神在半島受到崇拜的程度。而在西班牙的其他地方，對羅馬眾神普遍崇拜的潮流也使當地神靈的宗教崇拜受到嚴重沖擊。帝國時代，除了加利西亞（Galicia）和魯西塔尼亞北部的特茹河（Tejo）等邊遠落后地區仍然崇拜地方神靈之外，絕大多數地區都接受了羅馬眾神的崇拜。這些都證明了羅馬諸神崇拜的羅馬化在西班牙行省的范圍和程度。

在伊比利亞半島羅馬化程度較高的地區，人們逐漸采用羅馬的方式祭祀當地的神靈，甚至有人完全采用羅馬的方式來祭祀。但這并不代表地方宗教的消失，正如科爾欽所說，“實際上，我們發現在半島上的許多地方，與其說當地的神靈被遺棄了，不如說他們與羅馬眾神已經融為一體了。”3L. A. Curchin,Roman Spain: Conquest and Assimilation, p. 155.羅馬神靈與當地神靈的結合主要有兩種方式。一是當地神靈采用羅馬名字，這種情況在半島顯而易見，例如，與羅馬神靈相比，經常在魯西塔尼亞和加利西亞受到崇拜的馬爾斯很有可能就是當地的一位凱爾特戰神，而無所不在的朱庇特神身上則有當地天神的影子，對當地的迦太基母親神坦尼特（Tanit）的崇拜或許隱藏在對朱諾、狄安娜和維納斯的崇拜之中。此外，當地的森林神則直接采用羅馬森林與田野之神西爾瓦諾斯（Silvanus）的名字，當地的火神則直接采用羅馬火神伏爾甘（Vulcan）的名字。二是當地眾神與羅馬眾神的一一對應。由于半島的文化呈現出多元性，除了有凱爾特伊比利亞人的神靈外，還有腓尼基人、迦太基人和希臘人的神靈，這些神靈的職責和能力在許多方面都與羅馬神靈相似，因此，他們在羅馬宗教中都可以找到與其對等的神靈。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赫拉克勒斯（Hercules）與腓尼基神邁爾卡特（Melkaart）在遠西班牙行省的融合，人們還認為赫拉克勒斯等同于希臘大力神赫拉克勒斯（Herakles），其主要功能是驅邪避兇，保護旅行者。此外，在行省南部經常受到人們崇拜的羅馬火神伏爾甘則等同于希臘神赫菲斯托斯（Hephaistos）和腓尼基神庫索爾（Chusor）。而且，來自馬拉卡（Malaca，現在的馬拉加）的錢幣上就有火神伏爾甘戴著典型的圓筒形或圓錐形帽子的圖像。這些都表明，羅馬神靈已經滲透到西班牙行省人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當地人與羅馬諸神的關系已經是密不可分了。

總之，在帝國早期，羅馬諸神不但遍布于伊比利亞半島，而且還實現了與當地宗教的融合。宗教的融合具有重要意義：其一，它超越了民族和地域的界限，在廣闊的伊比利亞半島上逐漸形成了統一的宗教心理和宗教文化，體現了羅馬文明和凱爾特伊比利亞文明互相交融的特點；其二，它有力地促進了西班牙行省宗教崇拜的羅馬化進程。

二、羅馬皇帝崇拜的興起與發展

皇帝崇拜起源于古代東方，在希臘化世界也普遍盛行，而羅馬的皇帝崇拜則出現在羅馬帝國早期，成為官方崇拜的重要形式，可以說是對希臘化東方君主崇拜的延續。這種“人神結合”的宗教形式逐漸發展成為羅馬皇帝鞏固獨裁統治的重要手段。在羅馬征服西班牙之后，皇帝崇拜傳入該行省，并很快流行起來，成為促進當地羅馬化進程的重要手段。

