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超高[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南昌330022]
讓時間來講故事
——試評莫言短篇小說《大風》
⊙楊超高[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南昌330022]
《大風》是莫言的短篇力作,短小精悍,講述“我”聽聞爺爺去世后,踏上回家之路,以及“我”在路途中、在歸家后,“我”和母親對于爺爺的難忘回憶。在這極短的篇幅里,《大風》不僅塑造了“爺爺”的典型形象,表現了祖孫深情,而且在小說技藝上,也展現出作者的藝術技巧功底。本文將著重從“時間”層面,對《大風》展開分析論述。
《大風》時間時態
在某種意義上說,文學是一種時間的藝術。在文本敘述中,對于敘事時間的變換,將產生異樣功效。在《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中,熱拉爾·熱奈特指出,“敘事是一組有兩個時間的序列:被講述的事情的時間和敘事的時間(‘所指’時間和‘能指’時間)”;同樣,童慶炳在《文學理論》中也論及兩個重要的時間概念:文本時間和故事時間。所謂故事時間是指故事發生的自然或原始時間,文本時間則是故事在文本中的時間。“前者是故事內容中虛構的事件之間的前后關系,而后者是作者對故事內容進行創作加工后提供給讀者的文本秩序。”
那么,我們可以參照《大風》作以分析。按照故事發生的時間順序,我們可以將《大風》所呈現的故事分成以下事件:
1.爺爺是一個勞動能手,干活專心、漂亮;
2.我七歲生日不久,和爺爺一起去荒草甸子割草;
3.爺爺臨死前一天,去東北洼割了一根草回來;
4.家里來信,爺爺已死;
6.我回到家,聽母親講述;
7.我接過草,夾在相冊里;
以上為故事發生的自然時間。然而,在《大風》中,作者有意打亂敘述順序,從而呈現出完全不一樣的文本秩序,即文本時間:
1.我坐火車回家;
2.家里來信,爺爺已死;
3.我回憶曾經的爺爺是一個勞動能手,干活專心、漂亮;
對美國幼兒身體活動的環境政策研究,在我國現有的研究中是比較缺少的。在CNKI輸入“幼兒體育活動環境”進行檢索,僅僅有7篇;輸入“美國幼兒身體活動環境”進行檢索,未檢索到一篇;輸入“美國幼兒體育活動”進行檢索,僅有2篇,表明我國在此方面的研究存在不足之處。文中關于“幼兒”的稱謂,可能包括兒童、幼兒、學齡前兒童,由于美國學制的原因對幼兒的年齡沒有像我國如此的涇渭分明。本文在研究中盡力將美國幼兒身體活動的環境政策進行全面、詳盡的翻譯、查閱,進一步進行整理、分析、歸納,從而為我國幼兒體育的發展提出有意義的建議,促進幼兒體育政策的良性發展、幼兒的健康茁壯成長。
4.我回到家,聽母親講述;
5.爺爺臨死前一天,去東北洼割了一根草回來;
6.我想起我七歲生日不久,和爺爺一起去荒草甸子割草;
7.我接過草,夾在相冊里。
(一)時序:意識的流動和跳躍時
序是指文本時間順序與故事時間順序相互對照形成的關系。根據上面的分析可知,在《大風》中,敘述時間是一種倒錯的狀態。在文本中,作者將故事時間切成碎片,打亂組合,故事的發生與發展并不再按照其自然時間來展開,而是隨作者寫作時的意識流動而流動、跳躍。文本中對于故事時間的變換,絕非是隨意為之,這其中必然有一定的創作目的和預想達到的閱讀效果。《大風》中“逆時循環”的“現實——回憶——現實”的時間結構,表現出一種如同意識流動般的時間循環流動,恰好地表現出一種永恒的追溯式思緒狀態。倒敘、插敘的敘述方式,也更加營造出和文本主題相應的回憶情調。同時,形成了不落窠臼的敘事策略,循環往復、曲折有致,造成了閱讀阻礙之效,也增進了閱讀的愉悅。
