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澤鋒+張延陶+趙福帥+孟德陽+馮海超

慈善是給予,公益是參與,長期參與公益事業并非常人所能堅守。
公益事業不僅需要金錢,還需要時間,甚至心靈的磨礪。不論是救助抗戰老兵,關愛山區兒童,普及金融知識,亦或者是投身自然生態保護……當一個社會個體承擔起如此沉重的責任,他們身上的壓力不言而喻,各種委屈,冷暖自知。
他們是身家過億的企業家,但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出發的那一刻,他們就知道路途艱辛。但自得其樂,心安足矣。講述自己的公益故事,喚起更多人的行動。
傷痕累累但自得其樂
口述|中華全國工商聯并購協會會長 王巍
有一次出差美國,看到一個金融博物館,我覺得很受啟發。我是搞金融的,又對歷史感興趣,就想把這種博物館帶到中國來。后來我們跟天津政府保持了很好的合作,一起把博物館做起來了。
后來,我和任志強推廣中國金融博物館書院,我和老任非常熟悉,認識很多年了。2011年4、5月,他正好到天津參加一個活動,我就邀請他到天津金融博物館講一講,他有很多粉絲,一個小時就來了200人。他講的很好,影響很大,后來我們商量了一下,干脆做一個讀書會吧,起名叫“中國金融博物館書院”,顯得比較中立一些。
有了讀書會,剛開始做的規模比較小,做一段就完了,但沒想到一做就是三年,一百多期了,市場反應很好。任志強是一個標桿性人物,他對推動中國金融博物館書院的發展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和其他公益事業一樣,困難很多,公益活動永遠缺錢,缺管理人員,缺好的嘉賓,但這都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我們看的很淡,最主要是我們創造了一個新事物,而且社會接受了。這其中,各種的委屈,過去之后都不算什么。每一個挫折就是一個機會,這期間可以說是傷痕累累,但我們自得其樂。
會不會做一輩子我不知道。市場需要,大眾喜歡我就做下去。我希望大家忘了我們,以后會有千百個書院在各個城市,各個層次積極發展,以后技術進步,很有可能大家在網上,也可能就不需要我們了,我沒有特定目標說一定要堅持多長時間。
我很感動的是,邀請來的嘉賓在這個場地都很接地氣,比如吳曉靈在我們的會上談她怎么做女人,怎么做婆婆,怎么做兒媳婦,跟她以前在公眾中的形象完全不一樣,非常放得開;比如寧高寧以個人身份談轉基因,非常敏感的話題,整個氛圍卻又非常溫馨。
聽眾素質非常高,提問水準也非常高。我們很擔心聽眾會提一些政治敏感的問題,比如朱學勤在十八大期間談革命,觀眾會不會用詞非常激烈,這就會影響我們的生存,但后來觀眾讓我放心了。
不養老送終就剁我中指
口述|新周刊雜志社社長 孫冕
偶然的一個機會,一位媒體朋友告訴我有這樣一群老兵過著很不堪的生活。
那時我要到了一位成都老兵的電話,并且與其女兒取得了聯系,從她口中得知,老人住在一個離家很遠的養老院,并且無法從護工那里得到悉心的照料,而她本身的生活條件也很差,根本無法照顧好老父親。隨后,我決定讓她在附近租一間房子,并且為其老父親請一個保姆,這筆錢由我來出,每個月從我的工資中拿出3000元。
2011年,這位老人不幸離世。老人的女兒給我打電話說,她父親覺得這段日子過得很有尊嚴。正是這樣的一句話,讓我決定要將這件事徹底做下去。
隨后我先后走訪了湖南、湖北、浙江、天臺、云南、南京等地,探望當地的老兵,這趟走訪讓我完全崩潰了,這些老兵的生活狀態慘不忍睹,更讓人痛心的是他們的兒女很多都不孝至極。