在西班牙行省，羅馬皇帝崇拜不但真實存在，而且還與伊比利亞人的傳統相一致。羅馬皇帝崇拜是建立在羅馬人和伊比利亞人的傳統之上的。羅馬人的宗教信仰包括家庭守護神和家神（一個家庭的特別神靈）的祭禮，包括像牧神節和農神節這樣的節日，還有一套關于吉日和兇日的復雜測定體系。此外，羅馬人還經常在自己的家中設立家神、敬奉死者，而伊比利亞人在共和時期就有敬奉著名領袖和軍事將領的傳統。因此，個人崇拜的現象在帝國建立之前就已經存在于西班牙了。在羅馬征服西班牙的過程中，一些當地部落因為各種原因逐漸接受了羅馬將領的統治，對于他們而言，將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Scipio Africanus）或昆圖斯?塞爾托利烏斯（Quintus Sertorius）這樣杰出的將軍視為神靈是很自然的事情。當昆圖斯?塞爾托利烏斯的對手昆圖斯?凱奇利烏斯?麥特魯斯?皮烏斯（Quintus Caecilius Metellus Pius）獲得勝利時，后者不但在西班牙受到崇拜，而且在羅馬也被奉為神靈。蘇拉當政時，皇帝崇拜就已經初顯——他被視為神之子。另外，凱撒在西班牙同樣受到廣泛的崇拜；在離世之時，他已經進入神的行列，人們第一次為他舉行了封神儀式，并且奉其為神靈。1朱利亞家族直接宣稱凱撒是維納斯女神的后代。奧古斯都在創建元首制度的同時也創立了皇帝崇拜。奧古斯都在帝國初期被奉作神靈，神廟變成了皇帝崇拜的主要場所。2T. G. Parkin and A. J. Pomeroy,Roman Social History: A Sourcebook,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2007, p. 11.從公元前1世紀起，意大利、高盧和西班牙的許多城市就已經開始自發地、非正式地祭祀奧古斯都；而在西部的落后地區，這種崇拜行為好像已經得到了當地政府的支持和鼓勵。3G. H. Stevenson,Roman Provincial Administration Till the Age of the Antonines, Oxford: Basil Blackwell, 1939, p. 123.

在帝國統治下，西班牙人對羅馬皇帝的崇拜遠遠超過他們以前對其領袖的崇拜。實際上，西班牙行省是帝國西部開展皇帝崇拜較早的地區。確切地說，該行省的皇帝崇拜開始于奧古斯都時期。作為打敗安東尼的內戰勝利者，奧古斯都的聲望如日中天，他在西班牙行省以及羅馬世界其他地區都獲得了極高的聲譽。內戰后，奧古斯都不僅成為羅馬的最高祭司長，而且還擁有對各種不同宗教祭儀的批準權，他甚至把皇室家族成員也神圣化了。1S. J. Keay,Roman Spain, p. 155.皇帝崇拜的目的在于以皇帝作為崇拜對象來表達和強調人們對羅馬帝國的忠誠。在羅馬帝國的多元文化背景下，皇帝與羅馬眾神的融合象征著國家的統一。奧古斯都在諸行省被奉為神，受到廣泛崇拜。公元前26年至前25年，來自于希臘城市米蒂利尼（Mytilene）的一個代表團來到塔拉科請求給予奧古斯都神圣的榮譽稱號。公元前15年，埃梅里塔（Emerita）為奧古斯都建立一座祭壇。另外，在阿斯圖里亞斯（Asturias）同樣有一座奧古斯都的祭壇。塔拉科的當地人不甘示弱，也為奧古斯都建立了一座祭壇，并欣喜地向其報告：有一棵棕櫚樹竟然從祭壇中奇跡般地突然長出來。奧古斯都對此心知肚明，并不無嘲諷地回應稱是他們不經常在祭壇上點火祭祀。盡管如此，塔拉科依然自豪地在錢幣上描繪了祭壇上的那棵圣樹。2Quintilian, VI. 3. 77, in Quintilian,The Institutio Oratoria, Vol. III, trans. by H. E. Butler,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3, p. 103.奧古斯都的回答表明他對公眾崇拜自己的態度，那就是表面上冷淡，實際上是默許，他縱容行省對他的崇拜和神話，甚至暗中鼓勵。3John Ferguson,Among the Gods: An Archaeological Exploration of Ancient Greek Religion, New York: Routledge, 1989, p. 170.于是，后來在半島西北部的艾奎-弗拉維（Aquae Flaviae）、布拉加-奧古斯塔（Bracara Augusta）和諾佳（Noega）等地也建立了奧古斯都祭壇。

