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易

◎ 王開林

不容易

◎ 王開林

每天清晨，只要天不下雨，我一定去小區附近的公園散步、打太極拳，這是近年形成的習慣。在那兒，我認識了幾位很棒的“老朋友”：他們的年齡都比我大得多，一個個飽經風霜、閱歷豐富、世事洞明、人情練達。

其中有一位徐伯，72歲，鶴發童顏，不僅談吐出眾，而且笑容可掬，我想，將“慈祥”“和藹”這兩個詞用在他身上，再恰當不過了。我跟徐伯交往，一開始就毫無隔膜，我經常向他請教太極拳。徐伯身上有一個突出的特點，那就是云淡風輕，我從來沒有見過他憤世嫉俗。他的口頭禪在我們這個全開放的圈子里非常有名，無論談到怎樣的話題，最終表態時他只會用他的“三字經”——“不容易”。久而久之，大家在私底下就不再叫他徐伯，而謔稱他為“不容易先生”。

有一天，我們談論原鐵道部長劉志軍的“鐵案”。這個劉某人，以前報紙上都說他日理萬機，經常開會到深夜。沒想到，工作這么忙，他居然還有余力包二奶、養情婦。大家談論劉志軍，順便開玩笑把徐伯的“家門”——江蘇省建設廳原廳長徐其耀包養140名情婦的老賬扯出來清算一番。那些年輕貌美的情婦孤注一擲做“風險投資”，雖然有些人撈到了快錢，但蝕本（青春）的也不少。多年前，作風問題是天大的問題，誰敢偷腥，立馬倒下。現在，不發現問題則已，一發現問題就嚇死人。徐伯照例最后一個發言，他慢悠悠地感嘆道：“不容易！”這三個字有無窮多解，但橫豎沒破綻。

有一天，我們比較中國與美國的房價和物價。有人常出國，深明底細，只要不涉及知識產權和本國的人工，美國的物價就比中國便宜，特別是“中國制造”，尤其明顯。有人調侃道，這算什么？中國人的衣食住行成本高，是因為大家不差錢。最牛的地球人是中國的城市居民，空氣質量不佳，平均壽命卻仍在頑強地攀升。聽到這兒，徐伯又感嘆道：“不容易！”

其實，我早就注意到，要從徐伯嘴里套出比他的口頭禪“不容易”更為豐富的內容，還真是不容易。究竟是他守口如瓶、言不由衷，還是他圓滑世故，喜歡打“太極拳”？我一直想找個合適的機會探明底細。

幾天前，我故意遲些離開，陪徐伯去看紫薇花。他是園藝高手，對各種花卉如數家珍。眼看周邊沒了旁人，我就放膽問道：“徐伯，我跟您交往都快三年了，心里有個疙瘩始終打不開，您用‘不容易’三個字評價一切人和事，這是不是太簡單化了？算不算自我保護的策略？我的問題有點唐突，請您千萬別生氣。”

徐伯聞言大笑，他說：“生氣？你見過我生氣的樣子嗎？活到這把年紀，什么殘忍的、痛苦的、齷齪的人和事我沒有見過？多年前，我也是憤青、憤中，后來也就心平氣和了。

“‘不容易’，這三個字可不簡單，你必須具備悲憫心和同情心，才會認識到善人行善不容易，‘一人向善，震動十方世界’。惡人作惡也不容易，他們冒著墮入地獄的風險去干那些勾當，表面看去，他們活得快意，可實際上，他們裝神弄鬼，倒不如平凡的善人活得心安理得。一個人，無論他們如何挑邊站隊，行善都要順命，作惡都要賭命，這可不容易。不用活到我這把年紀，你就會明白‘不容易’三個字很不簡單。說到自我保護，那倒是你多疑了，我只是個退休老頭，用不著患得患失。”

我頭一次聽徐伯講出這么多話來，他出語誠懇、說理透徹，“不容易”這三個字不簡單，我還要深入參悟，好在徐伯已給我打開了一線門縫。

（云開霧散 摘自《今晚報》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