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石油的下落

路曉宇

一

站在那些經年承受著黃土、黃風的剝蝕中，在連綿起伏黃土的波濤、不斷掙扎黃土的浪潮間，總有一種歷盡滄桑的感覺。

很多次都是這樣，站在綿延起伏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崗上目視著遠方，感受著黃天厚土的蒼涼，驚詫于這片土地的偉大與神奇。

從十三朝古都西安出發，至人文初祖黃帝陵，再到革命圣地延安，順著綿延起伏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坡，漸進黃沙漫漫的毛烏素沙漠。我們一直在徘徊，或徘徊于大漠的西北邊緣，或黃土高原的腹地。此時，我的靈魂里，隱約嵌入一個影子，如幽靈般忽隱忽現，縈繞于我的心里。我不知道，這樣的情緒與什么有關，然而千米之下地殼里的黑色的石油卻真真實實地隨著我們的腳印涌動著，把生息于這片土地上的人們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常常想，人過留名，雁過留聲。石油走過軌跡，是不是也會留下腳印呢？

對于石油最早的印記源于小時候做石油工人的父親。當滿身油污的父親把我擁在懷里，用寬厚溫暖沾滿油泥的手撫摸我的腦袋的時候，我知道那是石油的氣息，也是大白兔奶糖的氣息。

小時候總以為石油就在地下像水一般的存在，而且在地下暢快淋漓地涌動著，只需打個孔，下潛一臺泵去抽，油就抽上來了。其實不然，石油是藏在質地密實的巖石微小的孔隙里，只有撬開巖芯間的裂隙，通過加壓驅動，石油分子才能一點一滴匯集成油滴，才能連水帶泥地抽上來，而這些蘊含石油的巖石往往存在于地面千米以下的位置。

當然，偶爾可以在巖石露頭上或水溝里找到一些漂浮的油花，但這只能為人們提供尋找油藏的線索，并不意味著就找到了油田。923年前的那個初冬，騎著小毛驢的北宋科學家沈括也是在延河邊的沙石中發現了這種可以點燈照明的黑色液體，并預言“此物后必大行于世。”

或許，這些深藏于地下的少數石油分子疲憊和厭惡于自己的深刻，非要到陽光里透一口氣，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我們看到了那些滲出地面的石油。從此，我們的生活開始更加光明和溫暖并豐富多彩。

二

油一漲價，大家都有意見，就連鄉下開奔奔三輪車的二舅也嘟囔。物以稀為貴。啥東西少了，用得又多，價錢自然就貴。地下的石油資源逐漸枯竭，誰也無能為力。這一點，佛祖和上帝一樣無奈。然而我們要面對的是地下的石油資源越來越少，已經開始無法滿足人類日益膨脹的胃口，因此打架在所避免。自從黑色的石油被開采出來，人類歷史已經被這黑色的液體所渲染。

實際上，從工業革命開始，石油就成了世界各國爭搶的資源。燃油機的發明使得全球石油需求量大增，伴隨而來的是全球“尋油”運動。經探明中東地區石油儲備巨大，世界主要殖民國家紛至沓來，中東地區逐漸淪為歐美之殖民地。二戰中歐洲的北非戰爭、德國進占羅馬尼亞攻打斯大林格勒，也是為了石油。為長久控制中東之油氣資源，使得石油資源豐富的中東這塊肥肉成為“美蘇”爭霸明爭暗搶之物。后面的第三次中東戰爭、兩伊戰爭、伊拉克侵略科威特、美國打擊伊拉克均有石油的影子在作祟。

雖然我國目前的原油價格已經和國際接軌了，但這也只是一種單向的被動式接軌而不是互動式接軌。國際能源署的統計資料表明，中國在2003年就已經超越日本成為僅次于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石油消耗國。我想，現今的釣魚島糾紛、南海紛爭與國家石油戰略安全通道和油氣資源開發均有很重要的關系。

中國富煤少氣，石油資源相對缺乏，這是不爭的事實。相對于國內的石油資源的匱乏和枯竭，石油的形成和開采難度更讓我們震驚。

石油是在地球不斷演化的漫長歷史過程中，大量植物和動物死亡后，構成其身體的有機物質不斷分解，與泥沙或碳酸質石油沉淀等物質混合組成沉積層。隨著溫度、壓力上升以及地殼運動，沉積層變為沉積巖，進而形成沉積盆地，這就為石油的生成提供了基本的地質環境。而這一過程至少需要200萬年的時間，在現今已發現的油藏中，時間最老的可達到5億年之久。

這是生命的另一個形式，可以說每一滴石油的生成都是一個艱難而充滿神話的過程。在久遠的上古，在沃野連片的陸地或是魚蝦暢游的海洋，無數各種生靈經過幻滅，經過涅槃，在歲月的沉積中，最終轉化成為能量的另一種形式。每一滴石油，都是迷藏嬉戲中的精靈，成群聚集，孔隙、裂縫、洞穴，都是藏身的屏蔽。那些黑色如漆的石油包含著生命，而且還蘊含著巨大的能量。