公元14年奧古斯都去世后，對他的崇拜更加普遍，就連持反對意見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奧古斯都的這種神圣性。皇帝崇拜在奧古斯都后為歷代皇帝所效仿，并且逐漸成為慣例。奧古斯都的繼任者提比略允許塔拉科人民為奧古斯都建立一座神廟。到1世紀后期，這座神廟一直是整個塔拉科南西斯行省皇帝祭儀的中心。不久，另一座奧古斯都神廟在埃梅里塔也建立起來。由此可見，提比略對公眾崇拜奧古斯都持支持態度，而對于崇拜自己則采取排斥態度。公元25年，遠西班牙行省派遣一個使團到羅馬元老院，請求元老院允許遠西班牙行省像亞細亞行省那樣，為提比略和他的母親修建一座神廟。提比略一貫厭惡阿諛奉承，但是，他認為應該利用這個機會駁斥流傳于民間的傳聞，好像他有追求虛榮的傾向。4Tacitus, 4. 37, in Tacitus,The Annals, Vol. III, trans. by C. H. Moore,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2, p. 65.從那時起，提比略堅持拒絕此類的個人崇拜活動。5Tacitus, 4. 38,The Annals, Vol. III, p. 69.他還規定“禁止為他建造神廟，只有經他本人的許可方能設置佛拉門祭司、普通祭司以及樹立雕像和半身像；他本人的雕像不得同神像并立在一起，而只能放置于神廟的裝飾品之間；他不準許人們對他起誓效忠，也不同意使用他的名字稱呼九月，而只用利維婭的名字稱呼十月。”6Suetonius,The Lives of Caesars: Tiberius 26, Vol. III, trans. by J. C. Rolfe,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1, p. 333.由此可見，提比略對自己在西班牙行省被奉為神靈感到不安。同樣，克勞狄也反對在有生之年被當作神靈來祭祀，而卡利古拉和圖密善更是宣稱這種崇拜不會提高他們的知名度。盡管如此，隨著時光流逝，人們的思想變得不再如此敏感，皇帝崇拜在西班牙行省，甚至在整個帝國范圍內普遍存在，并逐漸形成一種社會風氣。此后，皇帝崇拜繼續盛行，而某些皇帝也改變了對自身崇拜的態度，從拒絕到推崇，例如，后來“卡利古拉尚健在于世，即自封為神，并降詔以自身之頭像代替希臘神像之首”。7[蘇]謝·亞·托卡列夫著，魏慶征譯：《世界各民族歷史上的宗教》，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5年，第496頁。及至韋斯帕薌統治時期，由于皇帝擁有非凡的權力，因此他不僅被視作人，而且更被當作神靈，人們認為他擁有神奇的力量。8B. Levick,The Government of the Roman Empire: A Sourcebook, London and Sydney: Croom Helm Ltd, 1985, p. 118.普林尼在談到比提尼亞（Bithynia）的基督徒時則認為，“在圖拉真的統治下，向皇帝雕像進獻祭品是對忠誠的考驗”。1Pliny, 10. 96, in Pliny,Letters, Vol. II, trans. by William Melmoth, The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53, p. 405.這樣到了公元2世紀，皇帝崇拜正式成為羅馬帝國宗教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皇帝祭儀開始于城市，塔拉科就是一個明顯的例子。但后來又出現了司法區祭儀和行省祭儀。比如貝提卡行省，作為一個元老行省，該行省祭儀在韋斯帕薌統治時期得以確立，盡管該行省此前曾向提比略提出過請求，但是沒有成功。而自治城市的祭儀則開始于提比略統治時期。將皇帝奉為神靈的祭儀，不但同帝國西部的羅馬祭儀密切相關，而且被羅馬官員視作效忠皇室的一種方式。2Jo-Ann Shelton,As the Roman Did: A Sourcebook in Roman Social History, 2nded.,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p. 387.

