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悠
摘 要 從廣義上來說,美和崇高是兩個相互對立的審美范疇。對西方文藝批評理論中“美”或者“優美”這一個概念的辨析和解讀的研究多如牛毛。而學界對“崇高”這一概念的關注和解讀卻甚少。本論文試圖在導入中國和日本的文學作品和文藝批評理念的同時,試圖尋求東西方對“崇高”概念理解的異同,從而揭示崇高這一審美范疇的世界性及應用性。
關鍵詞 崇高 歷史沿革 東西方 異同
中圖分類號:B83-091 文獻標識碼:A
On the "Noble" under East-West Comparison
WU You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un Yat-sen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275)
Abstract Broadly speaking, the beauty and the sublime are two opposing aesthetic category. Western theories of literary criticism "beauty" or "beautiful" research in this concept of discrimination and interpretation dime a dozen. The academic seldom intentioned and interpreted the concept of "noble". This paper attempts to import Chinese and Japanese literature and literary criticism of the idea while trying to find something on the side "sublime" conceptual understanding of the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which reveals the sublime aesthetic category and applied worldwide.
Key words noble; history; east and west; similarities and differences
西方藝術世界所理解的崇高是一種可敬畏的、神圣而偉大的概念。黑格爾把崇高視為人類精神的最高追求,并堅持“人應該自信能配得上崇高的東西”。而東方藝術審美世界雖然也有類似的美學理念,但由于語言和文化原型的差異,一般表述為“大美”“壯美”或“陽剛之美”。從古今中外的審美實際看,廣義的崇高或壯美主要包括狹義的崇高、狹義的壯美和悲劇性藝術三大類型。西方文化中的崇高更傾向于狹義的崇高和悲劇性藝術,而東方文化中的崇高則更偏向狹義的壯美。
1 中國文學文化中的“崇高美”
東方藝術世界中最早在文學作品中表達西方意義上的“崇高”這一理念的,恐怕是中國戰國時代的莊子,他把博大的天地之美看成最偉大的美。在《知北游》中他寫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天道》中記載“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但是仔細考證,莊子對“大”和“美”還是有嚴格區分的,認為這是兩種不同形態的美。從莊子的觀點來看,“大”是“美”的高級形態,“大”指的這種大美應該高于“美”所指的優美,因為大的美(或許比較接近崇高之美)就是一種無限之美,是一種狹義的壯美。在《秋水》中河伯觀水之美碰見北海若的寓言,說明了“大美”遠遠高于有限事物的美。①然而莊子所說的大美,雖具有宏大的偉力,卻并不具有讓人驚駭或恐懼的力量。他所論及的壯美涉及許多形體巨大的形象,比如體現在生育萬物,空間上的無邊無際,時間無始無終的“道”等內容上,表達了一種時間、空間或數量上的多或壯。此外,以莊子為代表的先秦諸子把“大美”的內涵延伸到了人的精神風貌和道德品格上,老莊都提及“神人”“圣人”“至人”等形象,他們是具有最理想、最完美的人格,是凡人效仿和學習的典范。這些人要么獲得絕對的自由,擁有超脫人世的雄偉氣魄和廣大無邊的神力,是世間凡人崇敬和仰視的對象;要么如孔子提出的“圣人”形象,在儒家的價值體系中把高尚的品德和良好的修養視為崇高的人格。在《論語》中他提出“大哉,堯之為君也,巍巍乎”,這是稱贊堯帝偉大的人格。孟子也說“充實之謂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指的就是人的品格的偉大與崇高。
此外,中國古代詩歌中也有大量崇高風格的詩詞,比如王維《使至塞上》中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蘇軾《赤壁》中“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岳飛有作“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毛澤東的“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等詩句都是歌頌自然的大氣磅礴的崇高氣象,深得古今讀者的喜愛。中國古代文化和文學作品中的雄渾、豪邁、勁健、曠達等都屬于狹義的壯美。而其中另一部分體現悲慨的應屬于狹義的崇高。比如清代魏禧“洪波巨浪,山立而洶涌者,遭之重也……重者,人驚而快之,發豪士之氣,有鞭笞四海之心”②清朝姚鼐也提出了類似的一個概念——陽剛之美“起得于陽與剛之美者,其文如霆,如電,如長風之出谷,如崇山峻崖,如決大川,如奔騏驥,其光如杲日,如火,如金,如鐵。其于人也,如馮高視遠,如君而朝萬眾,如鼓萬勇士而戰之”雖然體現了氣勢上的恢弘壯闊,但似乎缺少悲劇和悲劇性。其實中國古代藝術中不乏悲劇和悲劇性藝術,但美學中并沒有崇高或者悲劇的范疇,更沒有建立這樣的理論。
