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莉亞·富爾頓·貝敦



看到茱莉亞·富爾頓-貝敦(Julia Fullerton-Batten,下稱茱莉亞)的《青春期故事》(Teenage Stories)系列,讓我想起許久以前的一句歌詞:“I am a big big girl ,in the big big world”(我是一個大大女孩,在一個大大世界)。與這句歌詞不同,《青春期故事》呈現的是另一種景象—I am a big big girl ,in a small small world(一個大大女孩,在一個小小的世界)。
是啊,照片上的少女與環境是如此格格不入,就像《大人國游記》里的格列佛,但格列佛與環境以及環境中的人是發生關系的,而在茱莉亞的照片中,人與人之間、人與環境之間卻顯得很不融洽。無論畫面上是兩個人還是一個人,彼此都沒有任何溝通,每個人看起來都那么孤獨和無助。更重要的是,作為主人公的少女們,在這一環境里,不是膝蓋在流血,就是摔倒在地,或是鞋跟沾上了口香糖,總之,全是那么的不自在和受挫。
現實照進夢境
關于這種少女和環境的格格不入,茱莉亞是這樣解釋的:“在一個村莊模型的背景前拍攝少女模特們,是因為我想要表達青春期少女在調整自我意識時,所遭遇到的困境。少女們生活在自己的夢想世界里。在這里,她會感到自己比現實生活中更為強大和重要。”她接著說:“《青春期故事》由許多獨立的故事組成,它們一起敘說了一個女孩在變成女人的過程中所經歷的那些艱難過程。對于女孩們來說,這是一個敏感和情緒化的事情,因為她們在與自己身體上、心靈上和生活中地位的變化進行斗爭。”
在幻想的世界里,我們可以無限放大自己,房屋、道路、河流、船舶,都可以變得像玩具一樣,可是幻想畢竟是現實的一個折射,始終擺脫不了現實生活的影響,這也是為什么在這樣一個如夢似幻的環境里,那些少女們仍然顯得孤獨和挫折,無法融入周圍的環境。這種情緒讓我聯想起自己的青春期,班里總有幾個個子特別高的駝背少女,好像真的是一夜之間,不知不覺的,胸部開始越來越突出,少女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自己身體的變化,只能拱起背來,把日漸豐滿的胸部盡量地藏起來,早熟的少女總是駝背的,那是一種面對變化時的不知所措。可是成長總是伴隨著變化,即便這種變化有時候讓人痛苦。
看茱莉亞的《青春期故事》,或許會有人把她同羅賓·施瓦茲(Robin Schwartz)的《阿梅莉亞的世界》進行比較,兩者都是造夢高手,也都是女攝影師,攝影的主題又都是少女,可是這兩個人的兩場夢就像銀幣的兩面一樣,意趣截然不同。羅賓拍攝的《阿梅莉亞的世界》以她的4歲女兒為主角,以自然環境和動物為背景,表現了女孩與自然的和諧。而這恰恰與茱莉亞鏡頭下少女與環境的格格不入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主人公也是如此,一個是四五歲的小女孩,一個是十四五歲的大女孩,但是放到一起看,別有趣味。
重溫白日夢
對照片所傳達的情緒,茱莉亞說:“這些故事都是半自傳性質的,它們表現了我在那個時期所經歷的種種變化。”她把這一系列照片標貼了自我的標簽,她進一步說:“當拍攝《青春期故事》時,我回顧了自己的青春期,照片中的女孩實際上就是我,是那個記憶中從少女變成女人的我。事實上,拍攝這一系列照片對我而言是很棒的體驗,因為我回顧了自己的青春期,在這個過程中,我能夠驅趕那些不愉快的回憶,同時重溫那些快樂的回憶。這就像我對自己的過去進行了一場自我分析,這是一個除舊納新的過程。”
