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林
我吸煙的不良嗜好是當年作為知青在下鄉的日子里養成的,屈指算來,已經四十六年了。
1966年6月初,高考迫在眉睫,突然有一天,時任鄭州市教育局長的陳德昌到我們學校召開應屆畢業生大會,宣布“停課鬧革命”,時間一個星期。一個星期過去,陳局長又來宣布說停課延長到兩個星期。我們不少同學一邊“鬧革命”一邊偷偷復習功課,盼著陳局長來校宣布復課高考。然而,陳局長再來的時候讓我們大吃一驚,他已經不再是局長了,而是被革命群眾押解著的批斗對象,被反擰著雙手,戴著紙糊的高帽子,脖子上掛著一個大牌子,上書“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陳德昌”。我們預感到高考遙遙無期了,但心中仍存一線希望。直到兩年后,偉大領袖毛主席號召我們“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我們的大學夢才徹底破滅。
1968年10月,我到信陽羅山縣雙樓大隊王灣村插隊落戶。同“戶”的三男二女,都來自鄭州一中。三個男生,張忠義、郭兆慶和我還是中學同班。
當時,大多數學生是不情愿上山下鄉的,只要能留城,哪怕被分配到街道上的網套社、修車鋪,也會像皇榜高中一樣慶幸不已。而下鄉的學生,心情就大不一樣了。起初,同來的兩名女生還是蠻有激情的,一副頗想在農村“大有作為”的樣子。我們男生則不然,倒也不是沮喪頹廢或者心灰意冷,只是感到茫然,一片茫然,不知道路在何方,前途在哪里。
就在這種環境和情緒中,我學會了抽煙。
記得當時商店常賣的品牌有3毛5一包的“大前門”,3毛2一包的“三門峽”,2毛5一包的“黃金葉”,2毛一包的“前進”,1毛7一包的“先鋒”,還有8分錢一包的“邙山”。對于我們知青來說,抽“大前門”、“三門峽”確實貴了一點,抽“先鋒”和“邙山”沒有面子,所以抽得最多的就是“黃金葉”和“前進”了。
其實,就我當年的家境而言,根本沒有錢買煙抽,只是那年頭同學之間情誼真摯,一起下鄉更不一般,煙酒食品都有點“共產”的性質。郭兆慶與我關系最好,逛縣城,趕集市,串知青點,總是我們兩個一路同行,雖然論不到同生共死,卻亦有同舟共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意境。
抽煙較多的時候是晚上,尤其是冬天的晚上。冬天夜長,又沒有什么娛樂活動,便坐在被窩里聊天,抽煙。有時候煙抽完了,就端著煤油燈趴在地上撿煙頭。撿煙頭也分品牌,先吸黃金葉煙頭,再吸前進煙頭。后來我們就找了一個破碗,把吸剩的煙頭丟進去,這樣沒煙的時候就不用臨時去撿了,既方便又衛生。
就當時的情景,盡管學會抽煙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然而河有源頭,事有起始,在我的記憶里,初始抽煙好像還與我參加演出的一場小話劇有關。
下鄉的時候,我帶了一支竹笛和一把秦琴,藝雖不精,卻也能湊合著伴奏簡單的革命歌曲,于是村里就把我拉進了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在一個“憶苦思甜、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為主題的小話劇中,我扮演一個惡霸地主的管家,是那種頭戴黑禮帽、身穿黑綢衫、背著盒子槍、助紂為虐、盡干壞事的人物。劇中的情節是這樣的:我帶著兩名狗腿子去搶一個窮人家的閨女,動手之前當然是先逼債,我一只腳踩在凳子上,掏出一盒煙,銜出一支叼在嘴上,一個狗腿子趕緊上來給我點煙。彩排的時候都挺好的,然而第一次正式登臺演出就亂了套。我耀武揚威地踩上凳子,叼上香煙,就等著狗腿子點煙了,可是那個狗腿子卻把這事給忘了。我沒帶火柴,想自己點都點不成,我總不能把煙再收回去吧,也是情急生智,我上去給了那狗腿子一腳,罵道:“他媽的,怎么不給老子點煙?!”那家伙這才知道演錯了,連忙哈著腰給我點上煙。
演出結束后,宣傳隊的人都說我善于應變,救了場子。那盒作為道具的香煙當然也就歸我了?;氐剿奚?,我把那盒香煙拿出來往桌子上一撂,說:“哥們兒,抽煙?!惫讘c和張忠義喜形于色:“哈,還是黃金葉!”……
本世紀初,我到固始縣參加一個文學活動,回來時路過羅山,忽然想在羅山停留一下。時任羅山縣文聯主席的楊育德與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羅阿波作陪,我來到當年下鄉的王灣村。王灣就在淮河岸邊。當年回城時,我們在淮河岸邊栽下的板栗,如今已長成了參天大樹;我們在淮河灘里栽下的竹子,如今已長成一望無邊、密不透風的竹林。我完全認不出來了,王灣村,一點昔日的影子也沒有了。
往事如昨,又恍若隔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