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鞍華,香港著名導演,曾獲兩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影片,四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導演,兩屆臺灣電影金馬獎最佳影片,被譽為香港新浪潮導演之一。代表作《瘋劫》、《投奔怒海》、《女人四十》、《天水圍的日與夜》、《桃姐》等。
“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聶紺弩回憶起十年前的一夜,他仍清楚地記得,蕭紅近似喃喃自語的話中有這么一段:“你知道嗎?我是個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而身邊的累贅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討厭呵,女性有著過多的自我犧牲精神。……不錯,我要飛,但同時覺得……我會掉下來。”許是因為對這番話印象深刻,啟行的時候,聶紺弩在人群中對著蕭紅做出了飛的姿態,又用手指著天空,那一刻,他相信自己看到了蕭紅會心的微笑。
許鞍華想拍蕭紅想了十年,2014年9月,《黃金時代》將公映。這是許鞍華的黃金時代,也是她的蕭紅的黃金時代。
“其實女性的柔弱是什么時候都重要的”
今年8月,在拙見·第三屆南方國際文學周的現場,許鞍華用幾段個人經歷,向人們闡釋她所理解的香港精神。“不是特別認真,其實又是挺認真的時候,這個就是香港精神”。
許鞍華習慣描述香港和女性。她的香港,不是繁華都市,購物天堂;而是沒接到殺人報案的警察,趕著去開會讓受害婦女等12小時的區議員,還有草草建議夫妻分居解決家庭暴力的社工師。他們都是男人。
而柔弱的女人是一個頑皮一個木訥的孿生女兒,一個住在婦女庇護中心還憧憬著明年春天的羊角瘋病人,一個冷冷抽著煙卻對小女孩露出溫柔的占卜婆,一個讓自己女兒忍住丈夫暴力的老婦。
也許在許鞍華的眼里,男人都相似。柔弱之女人卻各有各的不同。
無論是她們的外表還是她們對待工作的態度,我們都可以看到一個堅強、獨立,有責任感的女人,而當我們回歸她們的內心情感與精神世界時,我們又會發現她們像水一樣柔軟,像弱小的花朵一樣需要保護,總之,她們像薔薇一樣充滿著韌性。
在她的電影作品里,看似柔弱的女人們也是這樣,不是天生剛強,其實又是挺剛強的,這就是香港女人。
許鞍華說:“我覺得其實女性的柔弱是什么時候都重要的。”可惜的是,她沒有,但她說:“這是先天性的,沒辦法,我也就不裝了。”
“我希望他們在生活上不要成為弱者”
印象里,許鞍華的樣子就是皺著眉頭,狠狠地抽煙。
這位兩個月大就隨著父母遷居澳門,60歲了仍與母親相依為命的女人,粗糙又伶俐,霸氣又不甘。
她是目前香港最好的華語導演之一,卻仍然和母親住廉租房,擠地鐵和公交。她總是避諱談自己,“你們不要總來說我過得不好,我覺得有戲拍已經很好了。”
她堅韌、隱忍,不愿屈服。女性的柔弱在她身上幾乎蕩然無存,但她卻有能力去塑造柔弱的女性。
她的每個鏡頭都昭示著女性內心一種只能互通的默契。影評人說她拍出的電影像一場深度的睡眠。她作為女性卻把所有的溫柔都在夢境中慢慢剝去,映射在荒涼的鏡頭里。她敏感到連女童的性別清晰也不放過。
《天水圍的夜與霧》里的張靜初輕輕嘆一口氣靠向椅背,身體里面卻像被抽走一根鋼筋一樣,連眼神都垮了下來。
貴姐天生要強,年輕時早早出來做工,供兩個弟弟上大學,晚婚晚育,卻早年喪夫,獨自撫養兒子,并用自己的為人處世影響兒子使其更加懂事。雖然在超市做工,過著最底層的生活,但是卻不卑不亢,獨有一種溫情。然而當她在丈夫的遺物前,還是落下了思念、柔軟的眼淚。
婦女庇護中心那個發羊癲瘋的女人黑著眼圈,蠟黃著臉,看著小莉手下占卜的竹簽,透出滿臉幸福微光。她說和丈夫雖然打打合合,但是第二日就會平穩。
女性總是用這么一點點幻想,和別人給予的希望來支撐自己,許鞍華把這一點點光強調得就像天上掛著的一顆哀怨的星。
許鞍華說:“我希望他們如果精神強大,他們在生活上不要成為弱者。我戲里好多女性都是生活上的強者,很少有弱者。”
《天水圍的夜與霧》里,許鞍華在拍攝母子吃早餐看報紙的一場戲時,撐到30秒才喊cut,這個鏡頭讓她感受到“真實時間”的存在,她嘗試將這個“真實時間”在整部影片中發揮作用。于是,影片反復地出現做飯、吃飯、讀報這些瑣碎的生活場景,這些點點滴滴讓觀眾看到一對樂天善良的母子的生活狀態,讓人漸漸感受到溫情。這個被外界稱為“香港的悲情城市”的天水圍,在鏡頭里顯得安靜平和。
“我的母親和祖母都比父親彪悍”
許鞍華說,“我的母親和祖母都比父親彪悍。”所以,她在影片里,盡力去塑造一個女人的強悍,卻在無意間展現了女性的柔弱。
影片《阿金》更是典型的以分段式的結構布局為我們塑造了這樣一位外柔內剛、堅韌頑強的女子。表面上導演為我們刻畫了一位敢打敢拼、堅強獨立的女性形象。
傳統上我們都認為,武師這一職業需要一個好身手,且多為男性,所以當女人選擇這一行業時,往往給人留下堅毅、勇敢、男性化的印象。
而事實上阿金的生存狀態和精神空間都充滿逼迫的壓力,常常為了謀生鋌而走險。她來香港是為了謀生,因為有點武術底子所以做了武師。而她的女性身份不僅不能為她帶來絲毫幫助,相反還會給其帶來麻煩,甚至遭受白眼。
“阿金做不到童哥要求的動作,童哥因此大發雷霆,而事實是阿金剛巧是月經的日子,但是她不敢也不愿意說出實情。”
這和她倔強的性格有關,但是更因為身在這樣一個男性的世界中,不敢說出女性的問題,除了有難為情的原因,也反映了女性作為弱者這一實實在在的事實。
即使她的身手可以和男性媲美,甚至超過男性,她想在武師這一行有所成就,也并非一件易事。當她第一次作武術指導的時候,就有童家班的成員不服,甚至不同意她設計的動作,認為不可行,拍出的效果肯定不好。另一方面,她自身還是有女性軟弱的一面,當童哥受傷,讓其代為統籌全部工作的時候,她明明有這個能力卻立即拒絕了,因為她對自己不自信,擔心自己做不來,在童哥的再三勸導下,她才硬著頭皮上陣。
也許生活告訴阿金,一個女人在異鄉,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她縱使內心百般柔軟,情感百般脆弱,但是現實的殘酷要求她必須以強大的毅力和實際行動來面對。雖然有著與生俱來的勇氣,可心底畢竟是柔弱的女子,只是世態的炎涼和刻苦銘心的經歷使其不得不堅強、隱忍、冷然。
許鞍華說不清楚為什么,但她覺得非得這樣。她希望她的女主角們都能成為大家的榜樣。