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做誰的溫柔羊

劉宇昕

1.在孤兒院里長大

13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在這座叫“琥珀島”的孤兒院待著，她從未奢望誰會來領養她！當院長來告訴她，親生爸爸來接她的時候，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那個男人說，卡微母親生下她時，大出血，看了她最后一眼便走了。男人失去了妻子，自己一個人帶著卡微打拼生活，實在是太艱難。

那時男人還年輕，負擔不起一個爸爸的責任，就在女孩生下沒幾天，把她送到了孤兒院的門口，然后一走就是13年。

男人發過誓，一定要在自己事業慢慢好起來的時候，回來接卡微回家的。

男人的一字一句都像刺刀一樣剜著卡微心頭的肉。

卡微渾身都在顫抖，如果身后這個男人只是一個陌生人，只是單純地想讓家庭中多一個孩子，她會義無反顧地跟他走。

現在，他不是！他是13年都沒有叫過一聲女兒，13年都沒有給女兒一個擁抱的親爸爸！她怎么能原諒他？這13年，你都去干嗎了？這13年，你知道對于一個孩子是怎樣的煎熬嗎？

“出去！”她無法控制地喊了出來，渾身都在顫抖。

男人走上去準備解釋，被院長拉住了：“卡微，你一個人好好想想，他畢竟是你爸爸，誰都會犯錯。可他是這世界你唯一的親人了。”

他們出來之后，卡微一個人躲在被窩里哭。

內心翻江倒海，肝腸寸斷地哭過之后，平靜下來的卡微明白了一點：至少他是我的親人，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至少，我不是孤兒，我還有爸爸……

2.這都是他欠我的

車子拐進一個高檔小區，豪華別墅，門前是巨大的草坪和清澈見底的人造湖，客廳很大，四面墻上都掛著字畫，卡微不懂這個，只是籠統地覺得這比琥珀島的白墻壁好看多了。吃飯的時候雖然菜都是中餐，但吃法卻是西式的，一人一套餐具，胸前圍著淡雅的鴨黃色的餐巾。

這樣正襟危坐地吃飯，卡微覺得別扭，圍在脖子上的餐巾，就像套了一個繩子，讓她渾身不自在。倒是卡銘俊不緊不慢地一口一口吃著。

卡銘俊淡淡地邊吃邊說：“慢點，不著急……對了，轉學手續我已經吩咐人辦好了。就在離家不遠的天諾中學，去了之后，好好和同學相處，有什么需要的隨時給我打電話。這是給你買的iphone6，現在還沒正式上市呢，托我法國的朋友買的。”

卡微絲毫沒有猶豫地接過了手機，嘴里的飯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謝了。”然后低著頭繼續吃。雖然她對這種高檔貨沒有什么興趣，就像對眼前的飯菜一樣沒興趣，可她還是收下了。

這些都是他欠她的，她覺得怎么還都還不清。

3.勇敢是種高貴的品質

適應新的班級，卡微沒有花費多長時間。沒有人能從她身上找到任何灰色的影子，她是陽光的，愛笑的。周末，放學后，她都會主動發起春游、籃球比賽等活動，大家都很喜歡她，倒是班主任越來越看她不順眼了。

“同學們！安靜一下，這次的新概念作文大賽，徐子越獲得了第一名的好成績。大家都看看人家徐子越，這種有意義的比賽要積極參加，別整天去搞些沒有意義的活動。”

坐在第一排的徐子越并不顯得很起眼，要不是這次老師點名，卡微都不會注意到他。每次活動，他都不會參加，下課的閑聊他也不會加入，所以大家漸漸地把他忽略了，倒是在老師的嘴里，他是經常被記住的。

“他是我們班的學霸，學習成績優異，為人很好的，唯一一點就是像個女孩子，總是喜歡哭。放學后，總是在大街上被攔，估計是因為學習成績太好給鬧的，每次班主任批評那些男生的時候，總會說：‘你看看人家徐子越，能不能向人家學習學習……”南幽小聲地說著。

“他不反抗嗎？就甘愿被打？”卡微對這個問題很不理解。

“好學生嘛！不管別人怎么打他，他都不能去打別人啊，就像狗咬了你，你總不能去咬狗吧……”