三

似乎是上蒼垂憐眾生，地球上有石油的地方大多貧瘠荒蕪，越是繁華的地方越是找不到石油。上海的東方明珠塔下沒有石油，延河邊砂石堆里的石油花卻在陽光下閃亮著熠熠的光彩。

陜北溝壑縱橫，自然條件貧瘠，生存環境差，造物主卻賜予這片黃土地下以豐厚的液體黑金，“內心”深處蘊藏著巨大財富。

在中國陸上石油第一口井誕生的延長石油，我在七里村采油廠的廠史展覽館里，第一次看到了能夠真實地反映地下油層重要信息的巖芯。那些紫紅色、翠綠色、銀灰色、棕色、黃色、黑色的巖芯，有微小的裂縫，還有密密麻麻如針尖般大的小孔。延長石油的技術人員介紹，在石油勘探階段，巖芯能夠真實地反映地下地層的時代，有沒有油層，油層的深度和厚度是多少，儲油性能怎樣，油、氣、水層的相互關系怎樣。通過多口鉆井巖芯的比較分析，還可以了解儲油構造的形態，斷層的性質和分布規律及其對油田的影響，油、氣層分布的規律和面積。

技術人員還告訴我，為了將千米或數千米以下儲存于比絨毛還要細的巖石縫隙里的石油開采出來，石油人需用中空的鉆柱和鉆頭將堅硬的巖石開孔，取出巖石的碎屑和泥沙，直至千米以下的儲油層。對于數千米之下的地球深處，有太多的黑暗和未知因素。在這一過程中如果鉆頭脫落，鉆桿斷裂，均會對開鑿油井造成巨大的難度。當然，再深邃和黑暗的地域也屬于人類的領地，這鉆采過程中可能遇到的瓶頸問題，被石油技術人員逐一攻克。經過打孔、加沙、壓裂等數十道程序，一滴一滴的黑色液體最終被馴服，如一隊俘虜般匯流成河噴涌而出。這時候，對于地下的石油，是一個終結，亦是一個驛站。

可以說，石油的開采是一個傳奇。相比被譽為有“世界油庫”和“石油海洋”的中東地區，在廣袤的鄂爾多斯盆地，石油以低滲透率砂巖性油藏的形態存在著，其開采難度堪稱世界之最。延長石油在儲層物性差、富集程度差、油氣驅動能力差和低壓力、低產量、低油飽、低豐度的典型特低滲透淺油層的鄂爾多斯低品位資源區域，這個中國陸上最早的石油企業硬是生楞楞地從“磨刀石”和“青石板”扣出了一個千萬噸級大油田，而且成為中國西部首家世界500強企業，不能不讓世人驚嘆和敬佩。

在廣闊的莽原與深壑之間，延長石油靖邊采油廠一個井站被蒼翠樹木所包圍，略顯幽雅恬靜。站在叢林掩映的井場邊一路望去，是恢復了植被的蜿蜒的井站道路，用綠色裝扮的星羅棋布的井站和花園式井場站庫，林園式生產站點和家園式倒班基地，顯映出人與自然、油田與生態的和諧景象。這是一個叢式井站，八臺采油機器在轟鳴聲中起伏，將地下的液體“黑金”源源不斷抽吸出來，用管道輸送至原油集輸站。這里正在試驗二氧化碳驅油技術，被壓縮了的干冰通過管道注入千米以下的油層處。現場的技術專家告訴我們，由于二氧化碳是一種在油和水中溶解度都很高的氣體，當它大量溶解于原油中時，可以使原油體積膨脹、黏度下降，還可以降低油水間的界面張力。與注水驅油等技術相比，二氧化碳驅油具有適用范圍大、驅油成本低、采油率提高顯著等優點。這項技術不僅能滿足油田開發需求，還能解決二氧化碳的利用和封存問題，保護大氣環境。

四

當一滴滴油花被開采出來匯聚成能量的海洋，它們將從新的起點踏上新的征程。在經過斷裂，分解，合成之后，石油終于完成了自己的變形記。它們從液態幻變為固態，從黑色幻變為各種色彩，如從蛹的黑暗中脫出的彩蝶一般，成為各行各業乃至國計民生的支柱。石油煉制的過程也是一個驚心動魄的過程。當每一滴石油經過脫掉身上的水汽和污穢，帶著火一般的熱情進入生命的另一個涅槃，這個世界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革。每一滴石油經過壓力和溫度的洗禮，分子進行重新組合，按照人類的配方生成需要的產品，從而獲得新生。