在發現這個群體的時候,我發過一個毒誓,假如不把老兵養老送終,我就剁我的中指。有一天,我剛剛募了兩萬塊錢給平頂山的一個老兵,這個老兵沒用完這個錢他就走了。那天志愿者給我打了一個電話,說老兵走了,這個現實本已經讓我難以接受,然而志愿者告訴我另外一個事情,讓我心情難以平復。他說老兵的家屬向志愿者要2.5萬元,否則不把老兵拉走,老兵已經在病房里邊10天了,尸體都快臭了,后來談判的結果是,給他1.3萬元才把這個老兵拉走。
我去過惠州看過一個96歲的老兵,房子破落的不堪入目,像豬圈一樣。我跟村長說,由我們募錢給這個老兵蓋房,這個村長告訴我說他其實有房子,這個老兵是黃埔軍校的一個老兵,他同學的女兒來看他的時候,給他一筆錢蓋了兩層樓。但是兒女自己住進去了,卻把老兵放在外邊。我拉著這個爺爺的手,說爺爺不要在這里住了,我送你到廣州老人院,有吃的、有喝的,有人給你做飯、有人給你洗衣服。
可是這個老人拉著我的手說,我不能離開這里,因為我離開這里的時候,村里邊的人會說我的兒子不孝。老人說自己對得起這個國家、這個民族,但是對不起自己的家人。我被深深震撼,老兵已經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居然還這么說。
現在存活的老兵有1370個人,我和我的朋友們承擔了500多個老兵的生活費,每年6000塊錢每人。有些時候我真覺得扛不住了,這些年我的收入基本上都奉獻給了老兵,可以說我掙得不少,每個月也給我的母親5000元作為生活費,但是我也曾因為要資助老兵,而減少了給母親的這筆錢。甚至我的老母親得病都沒有告訴我,因為她理解、支持我的這項舉動,不想讓我有負擔,但是作為兒子,知道了母親的行為,我深感愧疚。
可一想到這些老兵,他們真的沒有幾天活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堅持下來了。
2008年有1個老兵走了,2009年有9個,2010年有45個,2011年有91個,2012年有271個,2013年有370個,今年到現在有93個老兵都走了,老兵熬不過冬天,每一天都走了很多。
還好,現在我的朋友也都慷慨解囊,已經有更多的人關注到了老兵這樣一群人,但是時間等不起,他們的平均年齡已經高達94歲,我希望在不遠的將來,國家可以承認這些老兵,社會上能有更多的人愿意資助這些老兵,給老兵一個活路,給老兵一個尊嚴。endprint
(采訪|本刊記者 張延陶)
繁榮背后的人
口述|中國發展研究基金會秘書長 盧邁
之所以做兒童發展這一塊,是因為一種理念。
我們的調查統計發現,農村孩子的身高和城里孩子的身高差出三個年齡段,13歲只相當于城里10歲孩子的身高,營養不良的比例達到40%,這樣的情況讓我們非常吃驚。我們的高速發展可能掩蓋了很多東西,在沿海繁榮的背后,沒有看到貧困地區那些關照不到的人。
所以要重視這些孩子的營養。只用一個雞蛋解決不了孩子的感受,熱騰騰的飯菜和一個雞蛋是不一樣的。2007年起,我們開始了貧困地區寄宿制學校兒童營養改善項目,最開始在兩個縣,有2000個孩子享受到營養午餐。
我們曾做過一個報告,總理做了重要批示,最后全社會高度關注,包括媒體界的推動,變成了一項大的國家政策?,F在這個政策已經有2300萬孩子受益,每天享受到國家營養補助,分布在680個縣中。
后來我們注意到國外的研究發現,兒童早期是營養干預和學前教育最好的時機,所以我們從2009年又開始做兒童早期發展的事情。
去年,我們提出的《關于設立“國家農村貧困地區兒童發展規劃”的建議》,習主席做了很長的批示?,F在6到24個月孩子的營養包發放已經變成國家政策了,在300個縣要實施了,有望在全部的貧困地區鋪開,這是今年的行動,去年是100個縣。
當然所有這些政策措施執行起來也有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在我們國家最貧困、最落后、治理能力最薄弱的地方,能做到現在這樣,已經相當不易。