在皇帝崇拜發展的同時，祭司制度也逐漸形成。公元25年，正規的祭司等級制度已經形成。祭司負責組織皇帝崇拜中的祭儀活動，祭司分為高級祭司和低級祭司。在整個西班牙行省中，假如個別城鎮的精英們想要表達他們對皇帝的忠誠，那么祭儀活動應該由專門的“榮譽祭司”（即高級祭司）進行組織。3S. J. Keay,Roman Spain, p. 157.高級祭司通常是那些具有意大利血統的、富有的羅馬公民，他們來自于魯西塔尼亞南部、貝提卡和塔拉科南西斯東部的殖民地和自治城市，比如來自于奧利西波（Olisippo）的昆圖斯?尤里烏斯?普勞圖斯（Quintus Iulius Plotus）和來自于卡斯圖羅（Castulo）的馬爾庫斯?尤尼烏斯?佩特努斯（Marcus Iunius Paternus）等人。高級祭司由城市議會每年選舉產生。在皇帝崇拜活動中，祭司組織的儀式和典禮包括皇帝的生日、登基之日、軍事勝利日等。最低級的皇帝崇拜活動是由地位比較低的人來組織，比如富裕的被釋奴，他們形成一個祭司集團，由每年選舉產生的一個祭司來領導。

總之，如果說傳統的羅馬宗教是為了保障個人、城鎮以及整個帝國的長治久安，那么皇帝崇拜就是一種將宗教忠誠轉化為政治忠誠的方法。盡管皇帝崇拜是將某些皇帝奉若神明，但其真正的政治目的卻是加強各個行省及其居民對當時帝國統治者和王朝的忠誠。皇帝崇拜流行于西班牙行省的政治意圖極為明顯，它強化了羅馬皇帝的統治，有利于鞏固帝國行省體制，增強國家的向心力、凝聚力，強化西班牙行省居民對羅馬的政治歸屬感。

三、基督教的傳入和發展

作為意識形態的一種表現形式，基督教是歷史和社會的產物。正如恩格斯所說：“基督教是猶太教的私生子。”4《馬克斯恩格斯全集》，第38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7頁。帝國早期，羅馬政府承認猶太教的存在，將其作為帝國境內眾多合法教派之一。基督教最早屬于猶太教的一個新宗派，但后來發展成為與猶太教在本質上具有明顯差別的新宗教。

基督教起源于公元1世紀羅馬帝國統治下的巴勒斯坦地區，據傳為猶太的拿撒勒人耶穌所創立。公元1世紀，基督教開始在羅馬傳播。人們加入基督教需要接受洗禮，成為基督徒后每周都需要參加集會，舉行宗教儀式，基督徒集會時會分享面包和葡萄酒。起初，基督教被看作是猶太教的一派，同樣享有權利，受到保護。帝國初期，“在公元1世紀結束前，基督教似乎就已經在整個東地中海世界站穩了腳跟，甚至在羅馬帝國的首都羅馬取得了相當的發展。”5[美]阿利斯特·E·麥格拉思著，孫毅等譯：《基督教概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31頁。基督教最初是在猶太人中間傳播，他們深感流亡他鄉的痛苦，因而對羅馬帝國產生了深深的仇恨。基督徒是為了來世而活著，實際上是逃避現實生活，而且他們在信仰上拒絕妥協，堅持一神觀念和救世主思想，拒絕接受羅馬的各種神靈，拒絕宣誓效忠皇帝。因此，由于基督教在羅馬傳播初期嚴重威脅到了帝國統治者的利益，羅馬帝國開始將基督教視為不合法宗教，進行殘酷迫害。猶太人為了擴大基督教的影響，廣泛吸納教徒，宣傳人人平等、不分階級和種族的教義，并號召教徒們團結起來共同反對羅馬帝國的統治和壓迫。