(二)時距:回憶的選擇性停留我們
需要再引進一個概念:時距。時距同樣被稱為敘述的步速,是指故事時間長度與文本時間長度相互比較對照所形成的時間關系。我們可以通過時間長度的對比予以說明。從“我”得知爺爺去世這一消息后回家,到“我”回到家聽母親回憶爺爺這一系列事件,作者寥寥數筆,用300余字做了簡單交代,而“我”在歸家路途上回想起爺爺的過往,用了近700字,更甚至,在“七歲生日不久和爺爺一起去割草”這一事件中,作者濃墨重彩地花費了3400余字來描寫一天之內發生的事。通過簡單的詳略對照,突出具體的寫作內容,即“與爺爺一起去荒草甸子割草”;同時,這也是“我”回憶的選擇的表現。當我們站在“寫作”這一層面來看,《大風》即是作者在寫作之時對于與“之”有關的全部回憶的選擇性敘述,其中亦不乏主觀的詳化和略化處理。回到家里的“我”,“想起了很多往事”,而最讓“我”難以忘記、最為留戀的是“七歲生日不久后的一天”,毫無疑問的是,作者之所以格外地詳細敘述這一事件,正是回憶的選擇性停留。
(三)頻率:時間的重復式顯現
頻率指的是一個事件在故事中出現的次數與該事件在文本敘述中出現的次數。熱拉爾·熱奈特將頻率劃分了四種頻率關系類型:講述一次發生過一次的事;講述n次發生過n次的事;講述n次發生過一次的事;講述一次發生過n次的事。我們可以借此分析在文中反復出現的“一棵草”這一事件:爺爺去東北洼割了一根草回來;“我”和爺爺去割草的路上,車上有一根沒收拾干凈的草;大風過后,車上只剩下一棵草;“我”接過母親手上的草,夾在相冊里。由此可見,“草”在文本敘述中出現的次數明顯多于故事中的其他事件,正是通過如此高強度的時間頻率,表現出重復與強調的關注效果。在這里,作者反復講述這“一棵草”,如同電影的定格特寫的技法。這一意象的重復出現,對于理解文本有極為關鍵的作用。在作者筆下,這“一棵草”是一根普通的老茅草,它夾在車輻條間,發出響聲,它是大風過后唯一留下來的,也是被“我”夾在“相冊”里的一根草。在反復的敘述之中,這一根普通的草,是一種頑強的、極具生命力的象征,也是一種祖輩留傳下來的精神“標本”。
我們可用時間距離來作為敘事時間層面的劃分:若以“我”的“回家——到家”這一過程作為“現在”時態(第一層時間敘事);收到家信和母親的回憶作為“過去”時態(第二層時間敘事);爺爺曾經作為生產隊的好手以及“我”與爺爺一起去割草作為“過去的過去”時態(第三層時間敘事)。那么,從“現在”到“過去的過去”也即從現實到回憶的縱深處。需要注意的是,時間和空間這兩種形態是不可分割的,時間的變換,將必然促使空間發生變化。另外,敘事時間的變化(包括空間上的位移),也可以認為是作者情感的轉移與態度的轉變。黑格爾在《美學》中,曾經這樣揭示時間的本質:“時間是微點,作為否定的活動,時間是否定這一時間點而進入另一時間點,接著又否定這另一時間點而進入那另一時間點,如此循環不斷的過程。”
我們可以通過文本細讀,來分析時態的轉移和情感的轉變的敘事效果。
在文本的開始,作者直接將故事的“結果”告訴我們:“學校里放了暑假,我匆匆忙忙地收拾收拾,便乘上火車,趕回故鄉去。”在這第一層時間敘事中,“我”因為爺爺去世,而踏上了回家的“火車”。作為“現在”的時態,“我”要趕回故鄉,坐著火車,去追尋爺爺和回憶。
在趕回故鄉的路上,“我”的心情是十分的沉重。“前些天家里來信說,我八十六歲的爺爺去世了。”在“現在”的基礎上,“我”一直記著“過去”的時間里的一個噩耗:爺爺溘然逝去。在第二層時間敘事中,“過去”反撥“現在”,將“我”從“現實”拉到“過去”之中,于是“現實”驟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冥想的時空環境。同時,作者跳出“火車”這一相對閉塞和壓抑的空間,思緒飛至漫無邊際的回憶中。
