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泉
如果讓描述自己居住的城市,我只能說出樓房的高大,立交的雄偉,馬路的寬闊以及飛馳的車流,魚貫的人群。然而說到一個村莊,會覺得千言萬語都難以表達,因為村莊是一首清純的詩,一幅寫意的畫。
在我看來,村莊是從清晨的霧氣和太陽開始的,天空奉獻出云朵的潔白和浪漫,太陽的光芒撥開那團薄霧,村莊便水落石出了。青草上都有露水,感覺青草都是用露水漱口的,樹葉上也有露珠兒,每滴露水滴下時,仿佛村莊就顫抖一下。三兩朵花就在近處次第開放,并說出了一塊石頭的幸福。一對蝴蝶,你不清楚它們昨天晚上曾在哪里過夜,很早就飛到一朵花前演出它們的愛情。也就是這時,從空中落下幾聲鳥鳴,當抬起頭,鳥已飛過天空,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留給你的是無盡的遐想。一頭老牛還安靜地臥在柵欄旁邊,而一群雞走出雞窩走向草叢開始覓食,它們一天的生活就這樣開始了。此時此刻,整個村莊像畫一樣展開,我的心情也如同天空一樣干凈。
一條小河瞇著眼睛從村莊的腳下流過,那灣細細的流水說著另一種話,從容不迫地敘述著自己的故事。河床上沒有人工痕跡,只有牲畜來河邊喝水留下了蹄印,有成群結隊的小鳥來河邊照照鏡子。有時,三三兩兩的婦女嬉鬧著從村里出來,在河邊洗衣服,大紅大紫的衣裳洗完后,隨手就晾在河邊的小樹上,色彩斑斕的衣服絢爛著鄉村生活的豐富與多彩。一片片的農田里,禾苗的青、油菜的綠、高粱的紅、稻谷的黃、棉花的白,按照不同季節扎根于大地、圍繞著村莊,構成了一幅幅印象派的畫。受此情此景感染,你便想扛著一把鋤頭,走到田間地頭,用勁往下挖,挖出生活的幸福,挖出土地的魂;或者手握一把鐮刀,砍柴割草,收割一捆一捆的幸福日子。如果你用鋤頭與土地談天說地,如果你用鐮刀與莊稼對過話,即使你走出了村莊遠在千里之外,你都能感應一個村莊千里之外的戰栗和不安。
村莊里一切都是慢的。房后山坡上的羊群埋著頭,對誰都愛答不理地吃著草,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樣,吃到有興致時,還咩咩兩聲。行走在村子里,如果遇上一頭牛,一定要跟在牛身后緩慢地行走,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你不要驚擾牛散步的姿勢和視線。如果遇到一條蟲子,要停下腳步,欣賞不知名的蟲子是如何順著葉脈的路線,緩慢地行走在一片葉子上。在那座土坯老房的墻根下,蹲著幾位神情木然、動作遲緩活化石一樣的老者,他們半晌嘬一口煙,半晌續一句話,說的全是蒙塵多年的事。他們在泥土里滾爬了一輩子,如衰草般的頭發和胡子,稀稀落落,溝壑縱橫的臉上皺紋深處是洗不掉的塵埃,他們身上的土氣是從里往外透出來的。經年之后,時間在他們身上留下的也許只有疼痛、脆弱和年邁的背影,也就是這身影,讓你頓感腳下泥土的不安與熱烈。
老牛、犁鏵,一個默契的組合,把大片大片泥土的金浪拋在身后,宛若天邊一幀剪影。這是大自然又完成了一次輝煌的分娩,陽光下那片片泥土通體透亮,如肌膚紅潤的嬰兒經過洗禮后甜美地睡在柔和的陽光里。新翻的泥土散發出一種芳香,是那種如嬰兒肌膚的清馨,帶著一種母親體溫的暖烘烘的味兒。村里的鐵匠鋪子,匠人正打一把鐮刀,那起錘和落錘是如此剛勁,每一錘都砸在生活的節骨眼上。
村莊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苦味。我想是那些青草、野蒿、藤蔓、枝條散發出來的。村里人沒有什么可惦記的,無非是那些柴火,一個瓜,一捆草,最心肝寶貝的是那個牛犢兒。村里人沒有愁容,總是一張心滿意足的笑臉。村里小伙子中秋了還是光著膀子干活,走起路來讓地都顫顫地發抖,騰騰的熱汗浸濕了醬紫色的肉疙瘩,他們身上的汗味,同牛馬一樣——沖。姑娘們一個個干干凈凈,利索地料理著家務,有時也對著電視幻想外面的世界。
粗糲、質樸的村莊,愛情、事業的村莊,璞玉渾金、仁愛博大的村莊,靈魂皈依的村莊,生命源頭的村莊。當我們離開村莊時,一定要將目光掰成兩半,一半看著天空把村莊向上傳說,一半順著那條蒼茫的小路把村莊帶向遠方。
(插圖:鐘坤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