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語言學視角下的多義語語義擴張——以日語動詞“行く”為例

張 悅

(常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江蘇 常州 213164)

多義語是指具有兩種或兩種以上相關聯含義的詞語。［1］日語中存在大量的多義語。詞語的多義產生和發展于人類進行語言交流的過程中，多個含義往往產生于不同時期。在某個詞語產生的初期，只具有單一含義，在該詞語被人類使用進行語言文化交流的過程中，發生語義擴張，產生其他含義。各含義之間具有相似性及共通性，表明多義語的語義擴張不是任意而為的，而是按照一定的規則和模式來進行的。［2］找出詞語語義擴張的規則和模式，把握語義擴張的規律，能夠更好地理解語言的多義性，使日語學習者對多義語的理解和運用達到融會貫通、舉一反三，在語言迅速發展的過程中把握其變化的本質，預測其發展的趨勢。

本文以日語中的基礎詞語“行く”為例，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根據原型理論以及義群結構理論，歸納日語動詞“行く”的語義體系范疇，在此基礎上對詞語語義擴張的過程和模式進行探討和分析。

一、詞語語義擴張的過程、模式及方向性

(一)詞語語義擴張的模式及方向性

1.義群結構理論及“行く”的義群含義

多義語的各語義之間在一定時期內會保持相對穩定的關系，形成義群(スキーマ)。動詞“行く”是日語基礎詞匯，也是典型的多義語。其義群含義為:由于某種目的而沿著某路徑由接近自身的起點到遠離自身的目的地的行為。［3］包含“目的、起點、目的地、路徑、移動動作、闡述角度、持續過程”等要素，如圖1所示。

動詞“行く”在詞典中有如下10種基本含義:①步行，走過;②向目的地移動;③因為某種目的而出行;④做，干，著手，進行;⑤(時間)消逝、過去;⑥(“行かない”的形式)不行，辦不到，行不通;⑦(水)流逝，流過;⑧上年紀;⑨出嫁;⑩滿意，滿足。［4］根據原型理論，在多義語的各個義項中最具確定性，認知程度和習慣化程度最高的被稱為原型語義(プロトタイプ)。因此，①為原型語義，其他為由原型語義產生的擴張義。下面對“行く”的原型語義和擴張義在義群結構中的關系進行分析，考察其語義擴張的模式及方向性。

圖1 “行く”的義群構造

如圖2所示，根據Langacker于1987年提出的義群結構理論，各擴張義與原型語義之間存在擴張關系，各語義對義群存在從屬關系。擴張關系用虛線表示，從屬關系用實線表示。

圖2 Langacker的義群結構理論

2.“行く”的義群結構關系分析

“行く”的原型語義“步行，走過”表示人沿著某路徑從接近自身的起點到遠離自身的目的地步行移動的物理過程。按照語義表現的不同特征，由原型語義產生的擴張義分為具象化擴張義和抽象化擴張義。［5］具象化擴張義是直接利用原型語義中各要素所表示的具象化概念擴張而形成的語義。抽象化擴張義是通過將原型意義中各要素所表示的概念進行抽象化，從而表示人的心理狀態、意志、情感等方面的含義。

(1)“行く”的具象化擴張義

原型語義的具象化擴張義“向目的地移動”強化了原型語義中的“目的地”要素，而“步行的移動動作”被弱化，可表示“乘坐交通工具向目的地移動”的含義，如:“バスで學校へ行く”。“移動動作”和“目的地”具有時間上的鄰接性，步行的移動動作是指向目的地的，移動動作持續一定時間后會到達目的地。因此，基于時間上鄰接關系的“換喻(メトニミー)”模式，完成了由原型語義向該語義的擴張。擴張后的語義在一定情況下仍可進行進一步的語義擴張。“目的”和“移動動作”具有時間上的鄰接性，“目的”是引起“移動動作”的原因?；跁r間上鄰接關系的“換喻”模式［6］，“向目的地移動”語義中的“目的”要素被強化，“行く”前接表示目的的動詞或短語，表示“由于某種目的而出行”的含義。而當移動的行為目的被特殊化，限定在“出嫁，結婚”這一語義范疇上時，“行く”便基于“提喻(シネクドキー)”模式形成了新的擴張義“出嫁”。