溯西延高速北上，車過人文初祖黃帝陵，在莽原腹地的褶皺間一個現代化的大型石化企業拔地而起，管道里流淌著時代的工業音符。碧藍的天空下，兩個高達50米的聚丙烯環管反應器像兩張飽滿的弓箭，直插云霄。包裝廠房里，密集的管線終端，一顆顆晶瑩剔透米粒大小的聚丙烯傾瀉而出。這里是延長石油重組后首個整裝石化企業，在這里一滴滴黑色的液體已經被馴化為幾近透明的固體顆粒，將作為塑料和化纖的原材料廣泛應用于工農業、醫療、材料、裝飾等各個領域。

人類欣然地接受石油輸入自己的血液，從而我們的軀體日益壯碩起來。我們從石油中提煉出了煤油、柴油、汽油、瀝青、液化氣、石蠟，生產出了苯、甲苯、二甲苯，乙烯、丙烯、氫氣、乙炔，制造出了塑料、橡膠和化纖。我們行走于石油之上，居住于石油之中，最后，我們將被石油所覆蓋。

人類的居所，電器，桌椅，餐具，衣飾，旅行……無不為石油所包圍。當我們仰望太陽時，那一片暈眩的黑斑，是否屬于石油的組成？我不知道石油對于當下的意義，但我知道，人類的工業文明如果沒有石油，可能沒有光彩。

五

《中國國家地理》有篇關于石油主題的文字。雜志中有一段文字讓人感到人類的前景不樂觀：“假如沒有石油，我們的汽車不會動了，飛機不會飛了，因為石油提供了全世界60%的總能耗量。我們的農業將面臨崩潰，因為石化工提供的氮肥占化肥總量的80%。此外，我們將失去大部分合成材料，從輪胎、電腦到衣服、球鞋，甚至小到一支圓珠筆，總之，我們的生活將徹底改觀。”

當今，人類正將視線探入自己的肉體，地下化石能源的開采，使人類的生活繁華多彩，石油資源的日益減少，也使未來產生很多的不確定，以至于所有的生命摩擦，都失去了火花。

任何發展過程，都有一個萌芽、發動、發展、延續的過程，還要有一個切入的時機。如何把握歷史的機遇，這就是智慧者的慧眼識金和正確的抉擇。

玉門油田是中國第一個石油工業誕生地，那里曾是中國的石油搖籃。解放前的十年間，玉門石油產量占同期全國總產量的90%以上，奠定了中國石油工業的基礎。這個新中國的英雄油田，經過60多年的開采，石油產量逐年下滑，這個國內最早開發的油田，如今成了企業規模最小、發展困難最多的石油企業。

延長石油的一滴油與玉門油田的一滴油除了石油的品質有微小的差異以外，分子結構并無太大的區別。都源于地殼的深處，都出產于中華大地，猶如一個母親生了幾個不同的兒女。延長石油與玉門油田是有淵源的，正值“一滴汽油一滴血”的抗日戰爭時期，應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請求，經時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周恩來批準同意，延長石油廠將兩部鉆機及其器材調往玉門。在延長石油的支援下，1939年8月玉門老君廟打出了第一口產油井，拉開了玉門油田開發的序幕。

與玉門油田一樣，延長石油也是一個為中國石油工業做出杰出貢獻的企業。玉門油田的衰落源于“一油獨大”的思路，而延長石油的思路是廣袤的，領導者以前所未有的戰略思維正在開拓百年延長石油的新百年。陜北的地下資源極其豐富，已發現八大類四十九種礦產資源，占到全國能源礦產總量的三分之一，相當于陜西省全部資源潛在價值的95%。憑借巨大的資源優勢和西部大開發的戰略部署，陜北已經成為中國“西煤東運”“西氣東輸”的重要基地和二十一世紀中國經濟發展的重要接續地。

延長石油從陜北地區煤炭、天然氣、石油、巖鹽四種資源富集一地的資源稟賦，以資源高效清潔循環利用為著力點，提出并大力實施了“油氣并重、油化并舉、油氣煤鹽綜合發展”的產業戰略。圍繞這一戰略，已啟動建設了靖邊能源化工綜合利用產業園區、富縣煤油氣綜合利用園區等一批資源綜合利用大型化工園區，積極構建集約化并具有循環經濟和節能減排一體化產業集群，初步完成了油氣煤鹽綜合發展的產業布局。

當延長百年歷史文化在三秦大地乃至中國潤物細無聲時，當延長步入世界五百強的喜訊在全體干部職工中相互傳頌時，作為延長石油人的我感到無比的自豪和光榮！

六

是夜，我點亮一枚紅燭放在桌邊。看著明滅的燭光，嗅著燃燒的石油氣息，我似乎又觸摸到那無形的石油分子，隨著油滴的幻化，如星辰般劃過一道道平滑的曲線。蠟燭燃盡之時，在我身體的某處，一滴滴石油正與我的血液歡暢地交流，我還未來得及覺察，一個新時代已經來臨。

責任編輯：王彥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