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職業技術學院 225101)
文學的功能是一個多層次多方面的系統:第一個層次是審美觀照功能,這是由最基本最核心的功能,第二個層次是由文學的審美觀照功能而必須產生的其它一些社會功能,這主要包括認識、教育和交際功能等。
文以載道,成為我們當代災難文學社會價值的突破口。無論是對自然災難還是社會災難的描述,災難文學的出現就是以解決人賴以生存的社會發生的困境與精神危機為目標。在欣賞災難文學的過程中,人們往往為巨大的破壞力和不可抗拒力而惋惜而哀嘆,并進而去思考他們生存的狀態,從而加深對社會現實的認識,因而具有很強的認識教育作用;另一方面災難文學能激起人們對于倫理的強烈追求,能激起人們對于真理的積極探索。從社會學的角度看,情感活動和理智活動都相當突出,這兩方面交錯融合,震撼激蕩,從而作用于人本身,使人的道德品質變得高尚起來。
這種社會價值直接的作用則對于讀者,間接的作用則對于社會,都可以發生巨大的影響。對此,我們更應該要深入探詢中國當代的災難文學背后所包含的歷史、文化、心理的因素,以實現這幾種意義層次上的道德教化作用,以顯示美好的社會發展局面,體現萬眾一心的民族氣勢,表現自強不息的民族精神,這樣我們的災難文學才具有當下本土獨特的社會價值。
當人們原來的生存、娛樂、發展的循環方式消失、破碎、以及發生巨大變化的時候,個人或者群體就需要心理的撫慰,為那些需要心理撫慰的人們建立起新的生存、娛樂、發展的循環方式。要做到這些,心理醫生僅僅是很小的一部分,或者說心理撫慰是整個社會的事情。雖然,人的心理是個別的,但災難給了群體相同的命運,因此應該使用群體性的撫慰方法。這時,災難文學成了一碗心靈的雞湯,作用于人的心靈。
當代中國災難文學的創作集中展示了災難的突然降臨而造成的生靈涂炭和血流成河,讓讀者感覺到死亡近在咫尺,恐懼如影隨形。災難文學的作家和欣賞者為什么鐘情于災難的描敘和感受、死亡的傳達和閱讀?通過心理學分析,得出這樣的結論,即“引起療救的注意”,也就是亞里斯多德所說的文學有”祓除”作用。如果有人受了社會的侮辱和損害,常覺憤懣不平,但當他看了《水滸》后,仿佛他所仇恨的人已被梁山泊的英雄好漢殺死了,一腔久郁的悶氣出了,也覺心平氣和了,這便是文學的“祓除作用”。 究其“文化病因”,人從心理上都有貪生怕死、趨利避害、維護尊嚴的本能,災難文學對心靈的價值恰恰在于在淚水中、在悲痛中、在堅強中、在生命中凝成生命的眼淚、死亡的猙獰、廢墟中的吶喊、逝者的悲壯、靈魂的升華、生命的榮譽、悲憫的情懷、心靈的祈禱……在不知不覺中人的命運從寧靜安樂的環境中進入困厄橫逆之中,從而緩解壓力,釋放悲傷,提升、凈化人的靈魂。
文學創作的特征本是“深描”與“還原”,大多數藝術創作的初衷也都是為了完成災難性事件的傳播意圖,盡量捕捉災難性事件爆發的瞬間,此時的災難文學淋漓盡致地展示了災難的可怕場景,濃墨重彩地渲染了生命的無辜罹難。對于未曾經歷災難的人們可以起到拔除的作用,然而,災難的發生,就已經對直接受難人的心靈造成了巨大傷害,如果再被動地接觸到大量對災難的刻意渲染,這無利于災民的精神恢復和心理健康。
因此,文學對于這一特殊層面的欣賞者來說,應該起到認知的治療作用,讓他們用很小的努力,去找回存在的意義,重新找回自身的價值感?!艾F在,我們對他們說要勇敢,要堅強,顯得特別蒼白。此時此刻最需要的是有力量幫他們從災難的創傷中走出來?!?/p>