原型語義的另一個具象化擴張義“(水)流過、流逝”，是基于水流和人的移動動作的相似性，即“隱喻(メタファー)”模式基礎上的語義擴張。兩者都是沿著一定路徑，向著一定方向的移動行為，不同的是動作主體的改變。

(2)“行く”的抽象化擴張義

抽象化擴張義“做，干，著手，進行”是原型語義基于“隱喻”模式基礎上產生的語義擴張。指在對事態可能達到的目的或產生的結果進行預測的前提下，使事態按照一定規則，從開始直到達到預期結果的過程。其包含要素為“對事態結果的預期、開端、結果、事態進行過程、規則”等。因為著手進行某事的的行為包含著動作主體，即人對事態發展的預期和控制，因此事態發展的過程即為人的心理變化過程。如圖3所示，基于“移動行為”和“事態發展”兩者的相似性，擴張義將原型語義中的“由起點向目的地的移動行為”進行了抽象化，移動行為的“起點”抽象化為“事態的開端”，“目的地”抽象化為“事態的預期結果”，“路徑”抽象化為“規則”，移動行為的物理過程被抽象化為心理變化過程。

產業發展方面，先鋒村提升現有高效設施農業，大棚改造正在進行，400畝應時鮮果基地形成；還青洲、永茂圩村流轉土地500多畝，種植優質柑橘80畝，200畝有機水稻正在推進。

語義的擴張有時存在階段性。原型語義的抽象化擴張義“做，干，著手，進行”中表示結果的要素被強化，語義焦點集中在“事態的預期結果”上，而“事態預期結果”與“事態發展過程”具有時間上的鄰接關系，基于“換喻”模式完成了第一階段的語義擴張。積極的結果，會引起人的積極樂觀的情緒，使人產生滿足感?；凇皹酚^情緒、滿足感”和“積極的結果”具有的空間上的鄰接關系，產生了第二階段的語義擴張，從而形成了原型語義的新的擴張義“滿意、滿足”。因此，原型語義的抽象化擴張義“做，干，著手，進行”通過表示時間上鄰接關系以及表示空間上鄰接關系的雙重“換喻”，完成了新的語義擴張。在第二階段的語義擴張過程中，當結果要素消極的一面被強化時，則形成原型語義的否定抽象化擴張義“不行，辦不到，行不通”。

圖3 由物理過程到心理變化過程的抽象化擴張

“時間流逝”與原型語義所表示的物理移動動作有著很強的相似性。如果把“現在”作為時間的“起點”，把“未來”作為時間的“終點”，“時間”作為“移動的主體”，那么從起點到目的地的“路徑”即為時間流逝的過程，如圖4所示。

同時，時間流逝的持續、不間斷的特點也和移動行為的特點一致。原型語義中的“闡述視角”是“起點”，(即動作主體接近起點，指向目的地)，擴張義“(時間)流逝”同樣以時間的起點“現在”作為闡述視角。因此，基于“空間上的物理移動過程”與“時間流逝過程”的相似性，即“隱喻”模式的基礎上，完成了語義擴張。時間流逝會使萬物發生變化，當“(時間)流逝”語義被特殊化，限定在“時間流逝使人的年齡產生的變化”時，基于“提喻”模式，形成了新的擴張義“(人)上年紀”。

