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連華,楊晨杰
(浙江財經大學金融學院,浙江 杭州 310018)
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與公司價值之間的關系,一直是國內外學術界研究、爭議而又未能取得一致性研究結論的問題。這些學術觀點經過爭議與分化,大體上形成了兩種代表性的學術立場和主張:
持相關論的學者認為,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能夠提高公司的價值。如Allyayannis和Weston[1]以托賓Q作為公司價值的代理變量,研究了暴露于匯率風險敞口并利用匯率衍生品進行對沖風險操作的美國上市公司,結果發現,使用金融衍生工具能夠提升公司的價值。而Graham和Rogers[2]通過觀察使用金融衍生工具前后企業的總負債和資產負債率的變化,得出的研究結論是,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能夠使公司平均溢價1.1%左右。同樣,Carter、Rogers和Simkins[3]以美國航空業為研究樣本也發現,使用金融衍生品將使公司的價值增加5%-10%。至于導致公司價值增加的原因,人們給出了三種解釋:(1)使用金融衍生工具進行風險管理能夠減少公司利潤的波動性,進而降低公司發生財務困境的可能性[4];(2)使用金融衍生工具可以平滑各年的稅前收益,降低稅收負擔,增加公司的價值。如Main、Brian[5]等研究發現,對沖操作可以有效降低公司的預期稅負,而且公司稅收函數的凸性越大,通過避險操作降低預期稅收的效果越明顯。(3)根據“信號理論”,風險管理可以改善公司和投資者之間的信息不對稱程度,從而降低公司融資成本,提升公眾對管理層的信任度,增加公司價值。
這種觀點在總體上否認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對公司價值提高的促進作用。比如,Guay、Kothari[6]以234家美國大型非金融上市公司為樣本的研究發現,套期保值雖然對企業現金流動有顯著影響,但是對公司價值的影響卻不顯著。Jin、Jorion[7]考察了美國119家天然氣和石油行業的企業也發現,套期保值對公司價值沒有統計意義上的顯著影響。我國學者陳煒、王弢[8]的研究也支持這種結論,即上市公司使用金融衍生工具進行風險管理并不能提高公司價值。此外,趙旭[9]以2004-2008年為研究期間,通過對中國28家有色金屬行業上市公司的研究也發現,使用金融衍生工具對公司價值雖然具有正向的影響,但是這種影響“相當微不足道”。
以上觀點分歧激發了我們對這一問題的探索興趣。因為這個問題不僅是金融學、財務學領域的學術問題,而且也關乎著企業運營中對于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問題。因為,如果研究結論能夠證明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有助于企業提升經營業績,那么其無疑會鼓勵更多企業使用金融衍生工具;否則會動搖或者削弱企業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理論基礎,實踐中會打擊甚至是窒息企業對于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積極性。
本文的主要貢獻在于:(1)以現金流的調控和穩定性為研究視角,通過分析金融衍生工具使用、現金流的波動性降低以及公司價值增長之間的關系,揭示出金融衍生工具使用與公司價值增長之間的過渡路徑,證實了現金流在金融衍生工具影響公司價值這一過程中的路徑效應。(2)通過比較國有企業與非國有企業在使用金融衍生工具及其使用效果上的差異,發現非國有企業對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及其使用效果要好于國有企業的現象,為深化企業產權屬性對企業經營行為及經營效果的影響補充了新的證據。