茱莉亞的青春期過得并不平穩。她母親是德國人,父親是英國人,她和妹妹們飽嘗了父母之間的文化和性格沖突,父母離異后,她們姐妹從美國搬到德國,又從德國搬到英國。隨著年齡長大,茱莉亞越來越想重現過去那段不斷變化的生活。她想用微縮模型景觀營造出類似白日夢的畫面感。她說:“環境本身的奇異剛好與女孩在陌生環境里的生疏、好奇形成共鳴,營造出一種白日夢的氣氛。”
但是這種白日夢已經不再是少女茱莉亞的白日夢,而是已經成熟的茱莉亞對自己往昔白日夢的一種重溫。“作為一個成熟女性,我在用一種更放松的態度來看待我的青春期和成年早期。”是啊,身在其中的時候,一定是緊張不安的,就像走過一群男孩時,也許你會得到口哨,也許你會得到噓聲,你不得不重新拿起鏡子,判斷自己到底是灰姑娘還是后媽帶來的丑姐姐。你還是你,可是生活變了,那些跟你一起赤足奔跑的男孩們也認識到你的變化,不再和你說話,甚至挖苦你的雀斑和大鼻子。只有白日夢是安全的,你還可以是那個拎著裙子走向輪船聚會的姑娘,夢里趟過的河水也一定是溫暖而不是凍人的。當成熟的你再回憶起未被邀請的晚會,以及想象里那個屬于自己的輪船聚會時,一定也沒有了鼻尖上冰涼的淚水和為了把鼻子變高而夾的衣夾了。
無法出離的城鎮
對于造夢的過程,茱莉亞這樣描述:“拍攝過程會持續幾個月。它始于一個不成熟,但不斷發展完善的想法。我偶然想到了用模型城鎮做背景的點子,隨后就意識到這簡直太理想了。接下來就要確定合適的城鎮模型和模特。配合不同的地點,要選取不同的模型來營造出有差別的環境氛圍,這都需要前期仔細地調研。我確信應該在大街上找模特,找到一些以前從未進行過拍攝,能自然表現出天真和尷尬的少女,因為這恰恰是我想要捕捉的少女特質。在確定地點和模特后,我開始設計場景,并確定服裝和道具等。到了拍攝的那天,我對自己想要拍攝的畫面、模型的位置、場景、模特、服裝、道具、燈光設備和助手團隊等細節已經了然于心了。”
每一幅照片都以城鎮模型為背景,它總是被設置在自然環境中,但是這個城鎮背景,無論是城堡、道路還是輪船都顯得有些突兀,仿佛象征著繁榮的工業化城鎮切斷了少女與自然的聯系,無論她與自然離得多近,始終都無法繞開那規整的城市建筑。她只能摔倒在公路上,漂浮在輪船停靠的碼頭,在房前屋后發呆,甚至在完全隱沒了自然環境的城堡前玩耍。夢是生活的剪影。但是城鎮與自然、大女孩與小世界、面無表情和僵硬的肢體動作,這一切都形成了一種張力,讓你想起少女時代那些丟人的往事和無法向別人言說的小心思。
幻影照進現實
茱莉亞對白日夢的重溫,對她的現實生活也帶來了深遠的影響,“奇妙的是,《青春期故事》也代表了我職業生涯中的一個變化,從這個項目開始,我成為了一個藝術攝影師。它也是我第一本書的主題。我傾盡所有,為它花了一大筆錢。但它的成功幫我付清了賬單,同時為我在這個領域鋪平了道路。這一成功給了我極大的自信,讓我在藝術創作、技術運用、風險評估、商業判斷、能力的限度、自己做決定等方面上都更有信心。”
可是唯獨在一件事情上,茱莉亞還是會常常感到驚奇,“我曾經給攝影比賽做過評委,但總會因為評委之間截然不同的意見而感到驚奇,一張我很喜歡的照片,卻遭到了其他評委的嫌棄。”她無奈地說:“實在沒有什么統一的標準來判斷一張照片是好還是壞,這是非常主觀的事情。”同時,她也提到她會從照片的內容、構圖、顏色、技術還有是否能滿足觀看者的內在需求等幾個方面來判斷照片質量。而且她認為,攝影師總會潛移默化地受到別人的影響,“在潛意識里,我們不斷地觀察和吸收他人的觀念、技術,同時修正這些學來的東西,并為我所用,可能自己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茱莉亞很享受自己的工作,她認為拍照片就是在度假,“當我決定做一個攝影師開始,我的生活就變得非常有意思”。因此她也用一句話總結自己對攝影的態度,她認為那就是享受,“在拍攝的過程中享受,同時對拍攝的結果心懷感激,拿起相機,去拍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