王家新認為,優秀的創作“既有對生命的同情,還應有批判性的追問;既要注重真實性,也要注意藝術手法”。1受難者需要有效釋放哀傷情緒,社會就要關注他們的心理健康和心靈的重塑,讓他們真誠直面災難,促使他們全面、協調地發展,以面對生活中的困頓與挫折。因此,創作者們在關注災難之余,更應該真實表現蔑視慘烈的無畏精神,對堅強存活者的敬佩與鼓舞、對英雄的禮贊、對生命意志的肯定、對大愛的弘揚等正面情緒,給災難中受傷的心靈以撫慰,提振人們救災重建的熱情和勇氣,以及幫助人們思考災難和對抗災難錘煉國民性格,這些都屬災難文學不可推卸的歷史責任。
無論人性本善還是本惡,文學對人的道德教育功能的影響是深遠和長久的,本善,則促使他繼續從善;本惡,則促使他多從善。災難文學的道德功能在于,使那些本就向往快樂和生機的人之“善”得到弘揚,這種“善”,是中華傳統文化和價值觀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而那些“惡”之人,因為道德的作用,認識到平素的狹隘自私,日常生活的庸俗和鄙陋,“惡”的一面得到良心的譴責,在此“痛并快樂著”的掙扎過程中,被塵垢玷污的心靈得到了“凈化”,從而使其棄惡揚善——“善”的愿望和“惡”的本意,都在災難文學直面災難和死亡的藝術傳達和審美欣賞中各得其所。
在災難文學這類特定的文學作品中過多突出人“惡”的一面,可能會引起消極負面的影響,因此,應該把握好善惡評價的傾向性,以對比襯托的創作手法,適時適量地描述人的不良道德品質,不僅不會危害社會,而且能夠提高認識,敲響警鐘,教育大眾,達到藝術的良性作用。在汶川地震前不久,批評家還在批判現代國人的冷漠,民族觀念的淡化,道德的淪喪,批評80后為物質享樂主義者,然而,在災難文學中,我們年輕一代以正面的行動,擊碎了一切的負面評價,他們面對威脅生命的危險和毀滅性的恐懼,讓所有的國人感受到他們身上值得信賴和依靠的愛與堅強、智慧和互助,責任和擔當。這些平常遁于無形的情感與責任,在毀滅性的災難面前得到逆轉和升華。他們的挺身而出、慷慨悲歌、甘苦與共的言行,反映了國人大愛意識和崇高的品德,這種大愛意識和崇高品德在災難文學中被發現、被重塑、被張揚、被普及,然后升華為一種堅不可摧的民族精神。當我們欣賞到描述這樣的災難文學作品時,一種超越生死的崇高道德品質不得不油然而生,甚至這種感召力更甚于直抒其“善”。
萬眾一心、眾志成城,不畏艱險、百折不撓,以人為本、尊重科學的救災精神,在災難文學中濃縮成一種崇高的品德,由此我們可以看出,災難文學對崇高道德品質的張揚發揮著重要的作用。一方面對可歌可泣的高尚行為進行謳歌,在感動中激發每個人心中向善的力量;另一方面對種種不道德的行為進行揭露和鞭撻,在震撼中讓每個人用思考完成心靈的凈化,中國當代災難文學完全可以勝任深刻反映中國道德現狀、深入進行道德思考,從而促進中國道德生態建設的重任。
災難文學不是用理念書寫,而是命運主體在書寫,不是個人的命運在書寫,而是群體的命運在書寫。災難文學中所表達的對災難的體驗并不等同于個體對災難事件的直接經歷與感受,而是在災難發生時個體所處的社會中具有代表性意義的的群體命運,是對歷史與現實、社會與文化,以及與災難本身相關的復雜的”命運關系體”的體驗。因此,災難文學不能僅僅對真實發生的災害事件以及此事件所激發出來的情感的記錄與再現,還要將個體人的命運置放在真實的群體災難命運中書寫。