隨著羅馬文明在西班牙的傳播與發展，基督教也傳到西班牙。在伊比利亞半島，盡管基督教的早期歷史是比較模糊的，但對于西班牙歷史而言，基督教傳入西班牙卻是一件具有重要意義的事情。1W. D. Phillips and C. R. Phillips,A Concise History of Spai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p. 29.西班牙同基督教的第一次接觸是在公元1世紀初，西班牙歷史上甚至有關于圣地亞哥?馬約爾（Santiago Mayor，即耶穌十二門徒之一的圣雅各）和保羅在西班牙傳教的記載。但關于第一位傳播者卻頗有爭議，人們通常認為是傳道士圣地亞哥?馬約爾。據說，薩拉戈薩（Zaragoza）教堂皮拉爾女神與圣地亞哥?馬約爾有關。在公元58年，保羅就有到西班牙旅行和傳教的打算，后來得以成行。2《新約全書·羅馬書》，15：24、28，上海：中國基督教兩會出版，2008年。據記載，“早期基督教傳教事工的主流并不是向安提阿的東部推進，而是向西推進。使徒保羅已經開辟了意大利和西班牙的路線，保羅的事工為未來的傳教開辟了道路。”3[美]布魯斯·雪萊著，劉平譯：《基督教會史》，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32頁。此后，有7名羅馬教皇先后來到圣地亞哥—德孔普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進行朝拜。同其他地區一樣，基督教在西班牙比較發達的沿海地帶傳播較快，即羅馬化程度較深的貝提卡和近西班牙的城市，尤其在這兩個地區的下層人民和奴隸中間得以廣泛傳播。

基督教能夠傳播到西班牙、高盧和北非是因為得到了居住在這些行省的猶太移民的幫助。在大流散期間，猶太人就在西班牙東部和南部建立了早期定居點。公元1世紀早期，猶太人的錢幣已經出現在恩波里埃（Emporiae）和伊魯羅（Iluro），而猶太人的銘文則以來自于塔拉科、埃梅里塔等地而聞名，盡管在這幾個地區發現猶太人錢幣的時間都不是很早。在伊比利亞半島東部，很早就建立了一個隸屬于希臘人的基督教據點，但是它并沒有向內地發展。相比較而言，在亞細亞行省諸多講希臘語的城市中，基督教的傳播是相當迅速的。但是，有一點我們應該牢記，直到公元2世紀末期，羅馬教堂使用的《圣經》和其他神學文獻仍是用希臘語，而不是拉丁語書寫的。4D. Kyrtatas,The Social Structure of the Early Christian Communities, London and New York: Verso, 1987, p. 169.由此不難看出，在公元1世紀至2世紀期間，基督教在西班牙行省的傳播與發展相當有限。

基督教在西班牙的傳播與退伍老兵有密切聯系。公元2世紀到3世紀，非洲行省的第七杰米那軍團（the VII Gemina legion）老兵和西班牙輔軍老兵從毛里塔尼亞（Mauretania，現在的摩洛哥）退伍，他們將基督教介紹到故土，這一事實也有出土銘文作證。因此，返回家鄉的退伍老兵客觀上促進了基督教在西班牙的傳播。

早期的基督教在西班牙發展并不充分，一方面是因為從公元1到3世紀，基督教還是一種不合法宗教，對基督教的宣傳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另一方面是基督教傳播方式具有隨意性。與后來依靠主教和神職人員進行專門傳教相比，早期基督教更多的是依靠朋友、鄰居和同伴之間的相互傳播。5R. L. Fox,Pagans and Christians, New York: Harpercollins, 1987, pp. 316-317.鑒于早期基督教的不合法性，這種新宗教對皈依者進行布道主要在秘密場所進行。因此，在公元3世紀之前，西班牙行省還沒有較大規模的基督教社團。最早涉及這方面的資料要追溯到公元2世紀80年代，當時里昂（Lyon）的主教圣依勒內（St Irenaeus）就想在鄰近行省教會發展基督教，他確信在日耳曼人、伊比利亞人和凱爾特人中不僅存在基督教，而且還建立了教堂。6轉引自L. A. Curchin,Roman Spain: Conquest and Assimilation, p. 174.而且，同帝國其他地區類似，西班牙基督教教堂是采用主教區與城市中心互相聯系的組織形式。這些都表明直到公元2世紀晚期，基督教在西班牙才達到了有組織、有規模的程度，教會組織也開始在帝國很多地區發展起來。