金融衍生工具具有較強的避險功能。其避險功能的基本思想是,通過同一標的資產進行相反操作,對沖掉該資產所面臨的匯率風險、利率風險和價格風險等企業所不能控制的風險因素,從而使企業的現金流動更加的平穩。對此,Wharton/CIBC world market在1995年曾對美國非金融公司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情況組織過一次調查,結果發現有49%的公司把控制現金流的波動性作為使用金融衍生工具時最重要的管理指標。Bartram、Brown、Conrad[10]通過對47個國家6888家非金融上市公司的研究數據分析發現,企業使用金融衍生工具之后能夠顯著降低現金流的波動(11.3%~35.3%)。同時他們認為,對于資本市場發育不成熟,相關政策法律法規不健全的國家來說,企業經營管理中會遇到不可預測性和風險,因此企業往往更傾向于利用金融衍生工具來規避風險和保證現金流動的平穩性。企業利用金融衍生工具來規避風險的管理動機,在中國上市企業中同樣是存在的,而且事實上,金融衍生工具設計的初始動因也是為了進行風險管理。基于以上理解,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1:使用金融衍生工具能夠使企業的現金流動更加具有平穩性。
現金流的波動性能夠影響到企業的價值。韓俊華[11]等曾經提出企業使用金融衍生工具來控制現金風險和提升企業價值的觀點。周敏、王春峰、房振明[12]以我國滬深兩市A股非金融類上市公司1997-2006年的季度財務報表作為對象進行實證分析,模型以托賓Q值為公司價值的代理變量,以4年時間內季度間現金流的標準差作為現金流波動性的代理變量,以企業規模、盈利能力、成長機會和資本結構等一系列財務指標作為控制變量,結果證實,現金流的波動性與公司價值之間存在著負相關性,即現金流動波動性的降低可以提高公司的價值。這其中的演變機理是,一方面,現金流動的平穩性可以使企業的資金流動更加具有秩序和可預見性,企業勿需為應對現金流的突然中斷而備用更多的資金,資金的整體使用效率會提高;另一方面,平穩的現金流動往往意味著健全的財務狀況。而這種健全的財務狀況會調低外部相關利益群體對企業的破產預期,提高企業的融資信譽,從而使企業能夠更加便利和低成本融通資金來支撐企業的發展。基于此,本文假設:
假設2:現金流動的平穩性有助于企業價值的提升。
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反映著兩種不同的產權屬性。其所面臨的監管制度亦有較大差別。在我國,經過多次的企業改制和抓大放小之后,所剩的國有企業多數是規模比較大而且所在行業又是關系國計民生的重要行業。因此,國家各級國資部門對國有企業使用和選擇金融衍生工具都有比較嚴格的政策性監管。比如,1997年“株洲冶煉廠事件”之后①1997年,株洲冶煉廠不顧其自身的年總產量,大量賣空鋅期貨合約進而爆炒,最后被國際期貨交易商家逼倉,造成了1.758億美元的損失。,國有企業的境外期貨交易被我國政府嚴格禁止,直到2005年11月,證監會才分4批批準了31家大型國有企業從事境外套期保值業務。與此相反,非國有企業所受到的政策性控制則相對較小,企業在選擇和使用金融衍生工具上具有比較大的自主性和靈活性。這就為企業實時有效地利用金融衍生工具來規避風險和提升企業價值提供了相對寬松的條件。據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假設3:非國有企業通過使用金融衍生工具而獲得的企業價值提升幅度要顯著地高于國有企業。
本文的研究樣本全部來自于我國滬深市場的A股上市公司。考慮到現有數據庫中沒有上市公司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直接數據,而且我國在2006年頒布的新企業會計準則中對金融衍生工具的披露、確認與計量作出了相關的規定,因此為避免新舊會計準則對金融衍生工具披露、確認與計量口徑不同而導致的數據偏差,我們以2006年的資料為基礎,手工收集2007-2010年之間上市公司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信息形成了本文的研究數據。
在收集數據時,首先以“衍生”、“套期保值”、“遠期”、“期貨”、“互換”、“NDF”、“CDS”等反映企業運用金融衍生工具的關鍵詞為標志,對所有上市公司4年的年報進行檢索,然后對檢索結果進行內容比對,最終在剔除金融和保險類A股上市公司的基礎上形成了如表1所示的12個行業的5235個分析數據②行業分類是以中國證監會頒布的行業分類標志為依據的。這里之所以要剔除掉金融和保險類企業,是因為一些金融衍生業務本身就是這些企業的正常經營業務的一部分,這和本文所研究的企業基于現金流風險監控而選擇和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目的是不一致的。而且金融和保險企業的會計準則也和其他行業有比較大的差異,數據之間缺乏可比基礎。。
