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生日禮物”

林樹

森平手上的體檢報告顯示，他得了肝癌，末期。和衣在沙發上睡了一夜，早上醒來后他給姐姐打了個電話，表示晚上要去她家吃飯。他看了看表，再過半小時，姐姐雅子會準時出門，步行去市場買菜，一小時左右就會回家。一個小時，要完成森平計劃的事情已經足夠了。

在姐姐家門外，森平站在一個隱蔽的地方看著姐姐出門。確定她走遠后，他按響了門鈴，很快順利進了屋。屋里的男人遲疑著問他：“雅子不是說你下班以后才來嗎？”

“很不歡迎我這么早就到嗎，父親大人？”雖然叫著“父親大人”，可語氣里并無半點尊敬，反而有濃濃的嘲諷味。“我今天是特意來看您的，還給您帶來一份生日禮物。”

父親聽這話嘴唇竟然微微發抖，顯然兒子的舉動在他意料之外。

森平絮絮叨叨說些瑣事，說他小時候的那些朋友，又說到前妻和女兒，還詢問姐姐一家的生活。父親默默地聽著，終于趁森平停下來喝水的時候插了一句話：“森平，你最近還好嗎？為什么今天沒有去上班？”

森平拿出自己的檢查報告，放到坐在輪椅上的父親的腿上。父親打開來，慢慢看著，嘴唇又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等到整份報告都看完了，他還是不敢相信。

森平又笑了：“您沒有看錯，您的兒子得了絕癥，就快要死了?！备赣H拿著檢查報告的手猛地一抖。“話說回來，我今天這種處境，還是拜父親大人您所賜呢！”森平扯動嘴角，眼中露出一絲怨毒。

森平頭一晚坐在自己家中細想，把自己的種種不如意歸根溯源，最后發現，要不是自己18歲那年被父親強行反鎖在屋子里，錯過了與好朋友藤木光會合然后一起去東京的機會，自己絕不會在半年后只上了一個三流大學，畢業后又只進入了一家三流公司，也絕不會被一個平凡無奇的女人拋棄，最后還得了讓人絕望的??！是父親當年的強橫耽誤了自己的生命！

森平的計劃就是當著父親的面痛斥他一番，然后在他眼前結束自己的生命，好讓他得到最慘痛的教訓。唯一有些對不起的可能是姐姐，不該在她家里做出這么慘烈的事情，可是一想到從小到大姐姐從父親那里得到的寵愛比自己多，而且她長得漂亮，嫁了個好人家，這點不如意好像也沒什么。

森平把這些話全都說完了，全然不顧父親驚詫又痛心的眼神，強行把輪椅推到了陽臺上，他打算就在父親眼前一頭栽下12樓。

“你這是要干什么，森平！真的要這么跳下去嗎？”一聲暴喝嚇了森平一跳，是姐姐雅子。她不是應該一個小時后才回來嗎？森平心中略有一絲慌亂。

姐姐手上挎著包，鑰匙還插在門上。她是半路上發現沒帶錢包才折返回來的，沒想到聽到了弟弟說的不少話。她的眼睛已是淚光盈盈。

“你這個混蛋！要不是父親，你在十幾年前就死了！”姐姐關上門大聲說。原來被鎖住的森平也錯過了當天的電車事故，全車11人包括司機僅僅只有一人重傷生還。這些事上學的森平并不知道。

森平大叫：“你說的這都是些什么瞎話！藤木光明明活得好好的！還成為了有名的建筑師！要不是他離開這個小地方去了東京，他怎么會有這么大的成就！”

姐姐冷靜地說：“你以為當年父親只是把你鎖在了屋子里嗎？他去了你和小光約好的電車站，想勸他回去繼續讀書，不要賭氣偷跑，可是他等了足足兩個小時都沒看到小光來，后來才知道他在那天下午舉家搬走了！具體發生了什么事你得去問你的好朋友！”

這個真相某種程度上甚至比絕癥的事更加讓人不能接受。森平氣憤地一步跨到了欄桿前。

“你還在責怪父親耽誤了你的前程嗎？”姐姐放低了聲音，但語氣依然嚴厲，“如果你真的想去追求你理想的生活，最應該做的難道不是努力嗎？你有想過到底為什么才會離婚嗎？你有真心愛過你的妻子嗎，還是只是把她當成照顧起居的工具？”

心情慌亂的森平咬咬牙，一步跨上了欄桿，一條腿垂在欄桿外。姐姐的驚呼也沒能把他拉回來。

這時放在衣兜里的電話響起了，一聲聲十分急促。森平接了起來。電話那頭是個焦急的聲音：“森平先生？萬分抱歉，您的體檢報告有錯誤，我們的資料錄入員誤將您之前的一位病人的檢查結果錯誤重復地輸入到了您的報告中！實際上您的病情并沒有這么嚴重，只是普通炎癥而已。喂，森先生您還在嗎？喂喂……”

森平握著電話發呆，他不知道該如何繼續下去，但是他的另一只手，已經緩緩地伸向了父親和姐姐……

編輯/鄭佳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