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夜里等待黎明

苜子

那一年春節，爸媽帶高寒回老家，爺爺高興地帶著這個三歲的孫子去逛集市。本來熱鬧的鄉下集市因為過年比平時更熱鬧，鞭炮在路邊此起彼伏，小高寒好奇又高興地東看西瞧，可不幸就在此時發生了，一個沖天炮突兀飛來，直接在他右耳那里炸開了，當場流血不止。爺爺急忙帶他去了醫院，但是結局無法挽回：右耳全聾，左耳至少70分貝才能聽到一點點微弱的聲音。

高寒太小了，什么都不懂，沒意識到聽力大損會對他造成什么影響，所以也沒憂傷過。但因為聽力不好，聽不清別人的說話聲，導致他學說話的時候發音不標準，持續到今天，你聽他說話有廣東腔，其實他沒在廣東住過。

6歲開始上小學了，跟小伙伴的交流一下子多了起來，高寒發現跟同學們說話特別費力，因為別人要很大聲音面對著他說話他才能聽見，別人只要一到他后面，他就完全聽不見了。別人叫他，他沒聽見，沒回應，久而久之，同學們都以為他高傲瞧不起別人。漸漸地他被全班孤立，沒有朋友，沒人愿意和他玩。被孤立的感覺讓高寒心情糟透了，甚至產生了自殺的念頭，他恨不得自己干脆全聾了算了，這樣別人就不會誤會他了，他真的拿過一個繡花針，對著自己的左耳準備刺進去了，只是最后沒敢行動。

后來，小高寒發現看唇語可以連聽帶猜出別人在說什么。于是他瘋狂地練唇語，半年后，他終于能勉強看懂唇語了。但是，這導致了高寒更大的孤寂。

以前，正面跟他說話都不大聽得清楚，現在只要盯住別人的嘴唇基本就能知道人家在說什么，漸漸地他也有了幾個朋友，雖然不多，但他很滿足。可沒過多久，所有人都不愿意跟高寒玩了，說他是色狼。其他人說話都是盯著對方眼睛的，他卻要盯著對方的嘴唇，因此視線會偏下。別人一看他眼睛往下偏，都以為他小小年紀就專看別人胸部，結果他又失去了朋友，高寒覺得冤枉極了。那時候他7歲，小學二年級。

這種狀況持續了很久，那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他根本不知道明天的希望在哪里，似永夜的寂寞，無休無止，看不到盡頭，連曙光是什么都不知道。

慢慢的，7歲的高寒開始用閱讀中外名著的方式排解痛苦和寂寞，但這對于小學二年級的他來說是非常艱難的，許多字都不認識更別說書中的意思了，他咬牙堅持，至少每個字都讀過了。

四年級換了一位老老師做班主任，這位60多歲的女教師沒有因為高寒成績差聽力不好而將他打入另冊，而是想方設法鼓勵他、幫助他，使高寒的成績突飛猛進，從倒數第一躍為全班第一第二，重拾了自信。他還開始學習繪畫，并且成績喜人，萌生了走藝術道路的想法。

在不斷有新同學誤解的情形下，高寒一路努力著，始終保持前兩位的成績，然而即將迎來高三沖刺階段時，他突然毫無征兆地完全失聰了。無聲的世界里，他發現同學們似乎都友善了起來，不再有人議論他是色狼。他想，這算是實現了6歲時全聾的“理想”了吧。

好在那只是虛驚一場，醫生說只是壓力過大導致的急性血管堵塞，一個月后他又恢復了聽力。高寒成績很好，他的理想是考中央美院，英語卻成了最大的難題。他聽力不好，根本不知道課堂上的內容，他把90%的精力都花在英語學習上，可英語成績仍爛得要死。最后，他以文化課超央美100分而英語差一分的成績被北京林業大學美術系錄取。媽媽小心翼翼地問他要不要辦一張殘疾證，因為殘聯有政策，考取重點大學的殘疾人可以有3000元的獎勵。高寒笑著說辦唄，我本來就是殘疾人，一直都是。

現在，高寒在一家著名的傳媒公司擔任高級切圖工程師。

過去的20年，高寒千辛萬苦擺脫孤立、學習唇語、看完全看不懂的名著、摘掉色狼的帽子——正是由于這些千辛萬苦的經歷，他才培養了自信，才沒有跌入無盡的黑暗，才能在永夜的盡頭等來了黎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