表1報告了樣本分布情況。可以看出,2007年至2010年4年間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上市公司數量在穩步上升。即使是處于全球金融危機的2008年也比2007年增加了18家。這說明,金融衍生工具的避險功能和對企業價值的提升作用已經為眾多企業所認可,使用金融衍生工具已是大勢所趨。從行業分布來看,制造業是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主力軍”。這是因為該行業企業會較多地暴露在價格風險敞口、利率風險敞口和匯率風險敞口之下,因此對使用金融衍生工具規避風險的愿望較為強烈。此外,交通運輸、倉儲行業企業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比例也比較高。因為它們同樣受價格波動風險影響較大。以航空公司為例,其成本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燃油的國際價格。因此,利用金融衍生工具來縮小價格風險敞口和規避價格風險是很多航空公司尤其是國外航空公司風險管理的重要目標和手段。

表1 使用金融衍生工具樣本分布表
關于現金流動平穩性,有不同的衡量指標。我們這里借鑒Bartram和Brown,Conrad(2007)[10]的定義,根據“經營活動產生的現金流量金額÷營業總收入”的季度指標的方差來衡量現金流動(CF)的平穩性。方差越小,代表現金波動性越小。

表2 現金流動平穩性檢驗表
由表2中的A欄數據可知,總體上,現金波動的幅度呈現降低趨勢,即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使企業的現金流更加具有穩定性,符合假設1的預期。2008年的CF值雖然高于2007年,這應該是全球金融危機沖擊所致。
表2中B欄和C欄分別顯示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的CF估計值和檢驗結果。由數據可知,無論是國有企業還是非國有企業,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均能夠降低現金流的波動性,但是非國有企業對于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效果在總體上要好于國有企業。這和本文假設3的理論預期是一致的。具體來說,在金融危機爆發前的2007年和危機過后金融秩序漸趨穩定的2010年,非國有企業的CF都要顯著地小于國有企業。而在金融危機爆發的2008年,非國有企業的CF變動卻是顯著地大于國有企業。我們分析,這主要是因為,國有企業利用金融衍生工具的程度比較低,因此在金融危機來襲之際,它所受到的沖擊也遠較非國有企業為低。
本文采用如下模型進行回歸分析:

yeari為年度虛擬變量,以2010年為基準,設置其他3個年度虛擬變量。當公司屬于年度i,該虛擬變量取1,否則為0。
其中ROA是總資產收益率,作為衡量公司價值與業績的代理變量。這里之所以沒有采用國內外文獻中普遍使用的托賓Q值,主要是考慮到托賓Q值是以股票價格為基礎的,容易受股本結構、金融市場狀況的影響[13][14],而且本文的樣本區間正好橫跨全球金融危機的前后時間,以股票價格為基礎的托賓Q值已經不具有可靠性。同時托賓Q值以反映公司的長期未來價值為主,也不符合本文的樣本特征和研究需要。
ROA的計算方法是“總資產凈利潤率=凈利潤/總資產平均余額”。其中總資產平均余額=(資產合計本年期末余額+資產合計上年期末余額)/2。
D為表示上市公司是否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虛擬變量。并由此把樣本公司分成兩組:D=1,代表衍生組,即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公司;D=0,代表控制組,即未曾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公司。
CF的含義和前述定義相同。Decf為D和CF的交互項,其估計系數β3表示相對于非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公司而言,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公司因金融衍生工具使用所帶來的對公司價值的額外影響。如果該估計系數為負,說明公司通過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使現金流的波動程度得以降低,并由此提升公司價值。根據理論預期,該系數應該顯著為負。
