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法官大人

周大偉

據我的觀察，美國法官形象在很多普通人的心目中是非常莊重的。在美國的法庭上，原被告和雙方的律師都稱法官為“Your Honor”，通俗的翻譯是“尊敬的法官大人”。迄今為止，“Your honor”這個詞幾乎成了法官這個職業的專用詞。

當一個美國法官穿著黑袍走進法庭時，大家會感覺到，這個人似乎是上帝派來的。大概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Your honor（法官大人），您看，今天晚上要不要我來安排一下，咱們一起去吃個飯、洗個腳，然后再去夜總會唱唱歌？”估計人們連這樣想的念頭都不可能有。有人形容說，當法官作為一個俗人脫了黑袍，從你身邊走過去衛生間時，大家可能會一時認不出他來了。你會覺得這個人很面熟，要仔細看才能辨認出原來是剛才坐在法庭上穿著黑袍的人，——這個人已經被神職化和非世俗化了。

當然，美國法官并不真的是神仙，他們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在美國北加州的奧克蘭市，數年前曾經發生一起某年邁法官（美國法官是終身制）在路邊召妓的丑聞。一天晚上，年過八旬的法官理查德（化名）晚餐后獨自開車經過一條街口時，一位“街頭妓女”走了過來，用手中的一把酒店房間鑰匙在這位法官車窗邊誘惑。法官停車并搖下車窗和這位“妓女”攀談，二人討論到了嫖資話題，當法官開始掏出錢包給“妓女”看里面的現金時，這位“妓女”突然亮出警牌：“我是警察！你被捕了。你可以保持沉默，你可以聘請律師為你辯護……”

即便在美國這樣一個發達開放的國家，除了極個別賭城領地外，賣淫嫖娼也屬于違法行為。此事被媒體披露后，引起整個社區的議論。其中也不乏為這位老法官開脫的人。有的市民說，這位法官的口碑一直很好，擔任法官這么多年，并沒有什么貪贓枉法的記錄。只是他的夫人去年離世后，老法官生活寂寞孤獨。所以，希望大家能對他有所諒解。還有一些人則認為女警察的“釣魚”行為有些過分。

不過在美國，即便是犯這樣的“輕罪”，也不可能因為此人是老年喪偶的資深法官就可被法律寬恕和豁免。相反，美國的法官受到其特定的道德準則（Code of Ethics）的嚴格管轄，判斷其違規的門檻極低，只要“看起來行為不當”（appearance of impropriety），便可構成違反職業道德。如果法官和任何一方當事人的律師吃頓飯，就足以受到懲戒，甚至撤職查辦，更何況法官在大街上招妓？這位理查德法官最后被撤銷了法官職務并被判處罰金。

在很多西方國家里，從事法官職業通常是寂寞和孤獨的。他們必須刻意地與世俗社會保持一定的距離。我在美國法學院參加畢業典禮時，發現學校邀請了很多社會名流來參加，有國會議員、企業家、名律師等，但唯獨看不見法官們的影子。法學院似乎從來不邀請法官出席這樣的典禮，估計請他們也不會來。在形形色色的校友會、同鄉會、同學會、聯誼會、茶話會、團拜會、推介會上，幾乎看不到法官的影子。

據中國法學界在日本留學和工作多年的“日本通”朋友介紹說，日本的法官們也是一群寂寞孤獨的人，他們很少去參加什么應酬。如果想喝酒，只是自己一個人單獨喝，個個都是“龔自珍”（有工夫自己就斟酌——馬季相聲里的玩笑）。前不久，我在一個會議上遇到一位從日本最高法院派來中國“掛職”的日本外交官。我問他：“日本法官有沒有和律師勾結在一起吃喝玩樂、貪贓枉法的事？”大概他覺得我的問題令他無法接受，他幾乎失控地大聲地對我喊道：“NO！”

如果說歐美國家的文化傳統與中國人差異太大的話，那么我們在一些亞洲國家和地區（比如日本、韓國、新加坡，還有中國的香港、臺灣等地）也同樣可以看到現代法治的成熟穩定以及法律職業群體的相對公正和廉潔。

兩年前，我在中國政法大學的一次演講中，對臺下一些將來可能去當法官的年輕學子們說，你們如果覺得將來去從事這樣一個寂寞孤獨的職業很不舒服，那么現在趕快過馬路，想辦法去對面的北京電影學院學表演。但是如果你選擇要當法官這樣的法律職業人，那實在太抱歉了，世俗的東西跟靈魂的東西只好分開。如同《圣經新約》開頭講的：“上帝的歸上帝，凱撒的歸凱撒。”或許，正是這種清廉和自律，才賦予了這類司法官員在整個社會的威嚴和信譽。

（江海明薦自《中國新聞周刊》）

責編：天翼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