公益是好事,公益要和政府結合,要推動政府做相應創新。做公益是走在前面,然后推動政府做政策制定,這也是我們正在做的。也希望更多人關注公益,大家一起努力,因為這不是幫助幾千個人,而是幾千萬人。
(采訪|本刊記者 趙福帥)
第三年沒堅持下去
口述|輝瑞中國投資有限公司總經理 吳曉濱
前幾年,我在惠氏(2009年輝瑞690億美元收購惠氏,時任惠氏中國區總經理吳曉濱改任輝瑞中國區總經理)的時候,帶頭發起了一個結對幫扶貧困兒童的項目。
我們來到貴州一個貧困縣,通過當地民政局和學校了解情況,最終公司的中高層幾十個人每個人定向幫助2—5個孩子,定期去看看他們,承擔學費雜費,買些圖書、給他們寫信等。我記得大家收到孩子們回信、畫的畫都很開心,互相給同事“炫耀”,也有人在辦公室里大聲念出來。
但這個項目到第三年的時候還是沒有持續下去。這批孩子升學了,當地民政部門負責人和學校領導也調任了,機制也有點混亂,單靠我們這邊投入的精力也有限,就漸漸斷了。畢竟我們不能光匯錢過去,卻不知道這些錢怎么花,給誰花,還是缺乏系統性的機制。
公益活動就是這樣,如果沒有好的機制,大家剛開始可能做得很好,但長期就難了。在這種情況下,做公益不能靠行政力量,更多是自覺和熱情。
由于一些原因,當下中國的一些基金會、尤其是半官方背景的公益機構漸漸遠離了大家信任,由于監督機制、管理體系尤其是透明程度不完善,人們覺得把錢直接捐給這些機構不放心,所以現在企業和個人都開始傾向于自己做。
我們這兩年也在其他方面做了不少嘗試,其中最重要的就是鼓勵員工自發參與甚至組織身邊的公益項目,不求大,就盯著做點真正的事。
其中一個項目,是幫助來北京務工人員子弟上學和生活問題,包括解決生活困難、課業和興趣輔導、共同比賽健身等?,F在也一年多了,勢頭還很好。去年公司年會上放了一個視頻,大家都非常震驚和感動,比公司建希望小學、捐款給基金會更直接、更震撼。記得當時總部來了一幫美國人,看完這個視頻馬上就揪著人問:去哪里可以捐錢?
我覺得真正的公益活動一定能對人的身心有益。一個人在力所能及的時候幫助了別人,很多人就會有滿足感。這可能是人的本性吧。事實上身邊的很多人都有個想法,財力和精力也不是大問題,但因為缺乏好的途徑很難形成大的風氣,這主要是機制的原因。
(采訪|本刊記者 馮海超)
只靠企業家力量太小
口述|白領時裝有限公司董事長 苗鴻冰
把環保當成事業我不敢講,但是環保已經成為了我的一種生活方式。
十多年前,劉曉光發起了阿拉善SEE,現在已經很知名了。剛剛成立時,我們一群企業家去阿拉善沙漠,在那里開成立大會。當時主要致力于治理內蒙的沙漠,做一些項目,比如種樹之類的,每人每年交10萬塊錢。
當時,沙漠的景象給了我們很大的震撼。
我們從北京飛到銀川,再由銀川開四五個小時的車才走到阿拉善沙漠邊緣,然后換212吉普,那種沙漠里的車,在沙漠里開起來特別嚇人,直到開到了月亮湖。在那里我們一群企業家連夜開會,討論章程、選理事。我是當時創始的那一批(企業家),第一屆理事長是劉曉光、第二屆理事長是王石。
在沙漠里種草、種樹和內地感覺很不一樣,起初的原因是因為那陣子北京的沙塵暴太嚴重了,于是一群企業家就組織做了這件事情。一做就做了十多年,現在北京的沙塵暴狀況已經得到了改變。
十多年下來對于環境保護有更深的體會,如果只靠企業家來做這件事情,力量還是太小,環境保護這個問題需要全社會來參與,要有各種進步力量,不能光靠企業家來做,每年10萬元實際上做不了什么事情。
我的公益理想是希望中國的城市更漂亮、更加綠色,少一些污染,城市中的污染現在可能已經是霧霾,蓋過了當年沙塵暴,所以我希望城市的環境更好,這個已經成為我們很重要“渴望”了。
(采訪|本刊記者 孟德陽)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