(3)“行く”的義群結構關系

綜合以上分析，根據義群結構理論，動詞“行く”的義群結構關系如圖5所示。

圖4 由物理移動動作到時間流逝的抽象化擴張

圖5 “行く”的義群結構關系

綜上所述，多義語的語義擴張過程是基于“換喻”、“隱喻”以及“提喻”基礎上的。通過含義之間的相似性、空間或時間上的臨接關系、語義范圍的變化以及語義要素焦點的轉移，從而形成了新的語義。多義語的語義擴張具有方向性，主要有:由表示空間概念的語義向表示時間概念的語義的擴張、由表示具體概念的語義向表示抽象概念的語義的擴張以及由表示客觀概念的語義向表示主觀概念的語義的擴張。

(二)詞語語義擴張的過程

概括地說，詞語語義擴張的過程即人類進行語言學習和語言交流的過程。人類通過語言學習，根據自身的認知情況在頭腦中對學習到的語言進行加工，然后用加工過的語言進行交流，而通過交流又對語言進行進一步的加工。［7］如此循環往復，產生了詞語的語義擴張。簡言之，詞語的語義擴張是在人類對語言進行“加工—交流—再加工”的循環往復的過程中產生并發展的。

詞語的語義擴張過程，可以分解為:“聽—模仿—使用—變化—認同—定著/排斥—消失”等環節。其中“聽—模仿—使用—變化”四個環節是語言使用者個體的行為。人類的語言學習從聽開始，對聽到的語言進行模仿，進而以語言為手段進行交流，在使用交流中又會根據自身的認知情況對語言進行加工，使之語義發生變化?！罢J同—定著/排斥—消失”環節是語言使用者全體的行為。當變化了的語義被使用者個體使用進行交流時，如果能夠被其他語言使用者普遍接受并認同，那么該語義就會成為詞語新的語義定著下來，詞語的語義擴張得以實現。反之，如果變化了的語義不被其他語言使用者所普遍認同，甚至被排斥，那么該語義就會在語言系統中消失，不發生詞語的語義擴張。在各個環節中，對詞語語義擴張起關鍵作用的是“變化”和“認同”環節。“變化”環節是詞語語義擴張產生的源動力。單純的“聽、模仿”以及“使用”都只是語言的既有語義的重現，只有在對語義進行加工，使之“變化”的基礎上，詞語的語義擴張才得以產生?！罢J同”環節決定著個別、偶然的語義變化能否進入語言使用系統，形成詞語的固定語義，直接決定著語義擴張能否實現。語言使用者個體對語義的“變化”源于經驗、文化因素對人類認知的影響。相同的詞語在不同使用者進行交流的過程中，再加工形成的新的語義是不同的，這取決于語言使用者個體的文化、價值觀、經驗、情感等多種因素。語言使用者全體對于語義變化“認同”與否，取決于語言使用者全體的文化包容性，以及語義的可接受度等因素。

三、詞語語義擴張的原因及推動力

(一)認知能力的要求

語言學家研究表明，英語中最頻繁使用的五百個單詞可以表示一萬四千種以上的含義。［8］193日語中也同樣如此。一般日語學習者掌握五百個常用詞語便可滿足基本日常交流的需要，因為這五百個詞語至少可以表達出一萬種以上的語義。仍然以第一章列舉的“行く”為例，其基本含義就有10種之多?！靶肖笨梢员硎尽巴ㄍ?、通向”、“滿意”、“成長”、“出嫁”等多種含義。在“行く”產生語義擴張之前，這些含義需要用“通じる”、“満足する”、“成長する”、“嫁入り”等多個不同的詞語表示。學習者的語言認知難度大，認知負擔重。因此，與其為表達一種新的含義的需要而學習新的詞語，不如通過語義擴張的方式，利用已經掌握的詞匯去表達這種新的含義。這樣，學習者只需要掌握一個詞語“行く”，便可表達10種以上的不同含義，大大簡化了認知難度，提高了信息傳遞的效率。［9］