爺爺的逝去,對于“我”來說,是一個難以承受的打擊。因為不愿承受爺爺已經死去的事實,即對于這一時間的否定,作者有意跳出“過去”這一時間狀態(即爺爺已死的狀態),進而轉向“過去的過去”(爺爺還活著),在第三層時間敘事中,作者回想起曾經的爺爺:村里數一數二的莊稼人,推車打擔、使鋤耍鐮都是好手。在這一時間狀態的爺爺,由作者的想象而“復活”,走出“棲息地”,而行走在大街小巷和廣闊田野中,這正體現出“我”無法接受爺爺的“死”和渴望爺爺“生”的心理狀態。
當“我”跨進家門,“我”已無法回避,這是對于“幻想”的否定(面對現實,“幻想”自覺破滅),再一次,“我”回到了“現在”的時間狀態當中,這使“我”心情抑郁。“家”作為特殊的、富于意義的空間,它承載了諸多含義:爺爺“死”的發生地、“我”兒時記憶的發源地。我們同樣可以將“跨進家門”作為一種時間的流動,回憶走向現實,美好回憶的全部破碎。
母親的敘說,使得我暫且得以逃脫,我走進母親的回憶之中。在母親的回憶里,是爺爺由活著走向死亡的過程,母親告訴“我”,“爺爺沒得什么病,去世前一天還推著小車到東北洼轉了一圈,割回了一棵草”,然而,“夜里,聽到他屋里響了一聲,起來過去一看,人已經不行了……”這同“我”在火車上想起爺爺已經死去一樣處于“過去”的時間狀態,是“我”無法接受的。
所以,有必要再一次逃離和否定。逃離“過去”的時間和幽閉、透著死亡氣息的“家”的空間,奔向“過去的過去”的美好時間狀態和極具原始生命象征的廣闊“原野”。那是在“我”七歲生日不久后的一天,“我”和爺爺一起去荒草甸子割草。在那里,長滿了野草,有著“絲線流蘇般的玉米纓兒,刀劍般的玉米葉兒,剛秀出的高粱穗兒,很結實的谷子尾巴”“云彩也紅得像雞冠子”;在那里,有著強勁有力的大風,如同兩個大巴掌使勁地扇著耳巴子:這一切都是生機勃勃,充滿力氣。爺爺仍是一座青銅雕塑,強壯有力,能夠哼唱出萬丈豪情的歌來。這正是“我”最美好回憶中最希望爺爺應有的狀態,也是“我”所懷念不舍的。
母親的話,讓我從回憶中走出。從“過去的過去”走向“現在”,從最為美好的回憶走向最殘忍的事實,我接過母親遞來的草,珍重地夾在相冊里;這一棵草,夾在相冊里作為標本,是不敗的生命和不朽的記憶,也是將記憶放進回憶里。
形式即內容,《大風》讓時間參與故事講述,在形式上給予內容以極大的豐富和提升。從以上的分析,我們可以得知,“現在”“過去”“過去的過去”構成了《大風》的三種時間狀態,“現在”是作者清醒而深刻的苦痛,是無法面對的悲涼和不得不面對的無奈,是一種即便殘忍又必須忍受的悲痛進行時;“過去”是作者極力逃避的傷疤余痕,是蒼白無力并且坍塌瓦解的破夢碎影;而“過去的過去”才是“我”真正渴求的、想要維持永恒、并視之珍貴的幻想,是現實逃離之后的歸屬港灣。
[1]莫言.金發嬰兒[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1993.(《大風》即出自此書,不再另注)
[2][法]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新敘事話語[M].王文融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
[3][德]黑格爾.美學[M].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4]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作者:楊超高,江西師范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輯:水涓E-mail:shuijuanby@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