2 日本文學文化中的“壯”
在初步搜集資料時,筆者發現日本審美觀念似乎與西方“崇高”的審美范式無緣。與追求雄偉、壯闊、恢弘、震撼的古希臘古羅馬和歐洲文明相比,日本人似乎更偏好那些纖細、敏感、含蓄而平淡的美學因素。究其原因,可以由地理、歷史和社會條件幾個方面來解釋。
首先,從日本的地理風貌來看,這個位于亞歐大陸東岸以外的太平洋島國,溫帶季風和亞熱帶季風氣候明顯,四季分明,降水較多,冬暖夏涼。這使得整個日本島的氣候適宜植物和動物生長,同時也適宜人居。除了有火山地震等自然災害的困擾外,日本可謂是一個物產豐富,歷代人民生活安居樂業的地方。顯著的四季風物變化為日本人培養了一顆善于觀察和體驗的纖細敏感的心,他們隨著四季時時不同之景色變化吟詠和歌俳句,著眼點都是風鳥花月等細微的形象,幾乎沒有關注宇宙自然之類的恢弘氣象的作品。他們注重情感上的纖細冷靜的體驗,表現日常的平淡生活。其次,歷史上統治階級和人民大眾并沒有發生過比較激烈的交鋒和沖突,大化改新和明治維新都可說是自上而下的改革,并沒有引起社會強烈的反抗和不滿,因此聽不到來此社會底層的強烈呼聲。僅有的幾次小型的農民起義也并沒有產生什么巨大的社會動蕩,更沒有催生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英雄人物。所以從歷史上看,也不具備產生崇高審美概念的文化土壤。
然而19世紀60年代日本受到西方資本主義工業文明的沖擊,進行了明治維新。這個階段出現了很多有志之士,他們積極吸收西方優秀的文化和文明,其間當然也包括西方的文學思潮和文藝批評理論等。比如夏目漱石于1900年赴英國留學,潛心研究文學理論和英國文學,同時還受到英國經驗論哲學的影響。1903年歸國后在東京大學開設了文學論和文藝批評理論等一系列課程。1907年4月,辭去大學教授一職后,他在《朝日新聞》上發表了《文藝的哲學基礎》一文,對文藝家的理想、使命和文藝的性質與特點等問題從理論上進行了系統而詳盡的闡述。他提出,在人的“意識連續(生存欲望)的背后,包含著一種選擇,由這種選擇產生出理想。于是從迄今只要活著就行這種傾向發展到想要使生命更具有某種特別的意義。③也就是說人只要考慮如何生存得更有意義,就必然會在其認識中選擇某種理想,而就文藝家而言,他們的理想便是追求“真、善、美、壯”。這個“壯”其實就與西方美學概念里的“崇高”有異曲同工之妙。夏目漱石提出,“文藝與世道人心有著最密切的關系”,文藝家必須認識到其在作品中所反映的理想“不是自己一個人而是整個社會精神的一部分”。文藝家只有具有恢弘、崇高的理想和偉大的人格才能感化他人,才能最廣泛最深刻地觸及人生,才能“有提升和拓寬我們生存目的之功績”,文藝家決不是閑人,他們都在為人生的大目的做著貢獻,所以夏目漱石把能將嶄新、崇高、恢弘的理想與精湛的技巧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的人稱作“文藝的圣人”,指出他們的天職就是通過文學作品并借助技巧更好地傳達出作者的理想,并告訴人們如何生存以及生存的意義。在他看來,文藝乃是對國民進行思想啟蒙、改造國民精神、改良人生的最好途徑。④而在倡導對國民思想改造和啟蒙的過程中,從夏目漱石的表述上可以明顯地看到受西方文藝批評理論影響的痕跡,特別是“崇高的人格”這一概念的提出。
3 東西文化對“崇高美”認識的異同
季水河先生曾就外部形態、內在精神、審美效果和主體地位四個方面聯系中外美學實際區分了崇高和壯美的異同,認為“它們是兩個不同的美學范疇”⑤他還從二者的聯結滲透上認為崇高可向壯美轉化,壯美蘊含著崇高的意味。從他看來,由外部特征上講,崇高的審美對象大都呈現出一種險峻奇崛的氣勢,壯美的審美對象大都具有雄偉壯闊的外觀;從內部精神上看,崇高主要是渾厚凝重的意蘊,壯美具有剛強堅毅的品格;從審美效果看,崇高產生的是悲壯驚懼的美感,壯美產生的是恢弘豪邁的美感;從主體地位看,崇高是人的本質力量否定性的實現,而壯美是人的本質力量肯定性的實現。比如對自然界的反映來看,險峻的山峰、險關、山洪海嘯等引起人類的驚懼和束手無措感更傾向于崇高;而一馬平川的原野、浩瀚渺茫的星空、飛流直下的瀑布等,是能夠引發人們豪情壯志的壯美。再說社會生活中的暴力獨裁統治下的反抗,慘烈的戰爭畫面,對自由和民主的向往和追求,都可以成為崇高的主題;而東方文化領域里充滿陽剛英武之氣的男子形象,為祖國慷慨捐軀的革命烈士,一般具有壯美概念所推崇的審美因素。
雖然“崇高”和“壯美”在表現上有些許不同,但筆者認為它們的共通性還是比較顯著的。比如康德就提出了“自然向人生成”的命題。勞承萬先生認為“崇高不只是一個自然美的欣賞問題,而是在審美的情感體驗中參悟自然向人生成,自然與人相統一的和諧境界”⑥這樣的觀點接近了中國古代的“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可見西方哲學思想和中國傳統老莊思想也有相似的地方。此外,崇高美和“壯美”“大美”都是通過漫長的社會實踐而取得的歷史成果,與當時的社會和歷史發展階段緊密結合,雖然在東西方或許因時空的差異有不同的表現,但在核心和本質上是一致的。壯美可視為崇高的一般表現形態,而崇高則可看作是壯美的極端表現。⑦因此我們可以說,西方美學的崇高概念是屬于世界的,屬于全人類的。
注釋
① 賀天忠.莊子的大美和康德的崇高之美.文藝理論研究,2005.
② 李壯鷹.中國古代文論.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491.
③ 夏目漱石全集·第九卷.日本筑摩書房,1979:164.
④ 由同來.略論文藝的哲學基礎對摩羅詩力說文學觀之影響.日語學習與研究,2004.
⑤ 季水河.崇高與壯美:兩個不同的美學范疇.齊魯藝苑,1992:8.
⑥ 勞承萬.康德美學論.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222.
⑦ 韓文革.崇高范疇辨析.華中科技大學學報,2002:36.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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