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利鋒
(中共廣東省委黨校經濟學教研部,廣東 廣州 510053)
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勞動力市場改革以來,失業一直是困擾我國政府的重要問題。新世紀以來,人口紅利的逐漸消失與用工成本的上升進一步影響了就業的增長。長期以來,我國政府積極的采用各種政策手段促進就業。從經濟政策的角度,我國貨幣政策長期偏重服務經濟增長,進而期望通過經濟增長帶動社會就業,但這一方式收效甚微。因此,考察是否可以采用政策機制直接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以緩解失業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但是,貨幣政策是否應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呢?Blanchard和Galí(2007)[1]基于基本的新凱恩斯主義框架發現央行穩定通脹與穩定產出是一致的,即“天賜的巧合”(The Divine Coincidence),但這一研究并未回答貨幣政策是否應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Evans(2011)[2]提出了一個將貨幣政策與就業掛鉤的政策思路—— “Evans規則”,即貨幣政策應該盯住勞動力市場。陳利鋒和范紅忠(2013)[3]發現同時對通脹與工資膨脹(Wage Inflation)做出反應的政策與最優貨幣政策的效果幾乎相同,但也沒有回答貨幣政策是否應該盯住勞動力市場。
基于這一思路,在Galíet al.(2007)[4]異質性家戶模型的基礎上,本文構建了一個包含異質性家戶與累進性個人所得稅(以下簡稱個稅)的新凱恩斯主義貨幣政策動態隨機一般均衡模型(即NKMP-DSGE)以考察我國貨幣政策是否應該盯住勞動力市場。在模型中引入財政因素主要是因為累進性個稅的改變了家戶閑暇與消費的跨期替代彈性,進而對勞動力市場產生一定的“扭曲”。本文的研究表明,引入累進性個稅之后“天賜的巧合”并不存在。原因在于引入累進性個稅之后,價格加成會受到隨機沖擊如個稅累進性沖擊的影響,這與基本的新凱恩斯主義框架是不同的。敏感度分析的結果發現,稅收越具有累進性,產出、就業等變量的波動性越小,進而政策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也越小。這一發現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金融危機以來很多國家都主張減稅以恢復經濟,但Diamond與Saez(2011)[5]發現稅收累進性并沒有下降的趨勢。我國在2011年通過調整起征點與稅率提高個稅的累進性(何輝等,2014[6])。這表明稅收累進性對于穩定經濟的重要作用日益為政策實踐者所認同。
NKMP-DSGE模型對于政策效果的考察主要基于社會福利損失函數,這一方法具有更強的現實操作性。基于這一方法,本文分別考察了不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即泰勒規則)、對失業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以及對工資膨脹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研究發現,相對于不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對勞動力市場(包括對失業以及工資膨脹)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所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相對較小。這意味著,基于社會福利損失最小化的角度,我國貨幣政策應該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這一結論與陳利鋒和范紅忠(2013)[3]一致。因此,本文的結論表明,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有利于實現緩解就業形勢與降低社會福利損失的“雙贏”。
經濟中包含兩類異質性家戶。比例為1-λ的家戶可以在資本市場進行投資與借貸以平滑化一生的收入和消費,這類家戶被即李嘉圖型(Ricardian)家戶;比例為λ的家戶的消費取決于當期稅后收入,其被稱為拇指法則(即ROT)家戶。這一設定與我國家戶的消費行為存在一定的類似:收入較高的家戶可以分配和優化家庭消費行為,而低收入者只能“量入為出”的消費。兩類家戶均承擔具有累進性的個稅,個稅的引入改變了家戶的勞動供給決策,進而對勞動力市場產生了一定的“扭曲”。兩類家戶的效用函數均關于消費和勞動可分,物質資本的積累由李嘉圖型家戶完成。李嘉圖型家戶面臨約束條件為其消費投資(It)和購買債券(Bt+1)的支出不超過由工資、租金、紅利(Dt)以及上期債券投資收益構成的收入。具體的,其優化問題為最大化的習慣形成參數;β為貼現因子;η為Frisch勞動偏好。預算約束為:,投資成本函數 S(.)滿足:S(δ)= δ,S'(δ)=1,S'>0,S″≥0;為具有累進性的個稅且和φt=φ+vt分別為稅率以及個稅累進性參數,Wbase為基準工資水平。若φt=0,則稅率為1-χ,即稅收無累進性;稅收的累進性隨著φ的增加而遞增,并且0<φt<1;累進性沖擊vt是均值為0、方差為的白噪聲過程。
基于以上設定,定義李嘉圖型家戶的優化問題一階條件為:

ROT型家戶不能夠借貸,其消費行為取決于其收入。那么,ROT型家戶的優化問題為最大化效用函數預算約束為為ROT型家戶帶習慣形成的消費為習慣形成參數;分別為ROT型家戶的消費與就業;τrt為具有累進性的個稅,其形式與相同。
工資的設定依據交錯設定方式。任意時期t,只有1-θw比例的家戶重新設定工資,不進行工資調整的比例θw即名義工資剛性。決定是否重新進行工資調整的一階條件為:

與已有的新凱恩斯主義模型設定類似,競爭性的最終產品生產者采用的Dixit-Stiglitz技術進行生產為總產出,Yt(j)為第j個企業的產出,j為區間[0,1]上的連續統,εp為不同中間產品之間的替代彈性。最終產品生產者的目標是成本的最小化,其對應的一階條件為:

在以上模型設定的基礎上,本部分進行模型結構性參數的校準。為了分析的便利且不失一般性,我們設定兩類家戶的習慣形成參數是相同的。家戶的習慣形成參數ho、hr的取值,依據呂朝鳳與黃梅波(2011)[7],將其設定為0.55;依據He et al.(2007)[8],物質資本折舊率δ、資本的產出彈性α與主觀貼現率β分別取值為0.04、0.6和0.98;依據Galíet al.(2007)[4],ROT型家戶的比例λ取值為0.33,投資調整成本(S″)-1取值為δ-1,名義工資剛性θw與名義價格剛性θp取值取值為0.75,Frisch勞動偏好系數η取值為6.16;依據劉斌(2008)[9],TFP沖擊的持續性ρa與沖擊的標準差σa的取值將其取值為0.89與0.078;依據賈俊雪與郭慶旺(2012)[10],政府支出沖擊持續性ρg與沖擊標準差σg取值為0.699與0.036;依據陳利鋒和范紅忠(2013)[3],消費替代彈性εp與勞動替代彈性εw取值分別為1.553和2;穩態個稅的累進性參數φ,本文首先將其設定為0.3,然后進行敏感度分析(Sensitivity Analysis)。
ROT型家戶的實際工資與消費的比例,采用我國1996-2012年實際工資總額與實際消費的比值乘以ROT家戶所占的比例,進而估算出二者的比值為0.41;消費與產出之比采用1996-2012年二者之比的平均值表示,但由于本文是封閉經濟模型,因而模型中的產出對應的是實際GDP與凈出口之差,經估算γc與γi的取值分別為0.36與0.64;依據陸軍和鐘丹(2003)[11]的方法進行估計,政策參數rp和ry的取值分別為0.9與0.6,依據估計的殘差可得貨幣政策沖擊持續性ρr為0.65,沖擊標準差σr為0.25。具體的校準結果見下表。

表1 參數的校準值
本部分對以上模型進行動態分析,基于本文的研究目的考慮,我們僅分析個稅的累進性沖擊的效應。圖1給出了一個單位正向的個稅累進性沖擊對于產出、就業、失業以及通脹等主要變量的影響。顯然,個稅累進性沖擊提高了家戶的勞動積極性而使得就業增加,進而降低了失業;就業的增加與失業的減少,增加了產出水平。依據產出與工資的關系可知,產出的增加也引起了實際工資的上升,進而使得通脹率上升。