回歸模型中的其他變量為控制變量,用來控制影響公司價值的其他相關因素。其中DTA為資產負債率,等于公司總負債與總資產之比。一般認為公司負債水平與公司價值存在顯著負相關性[15][16]。TAPS為每股總資產,等于總資產除以總股本。反映企業規模。通常情況下企業規模越大,公司價值就越大[17]。Soe為反映企業性質的類別變量。若為國有企業,則soe=1;反之,則soe=0。其分類依據參照CSMAR數據庫的分類標準。由于政治體制的原因,在我國,企業性質對其業績有著顯著的影響。Sun et al[18]的研究結論證實,國有股權對公司業績有顯著相關性。Larghold為第一大股東持股比例,等于第一大股東股份數量/總股本,用以控制公司治理結構對公司價值的影響。
表3中(1)欄為回歸模型的估計結果。結果表明,CF的估計系數為-0.0013,說明對于非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企業來說,現金流波動與公司價值和業績成負相關性,即現金流的波動幅度越小,資金越穩定,企業價值越大。Decf的估計系數為-0.0104,而且在統計上顯著。由于Decf屬于D和CF的交互項,因此,說明相對于非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公司來說,使用金融衍生工具的公司可以通過調控現金流的波動性而給企業帶來額外的公司價值提升,假設2得到了驗證。
綜合來看,企業通過使用金融衍生工具能夠降低現金流的波動,而現金流波動降低又能提升公司的價值,所以企業借由現金流波動的控制來提升企業價值的影響路徑是存在的。這一結果也正好符合本文的整體分析邏輯和思想主線。同時,現金流動平穩性檢驗結果說明,非國有企業使用金融衍生工具對現金流波動的控制效果要好于國有企業,又由于多元回歸模型已經證實使用金融衍生工具所產生的現金流波動幅度的降低能夠提升公司價值,因此,可以推論,非國有企業以金融衍生工具為手段、現金流波動風險控制為路徑所取得的公司價值提升程度是大于國有企業的。該結論既和Soe的估計系數形成了相互印證,也證實了假設3的推論。
回歸模型的穩健性測試分成三部分:(1)改變被解釋變量計算方法;(2)利用相類似的變量替換已有控制變量;(3)樣本規模變換。結果見表5(2)、(3)、(4)所示。首先,為檢驗模型結果的可靠性,本文采用“總資產凈利潤率=凈利潤/總資產平均余額”計算ROA,結果發現CF和Decf的估計系數和顯著性均支持原來的假設。其次,利用相類似的變量替換已有的解釋變量,即用總資產自然對數(lnasset)替代TAPS進行回歸估計,發現所有回歸系數的方向和顯著性均沒有改變,假設2和假設3仍然成立。最后將2009年樣本剔除后再次進行模型擬合,結果發現CF、Decf、soe的估計系數和顯著性仍與預期假設一致,表明檢驗結論是穩健性的。
金融衍生工具使用能否提升企業價值,通過什么路徑影響公司的價值,以及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的產權屬性是否會影響到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效果等問題,長期困擾著我國理論界和實務界。之前的研究文獻雖然對此進行了有益探索,但是一直沒有明確而一致的研究結論。本文研究結論表明:第一,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與企業價值之間存在著內在的關聯性,即企業可以通過使用金融衍生工具來提升企業的價值。而這其中的影響路徑則是對現金流波動性的合理調控。換而言之,企業能夠利用金融衍生工具來控制現金流的波動,增加財務狀況的穩健性,并由此提升公司的價值。第二,非國有企業由于受到的直接干預和管制較少,在金融衍生工具的選擇和使用上具有更多的靈活性和自主性,因此,對金融衍生工具的使用效果要顯著地好于國有企業。這一結論與前述第一個結論在理論邏輯上具有內恰性。兩者的共同現實意義是,能夠為我國企業運用金融衍生工具進行避險以提高企業的價值而提供學理上的依據與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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