“命運”不同于我們通常理解的“天命”或“天數”,而是指人生的苦難和種種不幸。命運,是時間的唯一性和不可逆轉性,人們不知道某個因素沒有產生影響的情況是什么樣的。每一次國家命運的重大改變都會影響到每個人的命運,個人的未來和國家的命運息息相關,因此,災難注定是群體的命運,即使不在災難現場,甚至根本從來沒有過災難體驗,但社會的每個人都處于由此災難所引發的命運之中,都參與了自己群體命運的創建,這種原初的命運因災難的突然來臨而更加突出、更加引人注目。
中國是“以民族意識傳統聯系為導向基礎的社會”,國人天生都有很強烈的民族認同感,骨子里為自己的民族感到自豪,越在民族危難關頭,越能展現彈性而不是走向滅亡,一方面承認個人難以把握命運,另一方面群體人的形象對命運進行反抗,決不對命運俯首帖耳。災難文學通過災難敘事給讀者帶來“民族危亡”的歷史想象,這種憂心忡忡的審美想象,激發人的“憂患意識”和民族凝聚力,從而深化對國家和民族共同體的情感體驗和審美認同,如果說災難文學中美好的人性通過個人點滴細微的一次動作和一個眼神表現,那么萬眾一心的氣勢就更多通過中華民族的集體力量和民眾偉力體現。災難無情,人間有愛,歷經苦難的中華民族擦干了眼淚,掩埋好尸體,在廢墟上重建家園,大家生死與共,短暫地鍛造了新的民族氣質,是國難找回了民族認同感。
災難文學將個體沉浸到群體命運和國家存亡的激流與旋渦中去感知和表達,集體情緒得以強化,對民族與國家的關切和愛得以放大,這是在當代中國災難文學爆發的特殊背景下體現出來的文學人類學特征。王干說:“人們把對災區的關注,升華為對祖國的關注,把對災區人民的熱愛升華為對民族的熱愛。……中國在一次次災難中,成為一個堅強的堅固的龐大的形象?!?“我們有一個永不會塌陷的家,名字叫中國!”有國才有家,國家的概念讓人體驗到一種家般的溫暖和依賴感,一個前所未有、強大而實在的祖國在國人心中形成一個高聳的支柱,這正是我們民族存在的根基。
如果“傳達”性或以個體情緒為主體的災難文學是對某種政治理念或思想情感的表達與傳遞,那么“群體命運”的災難文學應從理念傳達或情感抒發轉換成命運之聲的應和,寫作主體將自身置身在動蕩的群體命運中,在與現實、與歷史、與群體、與自然、與各種“他者”的對話過程中聆聽命運的聲音,然后把命運之聲以響應的方式言說出來,體現出過去、現在和未來緊密相連的人類生存危機和精神危機的歷史共存性。從“情緒主體”轉化到“命運主體”,是把欣賞者從自身的命運帶入群體命運的激流當中,與情緒化的主體有效地拉開了距離,一切對受難者的悲嘆和哀挽、憐愛和同情等個人的“內心經驗”,都得到了升華,災難文學的創作絕不能沉浸在淺薄的自我濫情中,更不能以英雄化的主體、情緒化的主體、悲觀化的主體或是無奈化的主體來感知、思考與寫作。
人類的發展本應是在認識、利用、改造和適應自然的過程中不斷演進的,人的智慧讓人類從洪荒時代走到了文明的世紀,但人的無知與貪婪卻留下了環境的污染和生態的惡化。在浮躁心態的泛濫之下,當今國人無心反思自身發展給周邊的生存環境帶來的惡果,滿心貪圖自身利益的追求,損害了自然的整體利益和長遠利益,人與自然的關系開始嚴重失衡。
如果說“禽流感”“霧霾”等是自然對人類微觀方式的警告,那么“海嘯”“地震”“沙塵暴”等則是自然對人類宏觀方式的警告,這些災難,把人類收拾得遍體傷痕,將一個個鮮活的生命野蠻吞噬,甚至足以毀滅人類。人類的科技再發展,只能降低其危害程度,但無法在根本上消除它。人這才漸漸意識到:與自然和諧共處,才是社會可持續發展的唯一出路。和諧才是世界的本質!聯合國環境規劃署執行主任多德斯韋爾女士說:“最重要的是要承諾建立一個與所有生命和諧相處的信念?!?