總的說來，帝國早期基督教在西班牙行省的傳入、發展十分有限，且具有地區傳播的不平衡性：行省東部地區的基督教傳播強勢于西部地區，1[美]布魯斯·雪萊著，劉平譯：《基督教會史》，第34頁。特別是在巴斯克（Basque）等西北地區，在這樣羅馬化程度較低、幾乎沒有受到羅馬文明影響的地方，當地人還是信奉當地傳統宗教，而沒有接受基督教。因此，在西班牙行省的羅馬化進程中，基督教的傳播與擴展比起羅馬多神教與當地宗教的融合、羅馬皇帝崇拜的興起與發展，尚顯薄弱。

直到公元3世紀，這種情況才發生改變，伊比利亞半島上基督教歷史情形逐漸清晰起來。3世紀初年，基督教不但在西班牙沿海地區廣泛傳播，而且在內地城市也有發展。比如貝提卡行省的沿海城市，其居民和士兵大致接受了基督教的教義。到公元254年，在埃梅里塔、阿斯圖里卡-奧古斯塔（Asturica Augusta）和萊吉奧（Legio）等地已經出現大量組織嚴密的基督教社團，這些社團與在迦太基的其他社團以及羅馬的教皇都有密切聯系。在公元254年，圣西彼廉（St Cyprian）致信給菲利克斯（Felix）的神父、萊吉奧和阿斯圖里卡（Asturica）的基督教徒以及埃利烏斯（Aelius）的執事和埃梅里塔（Emerita）的基督徒，這證明了基督教社團在公元3世紀中期的存在。公元3世紀末期，西班牙已經擁有為數眾多的基督教徒。公元4世紀早期，基督教社團在西班牙行省蓬勃發展。公元305年，來自于西班牙行省所有城鎮的主教參加了在利貝里斯（Illiberis）舉行的一次教會會議。這次會議通過的決議表達了對異教徒的譴責，反對他們在卡皮托利山獻祭和舉辦淫穢的公共活動。通過這次教會會議，基督教在西班牙行省的進一步發展壯大。到公元4世紀，隨著基督教合法化，幾乎整個西班牙行省的居民都成為了基督徒。

總之，基督教的傳入和發展對西班牙行省產生了深遠影響。首先，基督教打破了西班牙行省原有的宗教格局，使整個西班牙行省的精神世界煥然一新，并且對西班牙的宗教生活、政治生活、文化生活和社會生活產生了深遠影響。其次，基督教對西班牙民族性格的形成起到了重要作用，對西班牙國家精神的塑造作用也不容忽視。最后，基督教是我們理解帝國晚期西班牙行省和中世紀早期伊比利亞半島歷史發展進程的一個關鍵性因素。

綜上所述，羅馬帝國早期的西班牙行省發生了全方位的變革，而宗教崇拜的羅馬化則無疑是其中的重要方面。西班牙行省宗教崇拜的羅馬化是在當地政治、經濟領域羅馬化的基礎上進行的，而且是這兩個方面在意識形態上的反映，鮮明地表現出了羅馬文明與凱爾特伊比利亞文明交融的特點。在兩種文明交融的過程中，羅馬將凱爾特伊比利亞當地宗教融合到羅馬的宗教體系當中，而當地的宗教也做了積極的回應。西班牙行省實現宗教崇拜的羅馬化，具有極其重要的歷史意義：其一，強化了西班牙行省居民對羅馬的文化認同感與政治歸屬感，以便促使他們盡快地融入到帝國統治當中；其二，激勵了西班牙行省居民對羅馬帝國及其統治者的盡職效忠，從而維護帝國安定與統一；其三，帝國早期西班牙行省宗教崇拜的羅馬化，為西班牙行省整體羅馬化進程提供了根本保障。

[作者尚德君（1974年—），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吉林，長春，130024；宮秀華（1954年—），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吉林，長春，130024]

（責任編輯：陰元濤）

2014年1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