“這都什么邏輯？”

“這可不是我說的，老師經常告訴我們的，被打了，受了委屈了，不要還手，先報告老師。”

“徐子越每次挨打了都去報告老師了？”

“嗯？每次都跑去辦公室找老師……”

一天，徐子越是在打飯的時候再次被人找了麻煩，那個人眼睛斜視前方，腿顫顫抖抖地攆著地，一副痞子相：“我告訴你，別以為你是好學生就了不起了……你也不看看我是誰？我在打飯呢！你就沒長眼？不知道排在后面去？”

徐子越咬著嘴唇，臉憋得通紅，他想反抗。

“我跟你說話呢？耳朵聾啦！”

“啪！”徐子越手里的飯盒被他一巴掌拍到了地上。

“你要是再不滾到后面！這巴掌可就上臉了。”

徐子越的額頭有汗珠滲出來，他握緊的拳頭多想一下沖上去，可他還是低著頭去撿地上的飯盒，乖乖地排到了后面。

男生得意地露出詭笑，這時，一個大巴掌“啪”地扇過來，讓剛剛那些看熱鬧的同學再次回過頭來。

“你的巴掌還是留給自己吧！這一巴掌是送你的！”卡微盛氣凌人地站在男生面前，剛剛甩上去的巴掌真是響啊，一瞬間，整個食堂都安靜了。須臾的靜謐之后，是各種嘈雜聲。

男生捂著臉：“好男不跟女斗！”說著，男生沒打飯就灰溜溜地轉身走了。

回到教室后，徐子越覺得自己特窩囊。卡微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以微弱的聲音在他耳邊說：“長著兩只手不是光用來寫字、算數的，它們還要保護自己。”

第二天，徐子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地來到學校。就在大家以為他又被打的時候，班主任老師板著一張臉就沖進了教室：“徐子越！你是怎么回事？你昨晚上干什么去了？居然去找人打架了！雖然只是皮肉傷，但你知道這是什么性質的事情嗎？說明你不單純了，沒有一個好學生的樣子了，你太讓我失望了。”

徐子越第一次被班主任批評，不過他心里似乎舒坦多了。

卡微不合時宜地鼓起了掌，他覺得徐子越總算是成長了。

班主任怒火中燒：“卡微，你來辦公室一趟！估計徐子越打架這事兒和你脫不了關系。”

一會兒，卡銘俊也被叫到辦公室。“你一個當爸爸的，是怎么教育孩子的，看看，看看你家的卡微，哪像個女孩子了，現在都教唆別人打架了。你這個當家長的，好好反省一下。”

卡銘俊一個勁兒地賠不是。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卡微做好準備迎接一場批評責罵，他卻說：“晚上放學早點回家，我吩咐宋阿姨今晚做一大閘蟹吃。”

卡微尷尬地點了點頭。

4.他不是我爸爸

晚飯時，卡銘俊并沒有提白天的事，挑了一個個頭較大的大閘蟹，掰好了，露出了鮮嫩的肉，遞到卡微盤子里：“多吃點，這個大閘蟹很鮮。你嘗嘗。”

卡微那一瞬間，心里特別感動，原來有個爸爸是這樣的感覺，溫暖而美好。

電視里播放著新聞：“今天是5月12日，汶川大地震六周年的日子……”

正準備伸手去拿盤子里的大閘蟹的卡銘俊，突然停了下來，手閑在半空，只是一瞬間。

吃過晚飯，他匆匆忙忙地出門了：“老張，開車去永安公墓。”

“趙總，你確定嗎？都這么晚了。”

“確定！快開。”