既然“文學”是“人學”,那么,文學作為人類的意識形態,就要去關注人的生存問題和生存前景,同時也要關注自然規律與生命倫理,即人和自然、人和社會、人和自身的關系。災難文學作為環境文化的代表之作,正是強化這種意識的有效途徑。因此,災難文學的任務就是:闡明人類發展中最基本的人與自然的關系,展示人對環境的破壞后造成發展不平衡的結局,以及人又是怎樣不斷追求本應具有卻又被打破了的人與自然的和諧,欣賞者能夠從中清晰地感受到環境破壞后災難帶來的嚴重后果,分析出引起災難的原因,從而發出愛護環境的呼喚,進而喚起并增強對環境的保護意識。
中國災難文學既是對世界和諧理念的吸收,也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繼承。中國一直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這實際上是生態哲學的最高表述?!疤臁奔醋匀唤?,是一切生命之源,也是一切價值之源。“天”有一種神圣性,人對“天”應該懷有一種敬畏感,這種神圣感實際上賦予人以更加現實的使命感。《易傳》中說:“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薄拜o相”即是輔佐天地以完成其生長之“宜”。人要生存,則要向大自然索取,但人不能只“索取”而不“回報”,只享受“權利”而不盡“義務”。人在獲得自然所提供的一切生存條件的同時,更要“裁成”“輔佐”自然界完成其生命意義,從而完成人的生命目的。
中國災難文學除了要反映人與自然的和諧,還要體現社會和諧發展的理念。人與自然的關系,不僅是人類生存的一個基本問題,也是構建和諧社會、和諧人際的一個前提。在倡導樹立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科學發展觀、構建和諧社會的今天,我們必須認真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進而發展國人熱愛和保護大自然,熱愛和保護大自然中的一切生命,以及對災難表現出的憂心如焚、悲天憫人、珍惜眼前的人文情感,實現人的全面協調可持續發展。
中國災難文學更要關注“生態倫理道德”,它是科學與信仰相結合的產物。社會倫理道德,不僅僅包括人自身修養的提升,人與人之間的人文關懷,還包括對周邊自然環境的珍惜和重視,人與自然之間相輔相成、互利互惠、共同發展。當代環境道德或生態倫理認為,在道德的意義上建立人與環境的關系,使得倫理關系不再局限于人與人之間,而是擴展到自然領域,人對自然環境負有道德責任,因而必須善待環境。
一直以來,人與自然的關系就是一個從和諧到失衡,再到新的和諧的螺旋式上升過程。中國災難文學的發展,旨在喚起人們對環境的重視,重新獲得這種和諧與平衡;自然與人的世界本就是一個整體,人類對自然的保護不僅沒有拋開對人類利益的關注,而正是出于對人類利益的根本關注,找出共同的利益所在,這才是理性的表現。
總之,災難文學來源于并作用于真實的生活,它除了表現在嚴酷的災難中人類頑強地搏擊精神,樂觀、 凜然的人生態度和不可戰勝的健旺的生命力之外,還起到反省自己心靈、理解并尊重他人的存在價值,關注群體命運、居安思危、戮力同心,同時學會與他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作用。災難文學在新的語境之中,蘊含著從美學到社會學、從生命意義到現實擔當、從個體經驗到集體想象的一個升華。
注釋:
1.轉引自支宇.《災難寫作的危機與災難文學意義空間的拓展》.《中華文化論壇》,2009(01).
2.王干.《在廢墟上矗立的詩歌紀念碑——論"5·12"地震詩潮》.《當代文壇》,2008(04).
3.轉引自蔡守秋 .《論”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思想》.《環境導報》1999(01).
[1]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商務印書館,1947.
[2]魯樞云.《生態文藝學》.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
[3]潘知常.《在闡釋中理解當代生命美學》.鄭州大學出版社,2002.
[4]趙欣.《關于當代中國教育中人性內容缺失的文化思考》.《太原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5(03).
[5]劉陽.《論災難中的文學創作》.《人民日報》,2008.6.
[6]喻子涵.《災難詩的文學人類學特征解析》.《貴州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