圖1 個稅的累進性沖擊的脈沖響應函數
盡管脈沖響應函數表明了個稅的累進性對于主要經濟變量具有重要的促進作用。但仍然存在一個重要的問題是,在參數校準的過程中,出于數據的可得性考慮,我們將穩態時個稅的累進性參數φ設定為0.3,那么這一參數的變化對于模型的結論會存在怎樣的影響呢?本文采用敏感度分析的方法考察φ的變化對于模型主要變量動態路徑的影響。如果這一參數的變化對于模型主要變量的影響隨時間趨于收斂則表明模型的結論是穩健的(Robust)。
我們依次選取個稅累進性參數為0、0.5、0.7和0.9,并考察不同取值下外生沖擊引起產出、就業、通脹以及失業的動態變化路徑,結果顯示在圖2中。圖2表明,盡管φ的不同取值在初期對于產出等變量具有顯著性影響,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影響逐漸縮小并趨于收斂。這一現象表明本文的結論相當穩健。圖2還表明,隨著φ的取值不斷變大,產出等變量表現出越來越小的波動性,即個稅的累進性充當著緩和經濟波動的“內生穩定器”的作用。

圖2 敏感度分析
以上結論表明了個稅的累進性對于政策的影響,但是,對于政策的評估需要建立在政策對于社會福利損失的影響上。具體而言,新凱恩斯主義者認為政策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越小,則政策的效果就越好。與已有研究類似,本文通過對效用函數進行高階逼近得到社會福利損失函數為
為便于分析,本文在基準貨幣政策中分別引入對失業和用工成本上升或工資膨脹作出反應的政這兩種政策分別稱為帶失業的泰勒規則與帶工資膨脹的泰勒規則。進一步,本文估算了三種不同的政策下,通脹、消費與就業的波動以及對應的社會福利損失,結果在表2中。
表2顯示,無論在哪一種政策規則下,社會福利損失隨著個稅累進性的增加而下降。原因在于社會福利損失源于外生沖擊引起的經濟波動,而隨著個稅累進性的增加,個稅累進性對于經濟的內在穩定作用越大。進一步,不管個稅累進性參數φ取值如何,泰勒規則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大于帶失業的泰勒規則(泰勒規則-U)和帶工資膨脹的泰勒規則(泰勒規則-WI),這說明在失業問題日益嚴峻的背景下,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小于不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這一結論與陳利鋒和范紅忠(2013)[3]類似,后者發現對勞動力市場工資膨脹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與最優貨幣政策較接近。不同的是,本文在模型中考察了家戶的異質性以及財政政策因素。因此,社會福利分析的結論意味著,貨幣政策應該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

表2 不同政策的社會福利損失
這一結論對于我國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當前,我國正面臨日益嚴峻的社會就業問題,但同時由于“用工荒”而導致企業用工成本的上升。表2的結論表明對用工成本的上升做出反應的政策有利于降低社會福利損失。另外,由于我國經濟增長對于社會就業的推動作用相對較小。本文的結論意味著采用政策機制直接對勞動力市場失業變量做出反應,當失業超過設定的水平,政策將做出相應的調整,將有利于緩解嚴峻的社會就業問題。
基于一個包含異質性家戶與累進個人所得稅的NKMP-DSGE模型,本文考察了政策機制是否應該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的問題。模型動態分析的結論表明,在包含異質性家戶與累進性稅收的模型中,政策制定者面臨著穩定產出與穩定通脹的權衡取舍,這與基本的新凱恩斯主義模型是不同的。通過比較不同的稅收累進性下模型主要變量的動態變化路徑,本文發現稅收的累進性具有內生穩定器的作用;而社會福利損失比較則發現,相對于不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包括對失業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與對工資膨脹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所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均相對較小;并且對工資膨脹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最小。
本文的結論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首先,個稅的累進性越強對于經濟的穩定性越強。由于現實經濟中各種外生沖擊會對經濟產生沖擊,這一結論意味著可以通過改進稅制結構以降低外生沖擊對經濟產生的波動性沖擊。第二,當前我國社會就業問題日益嚴峻,并且用工成本上升也提高了產出增長的成本,并且我國經濟增長對于社會就業的推動作用十分有限。本文的結論表明通過貨幣政策機制直接對勞動力市場做出反應所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相對較小,這一結論意味著改變傳統的以增長促進就業的政策,采用直接對勞動力市場失業或者工資膨脹做出反應的政策機制,將有可能實現緩解日益嚴峻的社會就業形勢與降低政策引起的社會福利損失的“雙贏”。當然,作為一個嘗試性的研究,進一步的改進包括加入勞動力市場制度因素以及基于開放經濟建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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