正準備關窗戶的卡微聽到了他們的對話。趙總？張師傅為什么叫他趙總？卡微的心一緊。他這么晚去永安公墓干什么？

卡微打了輛車，跟在后面，直奔永安公墓。

站在兩座連在一起的墓碑前，卡銘俊淚眼朦朧：“電視上放著汶川大地震的紀念活動，突然就想到了你們。13年前那場地震比汶川地震來說，小多了，可是它卻把你們帶走了……我一直以為你們會幸福地到白發蒼蒼……卡科你這小子真是有福，記得大學的時候，我和你一起追的欣悅，結果最后被你追到手了，后來你們就結婚了，我孤單單一個人去了法國，一待就是13年……其實我挺羨慕你的，能娶到欣悅是你的福氣啊。一回來還準備和你們聚一聚的，可是誰想，你們在13年前就走了。得知你們有個在世的孩子，我去了孤兒院……”卡銘俊擦干眼角的淚，“院長說，臨走的時候，你們的遺愿是不能告訴孩子，你們已經不在人世了。如果哪天有人來醫院領養的話，就直接告訴孩子這是她的親生父母，只是因為特殊原因才把她留在孤兒院的……至少，要讓孩子知道她的家庭是完整的……你們放心吧，我一定會照顧卡微的，會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為此，我改了姓，以后也和卡科一樣姓卡了。”

卡微躲在樹后面，泣不成聲。捂著嘴不哭出聲，渾身顫抖。

女生的腦海里一片空白。這其實不是她的家，這個本來叫趙銘俊的人也不是她的爸爸，她還有沒有必要留在這個家里，去拖累他，成為他的包袱……

她迷茫了。

5.守著秘密到天荒

回到家，她收拾行李，準備回她的琥珀島。夜太深了，路上都沒有車了，可是她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個家里了。她不想拖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

走在馬路上，她給紫嫣打電話，電話是關機的，估計已經睡著了。又繼續給南幽打電話，電話總算通了。

在南幽家，卡微風輕云淡地對南幽說著她的經歷，南幽在一邊為她掉眼淚。

無論怎么說，卡微都一副倔強的、眼淚都盈滿眼眶的表情，卻不流一點眼淚。

“南幽，我想好了，以后還是回我的琥珀島吧！沒有親人其實也沒什么嘛！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好好照顧自己的。”卡微表現得很無所謂的樣子，心里早就翻江倒海了。卡微其實一直都不想成為一個孤兒。她渴望有一個家。

當她準備融進這個家，試著去愛她的爸爸的時候，她再次回到了孤兒的身份，她的心痛極了。

“孩子，別哭……”不知道什么時候南幽的媽媽在身后，“何必計較那么多呢？有一個人愿意付出一切去愛你，去把你當做自己的女兒一樣對待，你應該好好去珍惜這份愛，用自己的行動回報他。我想這是你九泉之下父母希望看到的。”

南幽媽媽靠著沙發的一邊坐了下來：“其實，北墨就是我領養的……”

“什么？哥哥是領養的？”南幽完全無法想象。

“是的。剛結婚那會兒，三年了我都沒有懷上孩子，后來決定抱養一個的。抱養了北墨沒幾年，就懷上了你……你爸還開玩笑地說是北墨這顆福星把你送來的。這件事，我們一直都沒跟別人說。我們一直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雖然說，我們給了他愛，他也給我們這個家帶來了快樂和溫暖。我覺得這是值得的……”

南幽媽媽的這個秘密埋藏在心里許多年，直到北墨走的那天都沒跟他說，這就是愛吧！

第二天，卡微又重新拖著行李回家了，這時卡銘俊正氣喘吁吁地跑出來。看見卡微回來了，他才松了口氣：“卡微，你拿著行李干嗎？要回你的琥珀島是嗎？你是準備不要你的爸爸了，是嗎？要是你媽媽活著，看到這一幕，她會有多傷心，你知道嗎？”

卡微的心里缺了一道口子，眼淚洪水般地奪眶而出：“爸爸！爸爸！”

只有這兩個字，無需太多語言，已經足夠了。

那天晚上在永安公墓看到、聽到的，她會一直隱瞞下去。在她心里，卡銘俊就是她的爸爸，就像在卡銘俊心里，她就是他的女兒一樣。

6.尾聲

有人說白羊座的女生是十足的女漢子，沒人疼沒人愛，也可獨自面對這殘忍的世界，一個人租房，一個人遠行，一個人洗衣做飯、扛煤氣……像酷熱、沙石橫飛的沙漠里的堅韌的仙人掌。

可是又有誰知道，在每個女漢子內心深處，都有那柔軟的一隅，隱藏著一個讓她假裝堅強的難以言說的傷痛，雖然年華已過，歲月蹉跎，傷痛漸漸淡去，卻依舊有道疤在那里，靜靜地證明著那段過往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