“語言現象在本質上是認知問題”［10］，因此，詞語的語義擴張實際上人類所具有的創造性認知能力的要求。在交流中，說話人無需特意說明所使用的是多義語的哪種派生含義，聽話人根據已經掌握的談話內容的相關信息以及語境便可以理解。有時說話人可能根據詞語的構詞規則說出一個詞典中沒有的用法或搭配，聽話人也會根據該詞語的語義結構推測出對方想要表達的意思。簡言之，語言使用者可能不掌握某個多義語的具體用法，但他卻具有理解該用法的潛在意識結構。這就是創造性的認知能力，它要求語言使用者去創造及認同詞語的多義結構。［11］

(二)文化交流、碰撞的結果

根據語義擴張現象產生的不同文化背景，可以分為同文化交流中的語義擴張和跨文化交流中的語義擴張兩種。下面主要對跨文化交流中產生語義擴張的文化背景進行探討。

跨文化交流中的語義擴張產生于具有不同文化背景的文化群體之間的交流過程中。假設存在A、B兩個文化群體，A、B內部是具有相同文化背景的個體的集合。在A與B的交流過程中，A將承載某語義的語言信息傳遞給B。B會根據自身文化背景對語義的理解對其進行加工。經過這一過程，語言信息所表達的語義產生了變化，變化了的語義又由B在交流中反饋給A，［8］36如圖6所示。

圖6 跨文化交流中產生的語義擴張

如圖6所示，兩個橢圓表示A、B兩個文化群體，不同圖案表示兩群體具有不同的文化特征。三角形表示在文化交流中所傳遞的語言信息。三角形的圖案表示該語言信息受何種文化背景影響所表現出的語義特征。在上述語言信息的語義產生變化的過程中，如果A在自身文化背景的基礎上能夠理解并包容這一變化，那么該詞語的語義擴張就在A文化群體之中完成了。當然語義擴張在大多數情況下并非如此順利。變化了的語義在A群體中的受容可能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甚至受到其文化背景的阻礙和排斥。有些語義會被視為誤用，但誤用用法被越來越多的使用者所使用，最終正式進入該群體的語言系統，詞語的語義擴張得以實現。

(三)知覺的選擇性

心理學交際理論學者對知覺的定義是“知覺即人類根據自身感覺對事物進行解釋、分析，從而達到認識周圍世界的目的的過程”。［8］149人類通過對事物的知覺，來了解和認識世界。人的知覺與其文化背景緊密聯系，其受到文化因素的影響是廣泛而深遠的。具體地說，價值觀、情感、經驗、認識都對知覺產生不同程度的影響。因此，不同的人對于相同事物的知覺是迥異的，知覺具有選擇性。知覺的選擇性是詞語語義在語言使用者進行語言交流的過程中產生擴張的內在推動力。

知覺的選擇性體表現為實用性趨向、認同性趨向以及熟悉性趨向三個特征。人們在進行語言交流時，知覺優先對以下幾類信息產生應激反應，對其處理、記憶的速度也遠大于其他信息。包括對自身有實用價值的信息、引起愉悅情感，和自身價值觀相一致的信息以及涉及自身熟悉的領域的信息。而對于對自身沒有使用價值的信息、引起厭惡情緒，和自身價值觀相違背的信息以及陌生的話題或領域時，知覺的應激反應則較為遲鈍，甚至拒絕進行處理和記憶。因此，知覺的選擇性決定了無論是在同文化交流中，還是跨文化交流中，不同語言使用者對于語言的理解和使用都存在著差異。正是這種差異導致了詞語的語義擴張。

四、結語

當今社會，隨著語言文化交流方式的多樣化和區域的多元化發展，多義語的語義擴張也在空前迅速地產生并發展。每天，通過網絡、電視及各種媒體，新的語義不斷涌現。為了滿足理解和把握語義擴張的不斷發展的要求，今后，要進一步把握多義語的語義發展趨勢，研究詞語的語義在跨文化交流中的更為簡潔和適用的擴張模式，使日語學習者更好地理解多義語的語義結構，把握其多義體系。進而減少跨文化交流中由于多義語的語義誤用而引起的摩擦和障礙，增進人們在跨文化交流中的理解和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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